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观察者网 鞠峰】

“丑。大头。蛇精。傲慢。嘴硬。表情瘆人。悲惨童年。阴间教育……”随着东京奥运会落幕,对于日本女队头号单打伊藤美诚的这些批评声逐渐退潮。

伊藤美诚和水谷隼在奥运会乒乓球项目混双决赛中,战胜了中国的刘诗雯/许昕。伊藤在赛场上的表现引发争议。中文网络舆论场上对于她的厌烦情绪迅速发酵。

伊藤美诚清空并关闭微博账号

直到女单半决赛,中国小将孙颖莎4-0“打哭”伊藤,网友直呼畅快。5日晚上女乒团体决赛第二场,“莎气藤藤”再次上演。看到她1-3落败吃瘪的样子,网友们乐了。"孙颖莎暴扣"伊藤美诚冲上热搜。

伊藤美诚在国内舆论中被吐槽最多的是,发球像“作法”。有人说她的起手势像《葫芦娃》里的蛇精。赛场之外,各路媒体渲染她从小接受“洗脑教育”,加上网友们的造梗狂欢,她的话题度飞升。混双决赛之后的意难平,让孙颖莎和伊藤美诚的对决承载一种“降妖除魔”的期待,国乒“借身报仇”的剧情也让人热血沸腾。

就是不喜欢伊藤美诚,可以吗?当然了,每个人都有情绪自由。但是伊藤美诚现在的舆论形象,与她本人的差距有多大?不弄明白这一点,我们永远也无法了解,中国女乒打败了一个怎样的伊藤美诚。未来又面临多大威胁。

孙颖莎打赢的是一个“嘴强王者”吗?不是。

乒乓女团比赛开始之前。网络上流传着伊藤美诚自称“只发挥出两三成水平”,“如果发挥全力的话可以战胜中国选手”的报道。还有一些自媒体、加V微博号称“伊藤美诚扬言要在团体赛复仇”。

这样的讯息给伊藤美诚塑造了一个“输不起、找借口”的形象。“放狠话?多少斤两啊?”——都想看伊藤美诚的脸被抽“肿”。

但实际上,伊藤接受采访时的原话不是这样。

根据《日本体育报》(スポーツニッポン)官方网站Sponichi Annex7月29日报道,拿到奥运会女子单打铜牌的伊藤美诚,对于输给孙颖莎的比赛回应说,“接发球完全没做好是失败的原因。孙选手的发球质量相当高。虽然知道(她发什么球),但是没有做好各种回球,这是失败原因。脑子在转,但(身体)没有做到。”

“即使输了,也希望发挥全部的实力。没能做到这一点很不甘。”说到这里伊藤美诚眼眶里涌出泪水。

然后伊藤表示,“如果发挥全部实力,也不是不能战胜的。”

“然而,没有能够发挥全部实力时,就显现出实力上的差距。(でも、全てを出し切れないときに実力差は出てしまう)”伊藤美诚强调的是,中国选手在实力上优于自身,导致竞技水平无法充分发挥。

她举了前两天混双的例子说,“混双的时候(水谷)隼不是也说过,不发挥120%的实力就赢不了吗?(对方是)不发挥100%实力就战胜不了的选手。比赛场上,发挥多少实力是很关键的。今天(发挥了)大概20%至30%的实力——半决赛也是,3/4名比赛也是。”

另外,伊藤美诚没有说要复仇之类的话。

顺便一提,8月5日女团决赛,伊藤美诚1-3再次输给孙颖莎。据《读卖新闻》当日报道,伊藤赛后表示,“虽然很不甘,但(比赛)打得很开心。”

伊藤美诚采访文字录 日媒截图

伊藤美诚童年并不幸福?“阴间教育?”

“(拿到铜牌)当然开心,但希望打败中国选手拿到奖牌。除了金牌,其他的结果基本都一样。”女单结束后伊藤表示。伊藤美诚一直以来的目标就是打败中国选手。

女单、女团伊藤连输两次后,很多中国网友玩梗“夜里想起妈妈的话,赢你的人叫孙颖莎。”微博、微信上还流传着许多伊藤的表情包。但是说伊藤美诚童年不幸,被妈妈教育得心态畸形则没有根据。

在伊藤/水谷隼混双夺金之后,伊藤美诚和母亲伊藤美乃里(暂译,日文原名:伊藤美乃り)很久之前在综艺上的言论被剪辑传播。

伊藤美诚在节目中直言,妈妈“像魔鬼。”而母亲也透露自己的育儿“秘方”。她会在伊藤浅睡眠时在她耳边说“能打败中国队的只有你哦。”

伊藤美诚妈妈跟主持人演示如何“催眠”

这些都是伊藤母女本人说的。但这是在综艺节目,而不是新闻报道。客观性真实性是新闻的生命线,但日本综艺节目则非常注重“谈话是否有意思”。换句话说,要有节目效果。

水谷隼总是强调自己不爱穿内裤,每次在节目上都要被主持人检查今天有没有穿。而日本另一位男单选手丹羽孝希,则因为疯狂迷恋一个女子偶像团体而被熟知,甚至节目录到一半就“溜号”去看她们的演唱会。

水谷隼参加节目 强调自己不穿内裤

经观察者网查证,那段广为传播的视频,出自北海道电视台(北海道テレビ)2016年6月里约奥运前夕播出的一档节目,一个关于伊藤美诚的特辑。当年4月,15岁的伊藤在奥运预选赛上以4-2战胜了日本国内公认的“桌球女王”丁宁,因此被认为夺金有望。

“妈妈非常严格,我简直不想把她当作妈妈,而是想叫她‘魔鬼’。”伊藤美诚在节目中表示。

伊藤美乃里除了透露“浅睡眠‘洗脑’”的训练方法,还说了一个更夸张的故事。

美乃里介绍,在她还怀着伊藤美诚的时候,就每天观看全世界的比赛集锦。同时她用厕纸芯做了一个弯曲的“传声筒”。边看比赛,边跟肚子里的伊藤美诚实时解说。实行“桌球胎教”。

“如果是妈妈的话会这么(回球)哦,你的话会怎么打呢?”美乃里自称还会这么和肚子里的孩子交流。

主持人把这件事转告给伊藤美诚之后,她也笑得停不下来。“有意思。这种事可真少见啊。”伊藤说。

实际上,单亲妈妈伊藤美乃里对待女儿不仅只有严格。她从伊藤两岁起,就在训练、生活上对伊藤无微不至,为伊藤的乒乓球事业奉献全部。她可以说是伊藤在家门口夺取3块奖牌的幕后功勋人物。

伊藤美诚和母亲的关系,可以看日本主流媒体的描写。

《朝日新闻》2016年7月24日报道称,伊藤美诚的练习搭档是母亲美乃里。伊藤美诚一直到小学毕业为止,每天都要练球7小时,妈妈每天要喂好几百个球。如果伊藤美诚哭了,就把她放在门外。“两个人都是不服输的人,如果不能接受的话,会在深夜起床,一起练习。”

据报道,美乃里并不想把女儿训练成“机器人”,而是培养她思考的习惯。伊藤美诚的基本原则也是“独立思考”。即使是在前辈面前,伊藤也会毫不顾虑地说“我想这样练”。打法上,伊藤不完全按照母亲教的来。她自己曾经说过“配合着身体成长,有适合的挥拍方法。”

伊藤美诚练习发球

伊藤美诚和伊藤美乃里 摄于2015年

另一份全国性报纸《每日新闻》2021年7月29日报道称,在伊藤美诚两岁快到3岁时,美乃里有一次把餐桌当球桌发了个球,伊藤美诚回了一个好球。女儿自己说想练乒乓球,美乃里就对女儿说“要做的话,就要瞄准世界第一。”然后开始每天7小时以上的严格特训,时常练到深夜。

据报道,通过严酷的练习,母女二人“建立了无话不谈的信任关系”。伊藤美诚小学时,父母离婚,母亲将所有情况都和她说明。虽然生活很困难,但是为了伊藤出国训练的费用(注:美乃里当时听说中国有非常优秀的儿童教练),美乃里同时打三份工,全部是为了伊藤美诚。“而母亲的心思,伊藤选手也非常清楚。”

2016年,伊藤笑着对媒体表示,“我的妈妈对我倾注了爱情,但她是个魔鬼。因此,即使别人对我多么严厉,我都觉得没什么。”而美乃里说,“我好多次都想冲到球台对面去抱抱美诚,但都克制住了这个冲动。但是,我希望帮女儿设计好以乒乓球为中心的人生。为此,我想把她培养成一个令对手完全无法预测回球的、‘怪物一样的’选手。”

中学时代,美乃里给伊藤请了专属教练。从那之后,每当有国际比赛,美乃里必定同行给伊藤建议指导,还负责照顾伊藤美诚的饮食起居,自带电饭煲、大米,给她制作饭团等伊藤最爱的食物。为了伊藤能喝到热的味噌汤,美乃里则在球馆现场制作。

在与中国选手合练时,伊藤美诚也会主动拿出妈妈做的饭团给陈梦、马琳等人分享。伊藤美诚只会一点中文,但借助翻译和一点点英语,能和中国选手们交流几句,比如喜欢的食物等等。马琳吃着饭团,还开玩笑地和伊藤美诚说,“咋全是米饭,没有菜啊!”

第二天,伊藤美诚又给孙颖莎带了肉饭团。伊藤说,昨天马琳和陈梦说饭团味道淡,所以今天加重了调料,还特地加了牛肉进去。

在今年7月播出的日本广播协会(NHK)纪录片《伊藤美诚,中国重生之旅》中,孙颖莎和伊藤美诚这对“宿敌”有一段相互评价。

孙颖莎说,“伊藤选手现在的实力非常强吧。我们的年龄也是差不多,基本也是同龄人吧。所以我觉得我们还会一起这么打这种比赛很多年吧。”

伊藤美诚说,“孙选手一旦决定了自己的打法,就会彻底坚持下去。她是一个大胆无畏的人。她是一个贯彻自己的乒乓球之道的人。”

本届奥运会上,从7月26日的混双决赛,到8月6日的女团决赛,伊藤美诚夺得了3块奖牌。但过程中,两国媒体之间的回声反复激荡,夹带着一些失实讯息,加大了舆论的烈度。

例如,在伊藤美诚落败之后,一些中文自媒体嘲笑日媒给她封的“大魔王”这个称号。但经观察者网查证,这个称号最早出自中国媒体。2018年11月,《环球时报》刊登一篇题为《警惕!日本女乒惊现“大魔王”》的报道,介绍仅18岁的伊藤美诚在瑞典公开赛上发挥惊艳,接连战胜刘诗雯等4名中国国乒选手。

又比如7月29日,许多国内媒体,不乏主流媒体报道称“日媒吹嘘水谷隼集齐奥运金银铜,这个成就中国人没有一个人能达到。角度清奇。”

但经观察者网查证,日本媒体《桌球王国》报道强调,水谷隼是历史上第一位获得奥运单打、团体和混双奖牌的乒乓球手。由于这三块奖牌正好是金银铜,所以报道内有所提及。混双摘银的刘诗雯/许昕没有参加奥运单打,所以日媒选择了这个角度来报道。

伊藤单打输球后,中文社交网络上还有人制造失实消息称伊藤美诚“推特发文称中国为胜利不择手段”,引发不少愤怒的声音。后经辟谣,这条推特并不是伊藤本人所发。不过这种类型的消息广为流传,侧面反映了一些中国网友当时对于伊藤美诚的形象预期。

奥运结束,围绕伊藤美诚的争议逐渐降温。但这个20岁少女,承载日本乒乓“断腕”革命后的野心,代表日本女乒的未来。她的年龄和孙颖莎相同,生日也只差了十几天。伊藤美诚在过去5年一直是,今后至少10年内依旧是中国姑娘们最难缠的对手。巴黎的赛场上,很有可能看到伊藤美诚和孙颖莎再次一决高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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