1 曾记否

2018年9月11日,著名评书表演艺术家单田芳先生去世。随之而来的,是评书在惋惜与哀悼声中再次成为公众话题,这门曾经群众基础最好的曲艺门类,在即将被遗忘的边缘,以悲情为代价,迎来了自己的又一次高光时刻。

人们在追忆单田芳先生的时候,渐渐再次发现了一段早已被淡忘的历史,和一座融入中国评书曲艺血脉的城市——位于中国东北的辽宁省鞍山市。中国评书界著名的“三芳”单田芳、刘兰芳、张贺芳的家乡都是辽宁省鞍山市,三人也都是前鞍山市曲艺团演员,评书艺术家袁阔成、田连元也分别于同在辽宁省、距鞍山不远的前营口曲艺团和本溪曲艺团工作。

评书曾经是鞍山这座北方城市的一张重要名片,鞍山市也因此被称作“评书故乡”。从1949年开始,评书在这座城市几十年的历史里,经历了数次起落,社会的变革、权力的更迭、门户的芥蒂、人性的复杂,各种因素交错,既成就了评书在这个城市的数段辉煌,也造就了已显颓态的现状。如今,很少有人会将评书与鞍山两个词联系在一起,从这里走出的数位评书大师,早已姿态独立,家乡仅是他们户籍上的同类项,另一些同时期的老先生,随着评书一起进入暮年,在黯淡中前行,评书伴随了他们的人生,同时,改变了很多人的人生。

2 百花开

鞍山曾经拥有评书最辉煌的年代,以鞍山钢铁厂为集中发源地,随着大批固定听众群体的形成,众多评书艺人纷纷扎根鞍山,并从此开枝散叶,每当有当红评书播出时,鞍山可以说是万人空巷,这股潮流一直风靡了几十年。

刘兰芳在“文革”后录制《岳飞传》,被全国一百多家电台播出,当时风头不亚于任何一位当红明星,因为评书播出期间,社会治安事件大幅度降低,辽宁省公安局送了她一面安全卫士的锦旗,刘兰芳被称为“净街侯”。

当时单田芳的女儿在商店工作,商店同事比她还了解单田芳的工作计划,最近都在哪个茶馆说什么书;哪部书说到哪里,还剩下多少;哪部书因为要去电台录制而即将结束,每天都是从同事的讨论中得知。

单田芳录制《隋唐演义》后,鞍山广播电视台给另一位评书名家张贺芳录制了《呼杨合兵》。张贺芳是与刘兰芳、单田芳齐名的评书演员,如果以商演市场来衡量,张贺芳有着更高的票房号召力。张贺芳八岁登台,十四岁正式从艺,不到二十岁已经是名角,被称为常胜将军,只要在茶馆演出一定全部满座。有时下午一点开始表演,观众上午十一点便坐满了,因为票不是对号入座,观众不愿离开自己的座位,全带着饭进场。

3 流云散

随着时代的发展,鞍山评书开始渐渐衰落萎缩,几乎可以算作整个中国评书历史的一个缩影。在某种程度上,评书曾经的辉煌一直在掩盖着这个行业的危机,它的辉煌并不完全是因为这门艺术赢得了大家的喜爱,在过去的日子里,评书自己生发出的生存技巧,几乎没有被埋没过,而这种进化机能仿佛在某一瞬间停滞了,从此,再没有明显前进过一步……

如今的鞍山,曾见证过无数评书大师的民间茶馆,早已在这座城市中绝迹,除了名字没有留下任何资料,最后一家老茶馆如今变为连锁足疗城的店面。过去茶馆里的老听众,也不会再去寻找可以现场听书的地方,在最后一家茶馆关闭之前,前鞍山曲艺团评书演员石连君曾坐馆一个月,茶馆不收门票,但售卖茶水干果,每天来现场听书的观众只有十几个人,评书散场后,场地会改为棋牌室,冷清的茶社从这时开始变得热闹,人们忘记刚刚书里的故事就像换电视频道一样轻松,哗啦哗啦的麻将声成了评书在这座城市空空荡荡的余响。

4 空谷音

新京报记者去往鞍山,采访了单田芳、刘兰芳先生的亲友,及众多鞍山评书曲艺界人士,追忆鞍山评书的渊源、黄金年代,并亲眼见证了鞍山评书在当代渐趋衰落的艰难处境。

事实上,评书曾经在鞍山创造出万人空巷的盛景,正是因为它自身强大的学习能力,一直可以依据市场不断地进化与改良,茶馆、广播和电视,在评书的黄金时代里是相辅相成的传播矩阵,线上线下交互,使评书可以以辐射的状态渗透至任何一位普通百姓的生活里。无论在室外,还是家里,评书都是茶余饭后的主要消遣方式,同时,它也是社交生活中的重要话题,就像今天的影视作品一样,可以成为一种公共谈资。

观众在评书表演里是有参与感的,老艺人在茶馆说书,每场结束后留的“扣儿”(悬念)会被观众讨论。单田芳在家乡鞍山市的茶馆说《隋唐演义》时,用很长时间铺垫罗成出场,最后只说到冲出一位白袍小将便结束,散场后观众意犹未尽,胆大的会去找单田芳,半央求半玩笑地说,明天再不说出罗成的名字我就去砸你家玻璃。

在信息泛滥与传播方式多元的当下,评书并不具备任何符合高频率传播的条件,它过于单一,无论表演形式还是价值观,都在相对固定的模式下进行,面对现代娱乐的冲击,它毫无抵抗之力,以至于在某种程度上,今天的评书,更像一种无法经受商业市场考验,却又因象征意义而需要被官方保护的传统艺术。

策划:金秋 李世聪 何建为

统筹:田偲妮 许乔洋

撰文:汤博 刘臻

封面摄影:王尤

供图:鞍山市艺术创作研究所

中国工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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