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觉麦子专题之黄觉麦子一家：在京都的路上慢悠悠地走

感谢你和核桃、枣、爸爸妈妈一起去的地方做要做的事。

我们知道你们对于京都美景还没到可以理会欣赏的程度，所以我们写了五封信，这些信是我们为人父母传递爱的感觉。你们以后会知道，其实带小孩旅行是很累人的，但是我们心甘情愿地感受这个疲劳， 它是一种看不见的存在，一种无所不在，却又难以具体用文字形容的觉知快感。我们的快乐是来自于你们，这句话可以说一遍又一遍。

我们去了天龙寺、岚山、桂川、嵯峨野竹林、琉璃光院、 莲华寺、伏见稻荷大社、三十三间堂、猫头鹰动物园，让我们娓娓道出我们京都的五感之旅……

小枣:

你现在三岁半，不知道长大后是否还会记得某天的京都，那个在酒店里被你即兴涂鸦的那盏白色的桌灯?我赔了酒店美金 3600 元。不过，我和你妈妈不崩溃，反而感谢你让我们有这个机会从你童心未泯的视觉来看京都的大千世界。在初日幽微的旭光里，看着目前沉睡在床上的你，眉眼纯真宁静一如刚出生。我看看你的“杰作”，再瞧瞧你的那支画笔——灯罩上有你美丽的痕迹，一条一条或粗或细的线，单纯地展现轻和重、延长和顿挫，浓和淡、深和浅的层次变化。

我仔细一笔一笔地细察，虽然满满都是抽象的笔触， 但是感觉到笔触的节奏，任性、天真、饱满而又充实，朋友说我捡到了一个天才女儿，我不自觉地显露骄傲。是呀，或许你以后会成为一个出色的庭园设计师设计出天龙寺的曹源池庭院的梦窗疏石。

曹源池庭院巧妙地借用右边的爱宕山及小仓山、正面的龟山、左边的岚山为背景，表现出一种情景如同独特的日本画般的美丽。在这个以池泉回游式设计的庭园，我的视觉沉溺在光如彩虹的变化里。因为光，我看到了池塘释放出不可思议的色彩——我看到蓝色天空的倒影，天空里的白云灰云披上一层浅浅的青色 ;我看到快乐兴奋的鱼，在水波下移动的身影闪动着粼粼的波光 ;我看到白砂、绿松配上沙洲型的水滩吐露着幽幽的微光 ;我也看到幽玄墨绿的水草，一茬一茬，纠缠在荡漾水波里，流着华美的光。在如此美丽的庭院景色中，春天的樱花与秋天的枫叶，是此地最著名的景色，今天我们全家能够一起看到京都的色彩，真是幸福。

原来，视觉可以呈现如此丰富的飨宴!

受到梦窗疏石的影响，曹源池庭院采取“尊重自然” 的设计路线，一草一木，一池一石，无不强调“本物”之美，经历数百年光阴岁月，曹源池庭院内珍稀花卉依然盛开、池水依然亮丽。我认为，看山看水，我们的双眼才是最灵敏的相机，面对好风景，我想用自己的视觉记录最精致的光与色彩的变化，因为我知道，京都和那一盏灯会是我对你美好的回忆之一。

核桃:

我记忆起你们的外婆，也就是我的妈妈，她怀抱着我，厚实又柔软的臂弯，那么幸福的温度。你现在五岁，或许还可忆起婴儿时，在妈妈怀里的感受，那是一个你可以完全用触觉去信任的身体，通过身体的触觉，传达着一辈难以忘怀的关心、安慰、照顾、爱与鼓励。

在各个感觉中，触觉应该是最为纯粹的。触觉用身体去寻找，感知最准确的方向、位置、空间的存在。就像是京都三十三间堂雕塑观音立像的雕刻师吧，他们用手去发现木材、抚摸木材、刨削木材、着色木材，然后在木材里满足了自己触觉长长久久的欲望，雕塑出 1001 尊佛像的壮观 氛围。说来有趣，虽然这些佛像不能触摸，但是通过视觉，我感觉我的指尖可以触到他们，感觉每一根木材的纤维交织起来的细密纹路，甚至感觉着每尊观音散发出来的慈悲气息，充满了温暖的感受。

触觉的记忆与心感同身受，所以我特别喜欢“体贴” 这个词，它代表着一种真实的触觉，比爱更直接、更具体，就像你在岚山许的愿，你说希望外婆长命百岁，又在京都三十三间堂说，希望自己快快长大，便可以赶快知道之前许的愿望是否可以实现。你知道吗? 你的体贴唤醒了我生命中关于爱的触觉记忆，这些点点滴滴的关于爱的触觉 记忆在我的身体与心灵中蔓延开来。

此时此刻，斜阳照在三十三间堂的日式纸窗上，阳光一点一点、慢慢移动，我感觉到它有一片一片不同层次的 温度，轻轻抚触着我的皮肤，于是身为父母的我们对你和妹妹的爱意也微微颤动了起来。

小枣:

你爱哭，而我们是连哭都不会哄的父母。 我们尝试聆听你哭声的含意，问你为什么要哭? 你因为心虚，甚至把哭声夸张得很大很高，却无法听到任何真实的心事。这时小核桃哥哥会体贴地拍拍你的背，你一停，再问一次为什么要哭，你就说不记得了，挺耍赖的。

我们爱你，不过有时候听你在哭，听着听着，作为爸爸的我会出神，恍惚中只听到声音在空气中的振动的频率，你知道，小枣，你的哭声像一条流动的线条，有低伏，有升起，有顿、挫、轻、重，像新生的竹苗在初春的雨露里慢慢抽长的声音。

你没有听过竹子的声音，所以我们来嵯峨野竹林。

你现在太小，当然无法感受满山遍野的竹林里的声音，你长大后读了这封信，或许可以撩动心底许多关于嵯峨野竹林的记忆吧。

在嵯峨野竹林，高高长长的竹子，一节一节，有十几米高，挺拔而修长，在风里轻轻摇晃着。侧着耳朵，用非常专注的心仔细聆听，可以听到一声一声竹梢在高处相互 碰撞的声音，空空的。你闭着眼睛，听久了，可以分辨出粗的竹子和细的竹子声响不同，也可以分辨出撞击力量的 轻和重的不同。不断变化的竹林声音使我沉静，从内心深处翻腾起童年的回忆。

我听到，竹叶带着雨水的重量，扑倒在泥土上的声音; 蚯蚓在雷雨后湿润的泥土里，拖着迟缓的身体滑过;养 在水盆里的金鱼，静悄悄打开嘴巴时，会有不容易察觉的“波”“波”的声音; 池塘里的蛙鸣，入夜以后，从疏落到密集，像唰唰的急雨。

我也听到了“无声”，有一种不容易察觉的温暖及湿度在空气中氤氲着，原来那就是泪水在你脸颊上所留下来的声音……

小枣，爸爸不喜欢听你哭，但是我要学会听懂你的眼泪，因为它也是你童年的声音。

小核桃和小枣:

我们来到伏见稻荷大社。不为别的，就为能在看不见尽头的赤红色廊柱前留下照片。无尽的长廊激发出无尽的想象空间，引得游客争相前往、驻足留念。可以说伏见 稻荷的留影几乎成为来京都旅游的一种标志。

赤红色廊柱官方的叫法叫“千本鸟居”，诸如赤红、明亮、茜红等，日文“Ake”一词，语感中皆带有明亮希望之意，而这种色彩也承载着对于拥有生命、大地、生产力量的稻荷大神“御灵”功绩的强烈信仰。供奉鸟居的仰源自祈求“心愿能实现”或感谢“心愿已实现”之意，此举在江户时代甚为风行，遂形成稻荷神社鸟居林立的景象。目前鸟居沿御山参道整体连绵而建，大小不一，约有 1 万座。鸟居，是类似牌坊的日本神社附属建筑，代表神域的入口，用于区分神栖息的神域和人类居住的世俗界。果然，满眼的赤红，鸟居一个接一个，整齐排列，直到稻荷山上去，不见断绝，很是壮观。你们年纪还小，鸟居的赤红色，对你们来说，不具文化意义而是味觉的联想，嗯~像是风味满满的糖果。小孩子总是爱吃糖的，未经忧患焦虑，“甜味”是单纯的幸福满足。我们小时候品尝糖果，小心翼翼地含在口中，让糖的滋味慢慢在口中化开，芳甘甜味蔓延滋润，仿佛童话故事的幸福结局。

伏见稻荷大社是我们心心念念的目的地，虽然不能悠哉游哉地爬完全程，但是对于游人摩肩接踵还能井然有序，偶尔跳出来的野猫，身上也是干干净净的，不得不感慨日本的公众礼仪与干净卫生。礼仪和秩序感，这正是我们希望你们在京都感受到的。

所以，小核桃和小枣，请记得“请”字和礼仪的重要，即使在跟我们要糖果的时候。

小核桃和小枣:

我想最令人难忘而敏锐细微存在的感觉，就是气味。气味散布在记忆里，最勾起情绪，这种最无形的感觉，却最纤细机警。你们如何从气味中去感知事物的样子? 而你们的生活中有哪些难忘的气味，使你们回溯在曾经存 在过但却回不去的时光?

让我们回溯在京都猫头鹰博物馆的时光。京都猫头鹰动物园隐身在新京极里，一进新京极大门没几步，右手边就 有猫头鹰动物园的立板跟宣传广告。上了二楼，工作人员先跟我们解释入园的规定:1. 不能携带宠物。2.不能携带食 物及吸烟。3. 可以拍照但不能开闪光。4. 园内通路狭窄，禁 止嬉戏。5. 摸猫头鹰要温柔地用手背从头部顺着摸下来(但 禁止摸颈部、肚子及脚)。6. 请不要太靠近猫头鹰。

是的，不能太靠近猫头鹰。动物的嗅觉非常敏锐，它们依靠嗅觉来找食物，也依靠嗅觉警觉到危险。因为我没有注意到标签上的警告，看到一个猫头鹰就去摸，我的手还没有摸到它，它立马脸就转过来盯着我，很凶的样子，似乎觉察到空气里存在着不是同类的体味。

猫头鹰动物园楼下是一个猫的动物园，有引导员让我们进去坐在地上，把我们的外套铺在自己的腿上，那些猫咪因为气味的引导或从树上或从其他地方来到我们身边，猫咪嗅闻我们的气味，婴儿似的爬到我们的外套上面躺下，我们三个都一动不动坐在那儿，害怕惊扰到它们。

小核桃和小枣，作为妈妈的我，闭着眼睛，像一个包围在海洋中的胎儿，用这样真实的方式去感觉外面的世界，通过嗅觉找到记忆中最初也是最深处。我想，你们最初嗅觉的记忆，是否和我一样，也是妈妈身体的气味?

撰 文 / 庄卉家

摄 影 / 贾睿

编 辑 / 刘又绿、Miya Tao

造 型 / Miya Tao

艺 人 统 筹 / 李森

制 片 / 陆嘿嘿 、Hiroki Sekiguchi

妆 发 / Yuka Shimono

采 访 / 李森、刘又绿、李昕然

摄 影 助 理 / 鲍银东

微 信 编 辑 / 伍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