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怕雨打风吹日晒被大漠风沙伤害,让心暴露在阳光下对你表白;我宁愿我的身躯被岁月点点风化,也要让你感觉到我的真爱”。虽然已经过去好几年了,但大家对刀郎这首饱含深情、浑厚沙哑的《喀什葛尔胡杨》可能会仍有印象。歌中所说的喀什葛尔是今天“喀什”的全称,那里是胡杨的故乡。

小时候翻看一本画册,第一眼就被倔强着伸向天的枯树吸引了,我不知道世界上竟还有这样的树,如此悲壮、孤独而又坚韧顽强。后来才知道这是胡杨,余秋雨曾赞美它说:胡杨树一千年不死,死了一千年不倒,倒了一千年不朽,铮铮铁骨千年铸,不屈品质万年颂。

据说,全世界的胡杨90%在中国,中国的胡杨90%在新疆,尤其是南疆。所以听说此行我们要去拍摄那些百折不挠的灵魂,我就一直兴奋并期待着。

我本就是一个爱树的人,在台湾神木林曾因抱着一棵大树不愿撒手而遭到同伴们的耻笑。并不怀有原始人“万物有灵”的观念,但我相信大树一定是有灵魂的,尤其是生命力顽强的胡杨,千年的风沙,千年的阳光,千年的对水的渴望一定让它们的每一寸纹理都贮藏了传奇。我只想静静拥抱它们,分享它们的故事。

在巴楚夏河林场,大片大片枯死的胡杨树把我的眼泪都勾了出来,未亲身经历,你很难想象那是一种怎样的悲壮,或粗或细的胡杨树,虬枝满布、有枝无叶、根部裸露、他们的身影在静默中留恋着夕阳,被岁月消弭了生命颜色的身躯在荒漠中,在旷野里努力伸展着!

我未曾经历过战争,但我却感觉那里就像是激战过后未曾打扫的战场,残肢、断臂,还有那些无法停住的哀嚎与呻吟。

这里又像是一场巨大的灾难现场,人们保持着逃生的姿态被瞬间吞没。对生的留恋,对死的咒骂都雕塑般静止在这片荒凉的戈壁上。

摄影师在拍摄,而我在一棵一棵树间走,我想亲手抚摸每一棵已经离去的胡杨,告诉它们有人懂得它们的悲愤与委屈,坚强与绝强,可是我不知道它们能不能听得见。存着私心,我央求摄影师:“不要每次只拍一棵胡杨啊,最少两棵一起拍好不好?”因为我知道他们已经够孤独了,我不想照片里的它们更加孤单寂寞。

传说,如果你在胡杨的身躯上雕一个洞,一定会有黄色的水喷出,我想那一定是它的泪水,是无语的哽咽,就这样一个树中的伟丈夫,心中也会有痛和泪。所以,世人都在赞美胡杨的不屈与不朽,我却真心心疼他们的绝强与不甘。

一棵树竟有三千年的时间来思考生命的问题,它一定明白在生命低洼的季节里,如何耐心等待

不得不说,胡杨是一个奇怪的物种,见识过躺下的胡杨的悲壮,我无法想象站着的胡杨,是如此的静美。车窗外的景色在快速变幻,红黄棕绿的荒漠植被,携着油画里浓重而激烈的色彩向天际延伸而去,那般景致,仿佛就是美国西部大片里独一无二的翻版,心里不由得生出几分惊异,是不是,这个星球上的西部景致都是相似的?是不是西部的风里,都漂流着来自久远岁月里悲怆苍凉的味道?

停下车来,眯起眼睛仰望南疆的太阳,却发现每个枝桠都挂满了太阳,那精美绝伦的金色,那是世间无与伦比的金色,是胡杨树几乎将储备了一年的激情在秋天突然迸发了出来。

秋季是大漠戈壁最动人的季节,胡杨就是这其中一道最美的风景,在荒漠漫漫的舞台上,前世一千年的等待,今生一千年的伫立,倒下后一千年的寂寞来生,它将自己用三千年的时间站立成一道独特的风景,成为地球上生命的不死精灵。生生死死三千年,它是有灵性的,在每一个漫长的冬季里,在生命漫长的季节里,该有多少风风雨雨?

一棵树竟有三千年的时间来思考生命的问题,它一定明白在生命低洼的季节里,耐心等待,默默积蓄着力量,等待春天的绿色,盼望秋天的灿烂,灿烂的季节里它也一定知道生命的短暂,凝重的金色里透露着苍凉,古朴的庄重里弥漫着悲壮,难道,这就是生命的本来面貌?

有人说胡杨是不负责任的母亲,随处留下子孙,却不顾它们的死活。但其实,我觉得这更是一种爱与生存的无奈。

胡杨虽然生长在极旱荒漠区,但骨子里却充满着对水的渴望。尽管为适应干旱的环境,它做了许多改变,比如叶革质化、枝上长毛,甚至幼树叶如柳叶,以减少水分的蒸发,还因此得了“异叶杨”的名字。但是,作为一棵大树,它还是需要相应水分以维持生存的。因此,在生态型上,胡杨还是中生植物的,即介于水生和旱生的中间类型。那么,它需要的水从哪里来呢?原来,胡杨是一种聪明的植物,它的基因里设定了跟着水走的程序,水流流向哪里,它就跟随到哪里。但是在沙漠中河流的变迁又相当频繁,于是,胡杨在沙漠中处处留下了曾驻足的痕迹。靠着根系的保障,只要地下水位不低于4米,它们就能生活得很自在;地下水位跌到6~9米后,它们只能强展欢颜、萎靡不振了;可是如果,地下水位再低下去,它们就只能不甘的辞别尘世了。所以,如果在沙漠中你看到成列的或生存或死亡的干胡杨,就能基本判断这里曾经有水流过。

可能也因为这样,有人说胡杨是“不负责任的母亲”,说它们随处留下子孙,却不顾它们的死活。但其实,我觉得这更是一种母爱的无奈,无法为后代提供更好的生存环境,只能尽力将他们留在有生还机会的地方。

没有任何生命能和胡杨相比,没有一种植物那么持久地坚守在一片贫瘠和少水的沙滩上。但有一种例外,那就是百折不挠的一个灵魂。坚韧而顽强,寂寞而孤独,固守着千年不变的信念。我们不会忘记,也不能忘记,那是怎样的一种树,是怎样的一颗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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