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哪个明星的微博可以让人看着落泪的话,Fa姐会想到陈冲。

前几天,陈冲发了一条长微博,讲她在机场的见闻。

一个年轻的女孩照顾一个骨瘦如柴的病人,从候机室辗转机舱。陈冲是一个沉默的旁观者,但言语间,能真实地感受到她大哭的悲痛。

人的悲伤并不相通的,但是在陈冲的文字里,这种情绪是可以传染的。

女孩给病人喂水、翻身,轻提缓放,她观察入微。高空三万尺的这一幕让她想到了分割两地的家人:

“我最爱的人分布在大洋的两岸,每一个相逢的欣喜都交杂着离别的忧伤。”

细细读完我忍不住想知道,内心那么柔软,共情如此细腻的陈冲,会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1961年,陈冲出生在上海的一个高级知识分子家庭。人如其名,她做事很冲很直接,嗓门大,一双眼睛滴溜儿转,灵气得很。

14岁那年陈冲在学校学军,打靶归来的她被当时上海电影制片厂的制片人武珍年一眼相中。武珍年去她家,让陈冲来一段朗诵。小女孩一点没怯场,说:“我给老师朗诵一段《为人民服务》!”

武心想,又是老一套啊。哪知道陈冲直接来了一段纯英文版,愣是把武珍年给镇住了。

就这样,陈冲开始了她的演艺生涯。

在那个娱乐匮乏的时代里,电影是人们最热爱的精神食粮。

1979年,一部《小花》不仅捧红了刘晓庆,更让“小花”陈冲一夜成名。

男女老少都为这个唱着《妹妹找哥泪花流》的小花着了迷。她的圆脸、大眼和清纯气质,让“小花”一下子成为了“国民少女楷模”。

人们心甘情愿一票一票地投给她,让18岁的陈冲成为了文革后第一个百花影后。

然而年少爆红的陈冲却并不快乐。

“那个时候还要坐公共汽车,特别痛苦,每次一上车我就会对着车窗,两个胳膊夹着头抚着把手,这样别人不太容易看清脸,因为怕被认出来所以我也很怕出门。”

那时,有人送给她一本泰戈尔诗集,她翻到一句“马路是热闹的,但不是被人爱的。”她一惊:原来我只是热闹啊。

那个广告画里眼睛过分地大,睫毛出奇地长的小花,不过是大众对“美人”的一种神化罢了,并不是自己啊。

她心一横,与其成为甩着马尾辫对着镜头傻笑的“全民花瓶”,不如大胆一点跨出去。1981年,陈冲决定到海外求学。

那一年,她19岁。带着几百个毛主席像章登上了飞机。

临走前,哥哥陈川为她画相,用全部积蓄给她买了一件貂皮大衣。

“纽约很冷。”陈川说。

纽约冷的不仅是天气。

为了凑足每个月的饭钱和房租,陈冲去给有钱人家带小孩、去图书馆当管理员、去厕所刷马桶,到餐厅里端盘子。

有的时候餐厅老板会拉着她给客人炫耀:“这是来自中国的影后。”她在一旁低着头,咬着唇。

在这里,影后没有了鲜花和掌声。下班回家后她总会想起上海的梧桐树,于是经常一个人在图书馆呆到深夜。

当时班里有一个在好莱坞做特技的同学,当他知道陈冲曾在中国拍过电影后,他问:既然能够演戏,为什么要去端盘子呢?

一言惊醒梦中人,陈冲开始奔走各个电视台的试镜。

第一场戏,她演MissChina,红旗袍,高跟鞋,在台上走一走,没有对白。

第二场戏,仍是配角,台词独一句:“Do you want some tea,Mr Hammer?”

1985年,陈冲落选电影《龙年》的女主角。她何曾知道,电影里扮演黑道老大的尊龙,会与自己有一段未了缘。

屡屡碰壁,陈冲不曾放弃,也未肯低头。

某次试镜,一个经纪人当面嘲弄说“你们中国电影都是政治电影。”当时只是跑龙套的陈冲听了很是不爽,拍桌子反驳:

“我和你的国家不同,我们的确经历了那么多灾难,生与死的命题是日常命题。我们个人的命运从来就不是孤立存在的,而是联系着国家、民族、政治,因此我们不可能不在表现一个人的命运时涉及其他一些大的概念,甚至涉及到中国漫长的历史。而美国人的主要压力来自个人奋斗,个人成败。你们的日常生活是真正的日常生活。我们不是故做深沉,正如你们也不是故做轻松,故做若无其事”。

面对自大的西人,她没有阿谀奉承,也没有忍气吞声,凭借她多年积累下来的才学和知识,优雅地打了洋人的脸。

终于,在地下停车场里,她被制片人相中出演了自己在好莱坞的第一个女主角——《大班》里的美美。

但《大班》上映后,由于电影中陈冲的大尺度裸露,中国大陆一片哗然,恶评如潮。她被骂成了淫娃荡妇,有辱国体。

“我毁了他们的‘小花’”,陈冲说。

也是从那时起,陈冲多了两个原则:一是反对自己国家的戏不演,二是太暴露的角色不接。

幸好,在国内外非议重重之时,陈冲得到了《末代皇帝》的垂青。

在真正的紫禁城里,陈冲重演了“婉容皇后”那出华丽凄美、命不由主的挽歌。

尤其是婉容吃花的这段戏,起初面容平静,眼神木然,随之动作加快,两腮肌肉震颤,口中花瓣越填越多,两行清泪顺势而下。

疯癫无忌,悲痛难当,婉容对溥仪压抑良久的愤懑和无力诉说的悲怆喷薄而出。

30年之后,导演贝托鲁奇逝世。

陈冲重新看了一次《末代皇帝》,她回忆到:“那是一场八个月的婚礼,庞大热烈而混乱,而我做了八个月的新娘,每天等待着贝托鲁奇将盖头掀开,又一次爱上我。”

《末代皇帝》赢下了1988年奥斯卡九大奖项,那晚“溥仪”携“婉容”同台颁奖。

晚宫残曲奏一阙美人光照,盛世遗光凝此间少年不老。

从此这朵小花浴血重生,凤凰展翅,片约不断。

文妖李碧华的《诱僧》,她分饰单纯热烈的大唐公主红萼和冷艳妖异的杀手青鸾,红尘滚滚六根难净,她诱人破戒犯禁。

姜文的《太阳照常升起》,她饰演的林大夫从发梢到身体都是湿漉漉的。那一身白大褂,长一寸无聊,短一寸放荡,每个纽扣都是透明的,连她脚下的凉鞋也是透明的。

好似一泓春水,微风一皱波心荡。也像一只雌猫,挠得人心头痕痒。

《色戒》里,她扮演的易太太看似低眉顺目,实则洞若观火。

尤其是四女搓麻那一幕,她的眼神、动作、台词暗度陈仓,国语转换上海话,她明挑暗拨,心里有本老上海贵妇的剔透人情账。

再到去年的《如懿传》里,紫禁双姝陈冲和邬君梅隔世相逢,钗头凤遇牡丹红,鎏金缎见点翠冠,胜负已分。

花开三十载,一岁一枯荣,陈冲像一块昆山美玉,越藏越养人,越抚越温润。

每一部戏,她毫无保留又浑然天成,有了陈冲,电影就有了质感和重量。

但电影对于陈冲而言,不止停留在“演”。

1998年,在飞机上,她用12个小时将严歌苓的《天浴》改编成了剧本。这是她的处女导演作。

《天浴》捧红了当时只有15岁的李小璐。1998年金马奖,《天浴》风头一时无两,李小璐斩下了金马奖最年轻的影后。虽然她本人并不领情,甚至后悔出演这部作品,此为后话。

但该片着实命途多舛。《天浴》公演后,因其题材敏感,在国内被禁播。又因非法拍摄和到外地参展,陈冲三年内不准拍片。

陈冲依然任性,铆了劲要向前冲。

2000年,陈冲投资5000万美元并执导《纽约的秋天》,成为中国内地籍导演在好莱坞拍的第一部影片。

前年,她又着手拍了《英格力士》,拉大队驻扎在闭塞的边疆小城,朋友说:她看起来像个体育老师。

比起大名鼎鼎的电影明星,其实,陈冲更似个身体力行的读书人。

就像她与《天裕》作者严歌苓的初遇,二人识于微时。

严歌苓说陈冲这个人,一爱读书,二爱吃。

回忆中陈冲年轻时总背着一个出奇大的书包,里面装满她在看的书。

她看书很快。有时严歌苓会在早上九点接到陈冲的电话:“我昨晚失眠了,但我把两百多页的XX看完了。”

陈冲更爱吃,在上海电影制片场拍片时总是带着一个小盒子,里面装满了话梅和糖果。

百花奖晚宴上,刘晓庆和谢添老师劝陈冲:“嗨,想吃就吃吧,反正已经这么胖了。”

严歌苓回忆起1990年二人在美国重逢,陈冲嘻嘻哈哈地跳着自编的舞蹈,跳累了冲进厨房,拿起一个冷馄饨就放在嘴里,吃得一本满足。

难怪严歌苓开玩笑说:陈冲的构造,一半是诗,一半是食。

这么多年过去,再看陈冲的微博,她“本性难移”:一半是人生体悟,一半是人间美食,透着上海胡同里带出来的书卷气和烟火味。

我爱看她写家长里短,没有矫情和做作,更像一个上海囡囡在旧金山寄回来的一封家书。

父母老友在上海,丈夫孩子在旧金山,这两个地方是陈冲半生摆渡的两岸。

于是我们看到,58岁的陈冲变得贪生怕死,每次出远门,她会给女儿写一封长信。每次飞机“咯噔”一下落地,她都要忍住眼泪。

陈冲的两个宝贝女儿

年过半百,陈冲少了一点“冲”,多了一些“陈”。

人一老,眼就浅。年轻时一心扑向事业,年纪渐长心头惦挂的都是孩子还小,父母已老。

看到小孩就想起儿女,有没有着凉,有没有吃饱,生活过得好不好。

看到老人就想起爸妈,有没有生病,有没有吃药,膝盖骨还痛不痛。

我开始明白,陈冲那些句子里的共情不过都是思念在作怪。

86年回国,和姥姥在家门口的院子

游荡半生,落魄过、风光过,拿过奖项无数。

人生半途,生老病死,她害怕,故国他乡,她想家。

我妒忌她能频频辗转两地,多少人却只能靠一通电话,报喜不报悲。

后来我听过一段陈冲的独白,介绍老家。

她念起“上海”,像是离别时那一声叹息,也像归来时那一句问好。

放心,家里一切都好。

部分图片丨网络、陈冲微博

责任编辑丨眠去

编辑丨快乐小神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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