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以前张瑞虎和儿媳吵架打儿媳,现在等待张瑞虎的可能是自己孩子的出生和家人的团聚。只是世界上没有后悔药就能吃。否则,张瑞虎将成为第一个吃东西的人。
将要分娩的妻子怀着极强的怨恨跳了河,没有了孩子,没有了女人,这已经是巨大的悲痛了,可是媳妇的死去却带出了蒋书豪一辈子都想去掩藏的秘密,这个秘密关乎蒋书豪村长的名誉,也关乎自己的生命,蒋书豪本想一辈子深埋心底,不曾吐露。可此情此景,自己所处的境地,自己想要救出媳妇腹中尚活着的未出世的孩子,就不得不说出当年的事,不得不承担起所有的罪孽。蒋书豪慢慢的也想通了,身上有了承担的勇气,看向老爹的目光里饱含着期待而复杂的心情~
老爹说话的时候,嘴角一抽一抽,还带着一丝狞笑,在这夜色里,借着微弱的电灯光,看上去极为渗人。
“啊,不要!”蒋书豪吓得惊叫一声:“书杰!书杰你个王八蛋快过来啊,过来把这死人弄走啊!”
“谁动他,他就咬谁!”老爹冷冷的说了一句。
本来就不敢上前的蒋书杰,听见这话,更是惊恐,不但没过来,反而又畏畏缩缩地往后退了一步:“哥,不知道咋了,我这会儿腿肚子抽筋儿,走不动道儿……哎呀,哎呀,又抽了!”
“去你娘的吧!”蒋赫地看不下去,一巴掌兜蒋书杰脸上,蒋书杰“嗷”的一声,摔个狗吃屎,腿也不抽了。
老爹阴沉沉的说:“这男尸怨气难消,不咬死一个人,是不会罢休的!”
“那,那我该怎么办啊?”蒋书豪浑身抖得跟筛子一样:“老先生,你能治住这个死人对不对?您救救我啊!只要您肯救我,您说,什么条件,我都答应!”
“我确实能治住他,但是我得知道他的底细。所以,你要对我说实话。”老爹说:“否则,你就让他趴在你身上咬吧!”
“唉……”蒋赫地也叹了一口气:“你这鳖孙娃娃,何苦呢?其实神断先生都已经看穿了,你还不说,真是想等着这男尸把你活活咬死?”
“我说,我说!”蒋书豪终于顶不住了,妥协道:“我什么都说,什么都说。”
“早点坦白,也不用挨这一口了。”老爹呸了一声,问道:“这个男人你认不认识?”
“认,认识——啊不!”蒋书豪话说一半,又赶紧摇摇头:“也,也不认识。”
“说清楚!”
“他不是本地的人,一,一年多前的晚上,他从村子里过,敲了我家的门,说是走过了路,没有地方休息,想在我家睡一晚上。我瞧见他带着手表,上海牌的,兜里也鼓鼓囊囊,像是有钱人,就叫他进来了……”
蒋书豪的话越说声音越低,老爹冷笑一声:“见财起意,杀人越货?”
“哥,你——”蒋书杰也惊愕的看着蒋书豪。
蒋书豪脸色白的吓人,嘴里喃喃道:“那天夜里,我,我喝醉了,喝醉了……”
“你喝醉了?我看是你把人给灌醉了!然后你劫了财,又把人绑了石头,给丢到这河里去了吧?”老爹目光如隼,言辞如箭:“瞧你眼大无神,白多黑少,帘遮双瞳,恶光外露,正是大凶之目——猪睛!白芒贯穿印堂,直抵山根,乃是身负人命百试不爽的色证!你这妻子背生异痣,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月黑风高杀人夜,是她帮你把此人沉尸河中的吧?”
“你,你咋,怎么会什么都知道?”蒋书豪惊怖的看着老爹。
“嘿嘿……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神目如电,洞察百态!你道我这神断陈的诨号是白给的吗?你道相士只能看相,不能锄奸吗?”老爹劈手一把抓住蒋书豪的衣领,从那男尸身下拉了起来,举到半空中,恶狠狠的说道:“像你这种猪狗不如的人,也配去斗别人?说吧,这事要怎么办?!”
老爹脸色愤怒的可以杀人,蒋书豪浑身颤抖的如同筛糠。
“动了!又动了!”蒋书杰突然大叫一声:“你们快看,我嫂子的肚子又开始动了!神断先生,你瞧瞧,她,她是不是还没死?胎儿是不是也活着里?”
我急忙扭头去看,只见那被衣服遮着的何氏,肚皮处果然又有异动,而且比上一次还明显,还剧烈,就像是有个小猫钻在里面,一拱一拱的,叫人看的分外仔细。
“爹?”我惊恐的看向老爹。
“是她腹中的胎儿在动。”老爹的语气也有些不可思议:“难道是……”
“哈哈!”蒋书豪突然像疯了一样,往前面一冲,趴在了何氏的肚子上,叫道:“我的儿还在!我的儿没死!我家没有断了香火!”
蒋赫地忍不住伸手在何氏的颈部摸了一把,然后叫了一声:“怪啊!老陈,这何氏是死透了,脉搏都没有,这胎儿就算能动,怎么生出来?”
“《义山公录邪篇》有载尸合之种种怪状。”老爹说:“孕妇死了,胎儿活着,不足为奇。只不过那男尸的怨气太大,这孩子想要生下来,虽有可能,却也难做。”
“您帮帮我!”蒋书豪回过头来,跪倒在老爹脚下,“啪、啪、啪”的连打了自己几个耳光,然后匍匐祈求道:“老先生,我不是人,我不是人!但是孩子没有错!您也说过,你们陈家的人,不能见死不救!您救救我那孩子!他马上就要出生了啊!”
“想要那孩子活下来,你得做一件事,可惜,我就怕你做不到啊。”老爹仰面看天,负手而立。
“您说!只要能救孩子,叫我做啥都愿意!”蒋书豪像是突然良心发现了一样。
“四个字。”老爹低下头来,目光中竟有那么一丝吓人的狰狞:“父死子存!”
“啊?”蒋家兄弟愣在当场。
蒋赫地叹息一声:“天理循环,报应不爽啊。”
“老先生,就,就没有别的法子吗?”蒋书杰哀求道。
“想保你哥的命啊?”老爹冷笑:“能保得住吗?他害死的这条人命怎么说?!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们可得想清楚了,这件事情要是捅了出去,蒋书豪难逃一个死罪!你们蒋家也就成了出杀人犯的家!这是什么好事么?!这能瞒得住么?!以后你们的日子有多难过,不用我说吧?不知道天高地厚的东西!”
蒋书杰倒抽了一口冷气。
“今天夜里,蒋书豪如果是因为受不了妻子的死,而跳河自尽,不但能平息那男尸的怨气,叫那孩子平安产出,还能保全自家的名声!”老爹一甩手,撂下结语:“孰轻孰重,自己决断!”
“好,好……”蒋书豪从地上爬了起来:“是我该死,是我该死,我跳……”
“敢作敢当,不失大丈夫。”老爹也不知道是嘲讽还是鼓励。
蒋书豪就像个木偶似的,机械地走着,朝河水走去。
“哥!”蒋书杰喊了一声。
蒋书豪并不回头,这一刻,他像是中了邪。
“弘道。”老爹突然又看向我,轻声说道:“拔掉阳毛,放了这个男尸。”
我也不知道老爹是什么意思,当下“哦”了一声,只是照做。
刚刚伸手拔掉那三根深入穴内的阳毛,那男尸忽的一跃而起,赶了几步,竟跳上了蒋书豪的背!
这一下,惊得我脸色骤变。
蒋书杰也是“娘类”怪叫一声,一屁股坐倒在地,然后连滚带爬的跑了好远。
“去吧,去吧,只要一死,生恨死怨,就一了百了。”老爹诵经似的念叨着说:“冤有头,债有主,谁造孽,谁还账,你不死,他也不安生……”
蒋书豪这次几乎是毫无反应,连看都不看,头也不回的背着那尸体,步履蹒跚,朝河里走去。
“哥啊,哥啊……”蒋书杰远远的喊着,叫魂一样。可那蒋书豪仍不回头,更不应声,背着那男尸,走到河边,“噗通”一声纵身跳了下去。
黑灯瞎火之中,我勉强看见一人一尸死死的缠在一起,在河水里打了个楞子,就沉了下去。
我们站在河边,待了许久,终于再没见蒋书豪或者那男尸浮上来。
“哥啊,我里哥啊……呜呜……”蒋书杰还在喊。
“别嚎了!”蒋赫地听得不耐烦,骂道:“娘了个腿!看见尸咬你哥,你说你腿肚子抽筋儿!看见尸扑你哥,你撒丫就跑,蹿的比兔子都快!就你这种人,放在打鬼子的时候,第一个当汉奸狗腿子,娘的,还有脸哭!哭啥哭?老子踹死你!”
“我这不是吓得慌才哭的吗?叔你不哄我咋还踹我啊?”蒋书杰一把鼻涕一把泪:“呜呜呜……”
“……”蒋赫地无语,又踹了一脚:“蒋家咋有你这样式儿的孬种?!”
回过头来看看老爹,蒋赫地问:“老陈,这胎儿怎么生?”
“这是个鬼胎,被那男尸过了鬼气,能生下来,但是不好养。”老爹忧心忡忡的说:“养不好,就又成个祸害。”
“那咋办?”蒋赫地瞪着眼:“要不,甭管了算球!反正也是个鬼胎!”
“废话!我是那样的人吗?”老爹瞥了蒋赫地一眼,又喊:“蒋书杰,你过来,把你嫂子给抱回去!”
“啊?抱她?”蒋书杰不哭了:“她,她没穿衣服啊,男女授受不亲啊……”
“这是你嫂子!你脑子里想啥呢?你还是不是人?!”蒋赫地又想打他了。
“那她会不会咬我?”
老爹生气了:“你要是不抬回去,等这孩子胎死腹中了,他们娘儿俩都会咬你!”
蒋书杰脸一白,从地上爬起来就往这边跑:“我抱,我抱,可千万别叫她咬我,陈兄弟,她要是咬我,你还戳她,拔头发扎他啊。”
“废话咋恁多?!”老爹说:“蒋兄,你把他娘背回去。”
“晦气。”蒋赫地说:“没吃成她做的饭菜,还得把她背回去。”
回去的路上,不知道是怨气消散了还是怎么回事,月亮竟然露出了半边,夜色也稍微明亮了些。
老爹看看蒋书杰,问:“今天夜里的事儿,回去知道不知道咋说?”
“知道,知道,我也是副村长里。”蒋书杰一把抱起何氏,说:“我嫂子死了,我哥受不了这打击,就也跳河了,我得跟上面申请申请,扶个正,让我接替村长一职,不能叫我哥白死……”
蒋书杰话音未落,何氏的脑袋突然一偏,拐入蒋书杰怀中,那张脸,正好对着蒋书杰的脸,何氏的眼睛瞪得大大的,蒋书杰怪叫一声,手一哆嗦,就要抛尸,幸好我在旁边看着,见势不妙,立即扶了一把,这才没有让蒋书杰把何氏丢到地上。
“废物啊你!”蒋赫地忍不住踹了蒋书杰一脚:“想死呢不是?”
“不是,我嫂子她她突然睁开眼了!”蒋书杰惊慌失措的说。
“注意你的嘴,别乱说话。”老爹阴瘆瘆的说:“你嫂子还没死透,你哥也刚沉水不久,你再这样没心没肺的胡说,他们会叫你跟上一起走!”
蒋书杰面如死灰的打了个寒噤,当即闭了嘴,再不敢多说一句废话。
到了蒋书豪的家里,蒋书杰把何氏往床上一放,畏畏缩缩的就要开溜,我一把抓住他,提溜了回来,说:“你急什么?我们都还没走,你就想先开溜?”
“小鳖孙,老子还背着你娘呢!”蒋赫地也给了他一暴栗,打的蒋书杰捂着头泪流满面:“不是想开溜,是撒泡尿,撒泡尿!”
“还编瞎话!?”蒋赫地又打。
“别打了,别打了,叔,亲叔!”蒋书杰脑袋上肿了俩包,跟长出来的犄角一样,捂都捂不住,嘴里乱喊:“我错了,错了!”
蒋赫地这才住手,说:“听神断先生吩咐!再乱跑乱说,信不信老子真他娘的揍死你?!”
“信,我信!”蒋书杰忙不迭的应声:“神断先生,请你吩咐!”
老爹说:“等你娘醒了以后,告诉你娘,叫她看好了你嫂子。切记,我下面要说的话非常重要,关乎你们全家人的性命!”
“您说!”蒋书杰立即竖起了耳朵。
老爹说:“你嫂子所在的卧室,在白天,窗帘要拉上,屋门要闭好,被子要盖好,三日之内,不能见光,不能见火,不能见血,尤其是不能让公鸡、公狗进这屋里,最最要紧的是不可叫猫靠近!每天都用毛巾蘸上凉水覆面,三日之后,这孩子就该生了。记好了没有?”
“记好了,记好了!”蒋书杰连连点头。
老爹不放心的说:“你再给我讲一遍!”
蒋书杰结结巴巴的又说了一遍,虽然生疏,好在没有差错,老爹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
“神断先生,这现在的天儿也不凉了,我,我嫂子的尸体放三天在屋里,还得用被子捂着,会不会腐烂变臭啊?”蒋书杰看看何氏,又瞅瞅我爹,心有忧虑。
“不会的。”老爹说:“由于这胎儿的缘故,她还没有真正死透,尚有一息存在,会护着腹中胎儿,直到胎儿生下来。三天之后,我会再来!”
“哇哇……”
老爹的话音刚落,一阵小儿啼叫声突然传来,我们全都悚然,蒋书杰面如死灰:“生,生出来了?”
老爹脸色大变:“时间不对,鬼胎绝不可能现在就生出来!”
我们一起冲入屋中,却瞧见何氏躺在床上好好的,动都没动,更没有婴儿生下来。
“咦?”蒋赫地狐疑道:“明明听见屋子里有娃娃的哭声,难不成咱们全都幻听了?”
“哇哇……”
又是一阵啼哭,盘旋在屋子里面。
我的心“砰砰”乱跳,目不转睛的盯着何氏,暗忖:难道鬼胎在她肚子里就会哭了吗?
蒋赫地喃喃道:“闹鬼了,闹鬼了,真他娘的晦气!”
“不对!”老爹突然说:“哭声不是从屋里传出来了,是房顶上!”
“啊?!”我和蒋赫地面面相觑,老爹已经冲了出去。
“老陈,你憨了?”蒋赫地跟着出去,嘴里喊道:“房顶上咋会有娃娃哭声?”
蒋书杰正蹲在门口瑟瑟发抖,看见我们都出来,忍不住问道:“生了没有?”
“生恁大了个蛋!”蒋赫地骂他(恁,中原官话,意指你的;大,意指父亲或者叔伯;蛋,意指男人胯*下那玩意儿)。
老爹攀着墙已经爬上了房顶,与此同时,一阵“扑簌簌”的怪响突然从头顶传来,我急忙仰望时,只见一只青黑色的影子从房顶之上腾起,越过围墙,飞出院子,转瞬之间,便消失在苍茫的夜色中。
“哇哇……”
那婴儿啼哭的声音从远处夜空中传来,渐行渐远。
我与蒋赫地相顾骇然:“那是鸟叫声?”
“你们快上来!”老爹在屋顶上招呼我和蒋赫地。
我和蒋赫地连忙也爬上屋顶,只见老爹脸色凝重的蹲在屋脊一处,指着一片瓦,说:“瞅瞅。”
借着毛月亮的光,我打眼看时,只见那里有两滴血,鲜红的血,粘稠浓郁,只看了一眼,我便觉得脑子有些晕眩。
“乖乖!”蒋赫地讶然道:“是怨母鸟?!”
“嗯。”老爹点了点头:“到底是畜生头子,识货。”
“你才是畜生头子!”蒋赫地愤愤道:“嘴咋这么损?蒋兄我是养畜生的,不是畜生头子!啊呸,啥畜生不畜生的,是灵物,这灵物……”
蒋赫地话匣子一打开,就没完没了,我赶紧打断他:“蒋伯伯,怨母鸟是什么鸟?”
“就是刚才从咱们头顶上飞过去的那只大赖鸟。”蒋赫地说:“以前有种说法,那些难产而死孕妇的怨气,聚在一起,时间久了,就会化成一种怪鸟,长的又丑又大,能有十几只翅膀,昼伏夜出,在夜里模仿娃娃啼哭,不知道底细的人会以为是真的有娃娃在哭,要是有孕妇好奇,出去看了,就会被这鸟给啄死!魂魄被吸走,也化成一只翅膀。”
我打了个寒噤:“这么恶毒?”
“可不是?”蒋赫地说:“你瞧瞧这两滴血,就是那扁毛畜牲吐出来的。”
我嫌恶心,不敢再看那血,只是问:“这吐血又是什么意思?”
“是怨母鸟做的记号。”蒋赫地说:“怨母鸟是孕妇难产死后变的邪鸟,最喜欢娃娃了,它在夜里跑出来,到处溜达,要是发现谁家媳妇快生了,或者是哪户人家外面挂的有娃娃的小衣服,就会吐两口血做个记号,然后找机会把娃娃给叼走。这血里有股怪味,只有怨母鸟自己能嗅到,所以它们再来的时候不会摸错地方。”
“它们叼走婴儿干什么?”
“玩啊!”蒋赫地说:“先把娃娃给玩死,然后再吃了。”
“嘶……”我听得一身鸡皮疙瘩,倒抽冷气,难以置信道:“真的有这种鸟吗?”
“是真的。”老爹说:“早先难产死的孕妇多,怨母鸟也多,这两年倒是很少见了。今儿个夜里,咱们是走运了,遇见一只冲着鬼胎来的!”
“那咱们赶紧把这两口血给擦了吧。”我说:“免得三天后婴儿生出来了,它跑来叼走。”
“擦什么擦?”老爹一笑:“正好留着,等它来。这种邪鸟,不超度了它,还等着它害别的人?”
我登时恍然,老爹说得对。
蒋赫地也笑:“这鸟的羽毛可是好东西,织成的衣服,水火不侵,唤作‘子午衣’。”
我“啧啧”称奇:“那怨母鸟好抓住吗?”
“不好。”老爹说:“怨母鸟翅膀多,飞的又急又快,一般情况下根本捉不到,而且又不怕水火,有人的灵性,不进陷阱,很难抓住。”
“那要怎么办?”
“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怨母鸟什么都不怕,唯独怕一样。”老爹看着蒋赫地说:“狗!”
蒋赫地大怒:“你才是狗!”
“我说的是怨母鸟怕狗!你个二百五!”
“我知道你说的是怨母鸟怕狗,那你为啥盯着我说?你个信球!”
我:“……”
“叔,神断先生!”蒋书杰在下面忍不住喊了:“你们仨都股醉房顶上说啥哩?我独个儿吓得慌啊!”(股醉:中原官话,意指蹲)
老爹和蒋赫地这才不叨叨了,老爹说:“把你的狗牵来一个,要有灵性的,能埋伏在房顶上,等怨母鸟靠近了,再扑下去咬。”
“用你说?”蒋赫地得意道:“我的狗个个有灵性。不过事先说好了,用我的狗逮鸟,逮住了以后,羽毛归我。”
“中啊。”老爹说:“狗立了功,羽毛当然归狗。”
“老东西又骂我?”
“没有没有,你的狗现在在哪儿养着呢?”
“怕被这群鳖孙给逮住吃了,我把狗都散到城西郊的山里了。只留了一条在地下密室里养着看家。正好拿来逮鸟!”
我狐疑道:“狗能逮住怨母鸟吗?”
“孕妇养狗容易流产,所以怨母鸟也最怕狗。”蒋赫地说:“只要狗出其不意的一叫,就算没逮住怨母鸟,怨母鸟也会吓蒙。它不是有十七八只翅膀吗?平时是好处,能飞得快,但吓蒙的时候,就坏了!每只翅膀都是一股孕妇的怨气,被狗吓到之后,就觉得大难临头,要各自飞了。十几只翅膀,朝着不同的方向去飞,能飞跑吗?那时候我再出手,打下来易如反掌!”
商量好了之后,我们仨才从房顶上下来,又嘱咐了蒋书杰几句,便要走了。
路上,老爹对蒋赫地说:“怨母鸟今天夜里做了记号,以后每天夜里都会来看看孩子生了没有,你可得给我防护好,别叫那怨母鸟冲进了屋里。还有你那狗,只能在外面埋伏,也不能进屋。”
“放心吧,咋能啰嗦!”蒋赫地说:“我办事,你还有啥不放心?”
“要不要叫弘道留在这里帮你?”
“不用!一个赖种鸟,值当出动这么多人力、狗力?”
“你怕跟你抢羽毛吧?”
蒋赫地“嘿嘿”一笑:“我和狗都能行,放心吧!”
我本来还想来看看怎么逮怨母鸟的,蒋赫地这么一说,我也不便再来了。
“这可真是人有旦夕祸福,天有不测风云。”蒋赫地突发感慨:“你说说这蒋书豪,白天还带人打我,这到了夜里,可就去云游地府了,唉……”
“蒋兄,要不你去我家里待着算了,天天在这里胡闹装疯,像个什么话?”老爹引诱蒋赫地,说:“去我那里,有酒喝,怎么样?”
蒋赫地是个馋鬼,我以为老爹这么一说,他就会喜不自胜的跟着去了,却不料他摇了摇头,断然拒绝:“我在这儿多快活,去你那里住着再舒坦也叫寄人篱下,蒋家家主跑陈家住,算怎么回事?喝酒也没味儿!”
老爹愣住了:“你在这儿能有什么快活事儿?”
“不懂了吧?”蒋赫地说:“以前总是我打骂别人,天下没人治我,现在我来作,我来闹,换做是他们来打我,多有意思!”
老爹古怪的看了蒋赫地两眼:“蒋兄,你不会是真的疯了吧?”
蒋赫地瞪眼:“我咋真疯了?”
老爹摇头道:“你知不知道你这种行为叫什么?”
“什么?”
“受虐狂!”
“哪儿跟哪儿啊,不信你试试,真的很爽。”
老爹瞥了蒋赫地一眼,忽然加快了步子,就好像是不愿意再跟蒋赫地挨得很近。
“别走那么快嘛!”蒋赫地却紧追两步,一把搂着老爹的肩膀:“不过说实话啊,老陈,我这里还确实不能走!你是知道的,我那么多的灵物宝贝,现如今都转到了地下!我是舍不得它们!”
“地下?”老爹问:“那你天天在这里装疯卖傻找打挨,谁来驾驭你那些哑巴畜生?”
“还说畜生?那是灵物!还能不能聊天了?!”蒋赫地瞪了老爹一眼,说:“是我家老大帮我照看呢,他还小,本事没学到我的十成,有什么不懂的还得请教我,我不在这里,怎么能放心?”
“你家老大是明义,只有他一个人?”老爹一愣:“明瑶那闺女呢?”
蒋赫地有三个孩子,蒋明义是长子,蒋明瑶是二妹,小时候我见过他们,现在时间久了,不曾谋面,都想不起来他们长什么样子了。
只见蒋赫地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谁晓得,明瑶那死妮子跑出去很久了,也不回来,唉……”
老爹恍然道:“我总算明白你为什么装疯卖傻找打了!你家三个孩子,你最疼明瑶,媳妇和老三离家出走,你窝了一肚子气,现在明瑶也走了,你可不就得要疯?”
蒋赫地满面愁容道:“我以前跟我媳妇吵架,动手打过她,结果媳妇没了,女儿也都没了,这是报应啊!所以,我得叫别人来打我,可别人凭什么来打我?我只能装疯卖傻,惹人厌,人才会打我……”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老爹道:“你既然不愿意离开这里,那我和弘道就先走一步,咱们有事再说!”
“中,你记好三天之后还来啊!”蒋赫地倒是依依不舍:“我得瞧瞧,你准备怎么处理那个鬼胎!”
“当然不会忘了。”老爹说:“不过,这事儿叫我自己来可办不成,我没这经验,得我家那位出马了。”
“对。”蒋赫地点点头:“产鬼胎要施山术,确实得你家那位出马。”
老爹说:“蒋兄,这三天,你帮我暗中守住蒋书豪的家,别叫弄出什么幺蛾子。三天后,接生鬼胎,你也得在旁边帮忙,确保万无一失!可不要再装疯卖傻了!”
“我办事你放心!”蒋赫地拍拍胸脯:“哎,不对!老陈,你等一下!”
蒋赫地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一把拽住老爹的胳膊,脸色凝重道:“不对,你先别走,叫我算算——”
蒋赫地掐着指头开始算日子,老爹伸手打断他:“别算了,三天之后是清明!”
“怎么?”蒋赫地的脸色变了:“你知道!?”
“当然!”老爹说:“我怎能连这都不知道?”
“那这胎你也敢叫她生?”蒋赫地目露惊恐道:“这可死了仨人了!三尸之怨合一,鬼节之气冲门……”
“我知道厉害!但是不管人胎鬼胎,都是胎儿。”老爹说:“只要不是死胎,我就不能不管。更何况,蒋书豪也算是我间接逼死的,不管他该不该死,取他性命的人总不该是我,这桩事情自我而起,得经我的手了断!而且,我在他死前也答应了,要保全这个鬼胎,我陈汉生说过的话,什么时候不算话?”
“老陈……”蒋赫地少有的严肃道:“这事情你一定要慎重,我现在心里跟猫抓了抓似的,不踏实的很!可千万别是我害了你。”
“不能够,放心吧。一个小小的鬼胎,再厉害,也还够不着害我!”老爹朝蒋赫地挥挥手:“你回吧!”
“蒋伯伯再会!”我和老爹夤夜而归。
回到家里的时候,娘和老二都没有睡觉,都在屋里守着,一看见我我们回来,娘便问爹事情的来龙去脉,老二也把我从正屋拉了出去,到我睡的配房里,挤眉弄眼的问:“哥,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不穿衣服的小媳妇啊!”老二愤愤道:“别装蒜!快讲讲,好看不?”
“滚!”我踹了他一脚:“你多大的人了,能不能正经点?”
“说说,说说嘛!”老二恬不知耻,一脸猥琐样:“你跟我讲讲,我把我收藏的那几本带色儿的书,给你瞧瞧。”
老二打小性子就浪荡,上学念到初中就罢了,回来天天走鸡子斗狗,叫他练功,他说他胳膊疼腿痒的,老爹骂他,他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想下重手打他,他又受不住,一气之下,也就随他破罐子破摔了。
我前些天看见他弄了些画书躲被窝里看,近前了看见上面写着“欢喜图”仨字,他还挤眉弄眼的跟我说:“哥,带色儿的书,看不看?”
我当时都骂他了,现在又提这茬儿。
“我不稀罕!”我气的用手指戳着他的脑袋,戳的他呲牙咧嘴直喊疼,我骂他道:“你说你天天都干些啥事儿?!不是趴东头寡妇的墙,就是截西头二丫的路,没事撬人家的锁,还乱钻女厕所!你就不怕公社给你抓起来,定个流氓罪?”
“少吓唬人!我这叫关心群众生活,为人民解决困难问题!”老二一脸“我有理”的样子,义正言辞的说:“东头李寡妇年纪轻轻的就没了男人,家里吃的水谁挑?人家那小手嫩的跟葱根儿似的,那是能下力的?怜香惜玉你懂不懂?还有,西头的路叫水给淹了,陈二丫是负责咱们村小学教育的人民教师,去学校就得从那湿地里趟过去,那小裤腿老是湿着,咋为人师表?我不得去背着她走?”
“李寡妇没叫你挑水,陈二丫也没叫你背她!”
“那是她们脸皮薄,所以才显得咱们男人度量大!”
“她们骂你流氓咋说?”
“打是亲,骂是爱,你根本就不懂女人!”
“我,我懒得跟你说了,滚一边去,我得练气了。”
“先讲讲那不穿衣服的小媳妇嘛。”老二不依不饶:“我珍藏的那些带图带色儿的书,全都给你看!”
我实在是没法治这不要脸的东西了,我踹了他一脚,他又爬了回来,腆着脸,就是不走。
我只好说:“人已经死了!还怀了个鬼胎,你嘴上积点德吧!小心她那鬼丈夫晚上来找你算账!”
“啥?夫妻俩都死了?”老二惊得瞪大了眼:“还怀了个鬼胎?”
“嗯。”我说:“而且,从水里跳出来的那个男尸,还会咬人,咬人的脖子和后脑勺!最后更是跳到人身上,把人给逼死了!那个鬼胎要在清明节出生……”
“算了,我不听你说了,我听爹讲去。”老二面如死灰,匆匆而去。
我心中暗笑,这货胆子最小,听个鬼故事能担惊受怕三天,树叶掉了都得摸摸头,看砸烂了没有。一听死尸咬人,小媳妇还怀了鬼胎,登时开溜。
我是他亲哥,还能不了解他?
三天之后,老爹下了午后的班,就匆匆的往家赶。
娘已经先行准备妥当,我看见她穿了一身鲜红的衣服,腕子上带着一双金镯子,指头上带了金扳指,脖子里挂了一尊玉俑,又拿了个小小的铜盘模样的器物放在跟前,兜里还塞着一双黄布手套——娘比爹小好几岁,而今才四十多,整个人保养的极好,是十里八乡著名的美人胚子,现在这么一穿戴,越显得容光焕发。
老二围着娘转了一圈又一圈,拍马屁说:“娘,你这么一穿,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是要出嫁的新娘子呐!”
“滚一边去!”娘笑骂道:“这是性命攸关的事儿,你这蠢货就知道乱嚼舌根!”
老爹回来后,先沐浴更衣,换了一身麻衣出来,然后在祖宗牌位前焚香祷告。
事毕,老爹便开始准备相脉器物——他手上托着阴阳罗盘,兜里插着一支铁杆白毛笔,还有十多根竹竿做的狼毫相笔,腰间别上了那老葫芦,又装了雷击枣木铁口令,脸色凝重。
我看得心惊,忍不住问:“爹,要带这么多东西啊?这事儿很难办吗?”
老爹说:“这胎儿,本该是要死于腹中的,却因为尸合得了男女恨死之怨气,因此继续存活,而后父亡,又合了第三尸之阴怨之气,再加上胎儿本身求生之欲,可谓是非同小可!出来见到人就会要人命的!还有,今晚是清明正时,这天色,你们瞧瞧,万里乌云,不见星月,百鬼夜行,人人匿踪!这么个时候,这么个东西出来,得招来多少脏东西,稍有差池,就是大祸!”
我听得脊背一阵发寒。
“老二,你是跟我们一起去,还是守在家里?”老爹看向了在一旁畏畏缩缩的弘德。
“爹!”老二装出一脸正气,说:“你和娘还有大哥都出去为人民服务了,我当然不会落后!你们放心去吧,去战斗吧!我会义不容辞的替你们守护好大本营!我要以大无畏的精神,阻挡一切牛鬼蛇神,坚决保证后院不会起火!啊,让暴风雨来的更猛烈些吧!我会在历史的洪流中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别吹了,只要大门上的八卦镜不丢,没有什么牛鬼蛇神会往家里进的。”老爹打断了他的话,说:“你只要不放火,咱家的后院也不会起火!”
“是是,还是爹机警睿智,睿智天纵,天纵英明,英明神武,神武不凡……”
在老二的念叨中,我和爹娘出发了。
等到颍上镇蒋家村的时候,已经是半夜,这个点上,村子里一片静寂,家家户户都入睡了。
村里没有路灯,老爹也不叫照明,他练就的夜眼,在黑暗中目能视物。
此处暗表:麻衣相法中有五大目法,分别是夜眼、慧眼、法眼、灵眼和天眼。夜眼相暗,慧眼相神,法眼相邪,灵眼相气,天眼相道。
暗,意指黑暗不明,指微小纤弱,所谓夜眼相暗,就是指修炼成了夜眼,便可以视黑夜如同白昼,水下不论深浅,也能开目视物,即便是在白天,目力也能比常人多望出二三里远,细微之处,更是足以明察秋毫之末。
我修炼的六相全功,眼力虽远较常人好,但却还不及夜眼,只能和娘一起跟着老爹,悄无声息的在黑灯瞎火的路上走。
眼看要到蒋书豪的家里,老爹突然停住了脚步,快速的环顾四周,轻喝一声:“谁?!”
我和娘也赶紧止步不前,紧张的逡巡四顾。
什么人都没有看到。
“老陈,怎么了?”一道人影快速的接近,是蒋赫地,一瞥我们三人,便朝着我娘满面堆欢的说:“妹子也来了啊。”
“蒋大哥近来少见了。”娘点头示意。
我突然瞥见蒋赫地满脸欢喜,愁容尽扫,比之从前,像是年轻了十岁,不禁诧异。老爹也发觉了他的异样,问道:“蒋兄,你是遇到什么喜事了?”
“嘿嘿……”蒋赫地忍不住笑道:“明瑶那丫头回来了!”
“哦?”
“原来她出去不是离家出走,是想把她娘和她妹妹给寻回来。”
“那寻到了没有?”
“没有。都出去那么多年了,寻不回来也正常,只要明瑶这丫头在家就中!”蒋赫地十分兴奋,显见他对明瑶这个女儿的偏爱。
“蒋兄,先说正事。村子里有没有进陌生人?”老爹严肃的问。
“陌生人?没有啊。”蒋赫地说:“连蒋书豪他娘,我都让走了,现在这四周除了咱们,再没有别的人。”
“我刚才听见了点动静。”老爹说:“像是夜行人走路的声音。”
“夜行人?会不会是我的?”蒋赫地说:“我一直在房子四周徘徊。”
“跟你的不一样。”老爹说:“很快,很轻,跟鬼似的。”
“那肯定是你听错了。”蒋赫地自负的说:“这镇子里,除了我蒋兄,谁还有那么大的本事?妹子和弘道你们俩听见了没有?”
我和娘都摇了摇头。
我是真的什么也没听见,什么也没有看见。
老爹忧心忡忡的说:“那可能是我听错了吧……怨母鸟抓住了吗?”
“不废话嘛!”蒋赫地说:“抓不住我就跳到颍水里淹死去球!”
“好。”老爹说:“事不宜迟,走!”
临到门口,老爹不让我进去了,老爹说:“弘道你是童子身,不能被脏东西污了。你就守在门口,这葫芦你拿着,里面有我用药水泡的银杏叶子,你拿来擦眼,每隔十分钟擦一次眼睛,但凡有脏东西从门前过,你就能看见了。”
我知道老爹口中所说的那些脏东西是什么,不由得一阵紧张。
老爹又递过来十几根那些竹竿做的狼毫相笔,说:“你只要看见脏东西,就拿这些相笔掷,被掷中的一般都会跑,不跑反而向前的,你就喊我——那是些道行高的,你拿不住,听明白了吗?”
“明白了。”我接过相笔,更是紧张。
老爹拍拍我的肩膀,和蒋赫地一起进去了,娘安慰了我一句:“别怕,娘和你爹都在屋里,有事就会立即出来。”
“嗯!”我心稍安。
娘也进去了。
我守在外面,也不知道里面在发生着什么,只面对着黑黢黢的夜,心里头毫无着落。
提着老葫芦,我不由得想起了五大目法中的法眼,法眼相邪。
邪,意指一切污秽邪祟之物,不论鬼怪,也指人心。据说修成了法眼,就能看见这些东西。
老爹常说,邪祟是常人的肉眼凡胎所看不到的,除非是它们故意要你看到,比如说要吓你,要复仇,要你眼睁睁的看着它害你……
而今,我的道行还很浅薄,不像老爹早已夜眼在身,法眼在望。所以我想看到那些邪祟,就得依靠这老葫芦里的银杏叶子。
用老爹炮制的银杏叶子擦过眼珠之后,便能在短时间内可替代法眼的部分功能,可以看见那些我不想看见的脏东西。
这银杏叶的炮制方法,也取自家学秘籍《义山公录》。
此书,因为是陈家第一代神相陈义山所著,因此唤作《义山公录》。
六百年前,乱世降临,种种因缘际会,原版的《义山公录》遗失了半部,只留下了现在仅存的上半部,可其中所载的种种秘术,仍旧是博大精深。
我打开葫芦,葫芦口处卷着一叠银杏叶子,我小心翼翼的取出一片来,然后仔细的擦过两只眼球,抬头去看,这一看,就吓了一大跳,跟前已经多出来了一个模糊的身影,正要从我身旁绕过,探头探脑的往屋里钻去。
我急忙拿相笔掷它,“嗖”的一声,正中背心,它吃了一惊,扭过头来看了我一眼,我又举起了一支相笔,它便骂骂咧咧的逃掉了。
我这刚刚松了一口气,远处一望,不由得又倒抽一口冷气——河的两岸,密密麻麻,站的全都是人!
男女老少,高矮胖瘦,都冷冷的注视着我。
刹那间,我浑身发麻,几乎要忍不住往屋里跑去,但还是勉强稳住了。
他们没有任何举动,静的一言不发,就连冷笑都是无声的。
老爹和娘,以及蒋赫地,谁都没有出来,屋子里也是静悄悄的。
这种感觉我无法形容——身边都是人,却没有任何声音。
恍惚了那么一下,我突然惊醒——他们都不是人!
眼睛突然有些昏了,是银杏叶的效力到了!
我急忙拧开老葫芦,又从里面抽出来了一片叶子,瞪大了眼睛擦拭。
重新抬头去看时,只见一个佝偻的老太太,穿着红衣,怀里抱着一只猫,另一只手里拿着一柄鸡毛掸子,从人群中挤了出来,正一步一步往我跟前走来。
她的脑袋使劲往上仰着,两只浑浊发黄的眼睛,一张圆饼似的脸,嘴角的皱纹密密麻麻就像胡须——这使得她那张脸像极了她怀中抱着的猫的脸!
她的嘴里絮絮叨叨的念着,低沉而噪杂,我听不清楚,也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但是我知道不能让她靠近,我捏起一支相笔,屈指一弹,朝她额头疾驰而去!
眼看相笔就要击中她的脑门,她怀中那只黑的发亮的猫突然伸长了身子,嘴呼的张开,吞的将相笔咬在嘴里,一口咬成两半,跌落尘埃。
老太太笑笑,用手抚摸了一把猫的脑袋,眼中腥黄的光在我身上扫了一圈,继续往前走。
我心中大惊,连忙又掷,这次是掷出去了两支相笔,一支奔向那老太太的腰窝,一支奔向那猫的脑袋。
却不料那猫张开嘴,先是一口咬断了打向它的那支相笔,与此同时,猫爪向下一探,竟又抓住了我打向那老太太腰窝的相笔,也折成两段,丢在地上。
老太太越走越近了,脸上的笑意更甚,也更加诡异。
我慌了,把手中的相笔一股脑全都丢了出去,暴雨梨花一般射向那老太太!
那老太太登时变得愤怒起来,止住了脚步,把鸡毛掸子抡了起来,扫在空中,画了一个大圆,相笔纷纷落地!
老太太的嘴唇快速的蠕动着,像是在骂人,又像是在念什么咒语,本来就已经十分佝偻的身体又使劲一弓,接着往前一弹,猛然间便飘到了我的跟前,那猫“嗷”的一声,张开大嘴,从老太太的怀中跳起,直扑我的面门!
那老太太的手,枯瘦黑黄,如同一截被火烧干的松木枝,也闪电般伸向我的背后,去拉屋门!
就在此时,一抹金光闪现,迎头击中那猫,只听“噗”的一声轻响,那猫化作一道黑烟,消失的无影无踪!
老太太惊怒交加的咒骂了一声,缩回来手,往后急退。
金光落地,却是一个小小的罗盘——老爹出门时候带的那个阴阳罗盘!
我不禁大喜,扭头一看,只见老爹已经出来了,伸手一抄,阴阳罗盘又在手中。
“在屋里都能闻见一股淹死鬼的羊骚气。”老爹耸动鼻子,使劲嗅了两把,然后眯着眼睛朝那老太太的位置看去,手往我葫芦里一摸,抽出一片银杏叶在他眼中一抹,整个动作快如闪电,毫无凝滞。
“恶婆娘,上次捣鬼的就是你吧?”老爹哼了一声:“真不怕我把你从河底起出来,挫骨扬灰?”
我这才醒悟,三天前上了蒋书豪母亲身的那个东西,就是这老太婆。
老太婆愠怒的盯着老爹,嘶声道:“今天是清明!”
“仗着清明,就敢来打我的主意?”老爹不屑的冷笑:“你的道行才多少?”
老太婆的神情愈加愤怒,恶吼一声,抻着鸡毛掸子就朝老爹冲了过来,老爹手往兜里一摸,皂白相笔早已在手——那是老爹特意找淮阳墨家的能工巧匠打造的相脉兵器,笔杆是钨铁所制,内中空空,藏着机关,用手轻轻触动,笔头便能弹开,抽出一根细如蚕丝的线来,那线金光灿灿,齿纹密布,锋利无比,唤作金牙线,又极富灵性,能认主人——老爹拿着相笔,触动机关,但见金光闪烁,那老太太的鸡毛掸子应声而断!
老爹另一只手上的罗盘丢在空中,朝着那老太太的脑袋硬生生扣了下去!
“啊!”
黑夜里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嚎叫。
罗盘不偏不倚正中那老太太的脑门子,把她砸的四仰八叉,脑袋都凹进去了一大块!
但那老太太也算坚强,从地上跳起来转身就跑,顷刻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我又看向河的两岸,那里已经一个人影都没有了。
我以为是银杏叶子的效力又到了,急忙要再抽叶子来擦眼,老爹说:“不用看了,都走了。这些鬼东西,都是欺软怕硬的。”
说着,老爹从地上捡起来罗盘:“今夜没工夫跟他们纠缠,以后再犯到我手上,哼!”
我心有余悸的咽了一口吐沫,然后问:“老爹,鬼胎生出来了?”
“快了!”老爹说。
“哈哈哈……”就在此时,屋里猛然传出一道诡异的笑声,惊得我一身鸡皮疙瘩:“谁在笑?”
“孩子生出来了!”老爹神色一变,急匆匆钻进了屋里。
这鬼胎生出来居然不哭,反而是笑的?
我惊愕片刻,鬼使神差的也跑了过去,打开屋门就往里面进。
“快关上!”一声大喝陡然传来,震得我发懵。
一道黑影猛然扑向眼前,却又戛然而止,一股森森冷气,从额头入侵周身。
我惊魂甫定,定睛一看,只见半空中多了个女婴,浑身血污,满脸狰狞,两只眼邪光毕露,嘴巴张的极大,喉咙中低沉的嘶吼,如同野兽,那两排尖锐的细牙,寒光熠熠,距离我的脸不足一寸!
我急忙往后退开半步,这才看清楚,那女婴在半空中,脖子被娘抓住了,不能动弹。
所以,刚才是她突然扑了起来,要咬我?
我本来想问一句:“这就是鬼婴?”可嘴唇刚一动,娘就立刻厉声打断:“不许说话!快出去!关上门!我们不喊你,不可再进来!鬼婴身上的血,鬼婴牙上的毒,都能破你的气!你要是说话被她接了去,也能泄你的气!”
我大惊失色,赶紧转身出去,掩上了门,背后满是冷汗。
“为什么要淹死我?为什么要淹死我?我杀了你们!啊!”
屋里一阵嘶声怪叫,我愣了一下,才想到该是那女婴在说话,我一阵寒毛直竖。
生下来就有牙齿,就能说话,就能扑人,实在是惊怖!
真是鬼胎!
见了鬼了!
这样的东西生出来还不如不生,我心里暗暗的想,还是忍不住好奇,把耳朵贴上了屋门去。
“子娥,你这铜盆是干什么使的?”蒋赫地在问。
“金盆洗祟。”娘说:“给她净身,先除掉她从母体内带来的祟气。”
“爹!爹!”
正听得认真,突然又传来两声喊,我吓了一跳,这鬼胎是冲谁喊爹呢?
再一想,声音不对,也不是屋里传出来的,往身后一瞅,一个年轻男人正朝这边飞奔而来,嘴里还一个劲儿的喊:“爹,不好了!”
又来!
我心里暗怒,刚才来个老河婆,被我爹给打跑了,现在我爹进屋了,就欺负我一个人在外面,又开始耍幺蛾子了。
我手里没什么趁手的家伙,只好把地上断掉的相笔又拾起来一把,眼看那人跑到跟前,便使了十成的力,用了个满天花雨手法,朝着他奋力丢去。
“刷、刷、刷、刷!”
相笔发出一阵骇人的破空之音,那男子吓了一跳,纵身一跃,想要躲开,却哪里来得及?被戳中了一半,摔了下来,“哎唷”、“哎唷”的乱叫。
我心头大喜,这是个弱的,不经打!
我又捡起一把断了的相笔,准备全部戳他脸上,趁他病,要他的鬼命!
不料屋门一开,蒋赫地走了出来,大吃一惊,冲着躺在地上那男的嚷嚷道:“儿子,你咋了?哪个鳖孙把你伤成了这样?咦,这不是老陈家的相笔吗……”
“是他!”那男人一边吭吭哧哧的呻吟,一边义愤填膺的伸手指我。
我懵了。
“弘道啊!”蒋赫地气急败坏的说:“这是你明义哥,你戳他干啥?”
我赶紧辩解:“我不知道啊,我看见他急匆匆地往咱们这边赶,还以为他是个要趁机捣乱的鬼。”
“你见过这么英俊的鬼?!”蒋明义愤愤不平。
“是个误会,是个误会。”我急忙转移话题:“明义哥,我是陈弘道!咱们小时候见过面,对了,你跑来干什么呢?我看你跑的挺急。”
“哎呀!”我一语惊醒梦中人,蒋明义一拍脑袋,抓住蒋赫地的胳膊:“爹!不好了!咱们的地下室里进了个人,把明瑶给伤了!”
“地下室进了个人?”蒋赫地大惊:“怎么可能?!”
蒋赫地话音刚落,一股气寒彻骨的冷气突如其来,黑影扑过,一个人猛然立在眼前!
他的脸,正对着我,就像是在水里泡了许久,白的毫无血色,腐烂结痂,他的眼睛,黯淡无光,但是在他看我的那一瞬,我浑身上下的生气像是被全部抽走,冷得如坠冰窟。
“老尸祖?!”蒋赫地愕然惊呼:“你,你怎么出棺了?”
“呼!”
老尸祖没有搭理蒋赫地,手突然朝我伸来,我下意识的就往后躲,已经忘了后面就是门,“砰”的一声,屋门被我给撞开了,我踉跄着退了几步,差点跌倒。
“弘道你——”老爹的话还没说完,老尸祖便跳进了屋中。
“尸祖!”老爹大惊:“哪里来的?”
老尸祖也不理会老爹,无神的眼睛移向了金盆中的鬼婴。
“不好!”老爹大叫道:“他是冲着鬼婴来的,子娥你先走!”
“呼!”风声骤紧,老尸祖已经扑了上去。
说时迟,那时快,老爹两手翻开,左持阴阳罗盘,右持雷击枣木铁口令,一跃而前,同时朝老尸祖的左右肩拍下!
两声闷响,老尸祖只稍稍一滞,毫发无损,长臂急出,直取老爹咽喉!
娘已经端着金盆,抱着鬼婴,夺窗而出。
我唯恐那老尸祖伤了老爹,也从地上凌空跃起,一记塌山手,砸向老尸祖的肩膀。
我心中暗忖:只要伤了他的肩膀,他的手臂便没有力气击伤老爹。这是围魏救赵的打法。
却不料老爹身子一旋,沉肩坠肘,脑袋后缩,从老尸祖的掌下躲过,并不与之争锋。不但如此,躲避的同时,老爹脚往后踢,轻轻落在我的肘弯处,四两拨千斤,把我整个身子都带的转了一个圈,并未碰到那老尸祖。
“千万不可触碰他!”老爹回过头来嘱咐了我一声。
“啪!”一声响,老尸祖撞破窗户,跳了出去。
“追!”老爹脸色惨淡:“千万不能叫他夺走了鬼婴!”
我和老爹也双双从窗户里跳了出去。
外面漆黑一片,我跟着老爹一路狂奔,后面蒋赫地和蒋明义也大呼小叫的跟了上来。
“老陈,那是我的曾祖广元公!”蒋赫地叫道:“不知道怎么突然出棺了?!”
“原来是你蒋家养的尸祖!”老爹有些愠怒道:“你怎么不早对我说?”
“他一直安安稳稳的,我都忘了!”
“今夜是清明,万鬼出笼,再加上鬼婴出世,附近的厉祟都被吸引,这周遭的阴气比平时加重百倍不止,尸祖必定会被惊动!”老爹愤愤的说:“你连这点常识都忘了?!而且我实在是想不到,你们蒋家居然也会养尸祖!”
“不要老是说我,明瑶也被他伤了,现在还不知道怎么样。”蒋赫地异常懊恼。
“尸祖五代而绝灵,不辨亲疏!”老爹说:“到了你们家明字辈,就该入土为安了!这尸祖的戾气不小,你快回去看看明瑶!”
“先控制住尸祖再说吧,免得把你们又伤了……”
“前面子娥在兜圈子。”老爹说:“有个机井房,子娥在绕着机井房跑——弘道,你用药水喷他的鼻子!明义,你把舌尖咬破,含血喷他的眼睛!”
“为啥是我咬舌头?”蒋明义不乐意:“咋不叫你儿子咬?”
“是尸祖是你先人,不是他先人!”老爹说:“你咋跟我那二儿子是一个德性?”
“照你陈叔的说法做!”蒋赫地瞪了蒋明义一眼。
“蒋兄,你在旁边扰乱尸祖,别叫他伤了子娥和两个孩子,更不要叫他夺走了鬼婴。”老爹说:“鬼婴若是被他夺走,必定要被他给吃掉!那可就成天大的祸事了!别说咱们几个,就是我父亲和叔父回来,也未必制得住他!”
我听得心头大震,忍着没问这尸祖究竟是怎么炼成的,只应声说:“好!”
“走!”老爹当先一跃,跳到机井房旁边,喊道:“子娥,等会儿把尸祖引到我这边来!”
“你快点!”娘说:“我快跑不动了。”
“为什么淹死我?为什么淹死我?”那鬼婴还在咿咿呀呀的乱说。
“闭嘴!”娘喝了一声,继续跑,尸祖跟在后面,一声不吭,速度极快,只是反应不敏,在拐道的时候会迟钝片刻,因此娘绕着机井房跑了半天,才没有被他撵上。
“老太爷啊,我是您的重孙子啊,您快看我一眼吧,我想死您了……”蒋赫地跟在尸祖身后,嘴里不停的絮叨:“您看我跟您长得多像啊,都是如此的魁梧,如此的英俊……”
我含了一口老葫芦的药水在嘴里,听蒋赫地的话,好几次都差点喷出来。
尸祖虽然没有搭理蒋赫地,但是奔行的速度显然是慢了下来,蒋赫地身负阳气,嘴里絮叨,却是说一句话喷一口气,都朝着那尸祖的脑后,不知不觉中,已经对尸祖产生了干扰。
我瞅准机会,跳进了他们追逐的圈子,迎着尸祖,对准了他的鼻子,猛地喷出!
尸祖的眼中似乎只有抱着鬼婴的娘,根本就无视我,更不闪避,一团水雾瞬间裹满了他整张脸,下一刻,他的步子更迟钝了。
“明义,快!”蒋赫地喝了一声。
“噗!”蒋明义倒是不含糊,近前来朝着尸祖喷了一大口血雾,尸祖那黯淡无光的眼睛立时变得猩红。步子,却彻底停了下来,一颗脑袋茫然的环顾四周,如同盲了一般。
娘趁机抱着鬼婴跑到了老爹的身后。
老爹提着皂白相笔,笔头在口中一蘸,嘴里念叨着:“天尸棺材盖,地是棺材板,画线为牢,尸祖认归!”
念叨完毕,老爹已经在地上画出了一个长方形的格子,伸手又往自己的颌下胡须里拔了三根,捻成一缕,气冲成刺,伸手一弹,六相全功里的“一线穿”指法用的出神入化,但听“嗤”的一声轻响,三根灵毛钉子般钻入了尸祖的灵台!
尸祖眼中的猩红之色蓦然一闪,就好似灯亮了一样,老爹指着地上画出来的长方形,口中念道:“你的棺材尚在,此时不归,更待何时?”
那尸祖仿佛听懂了一样,纵身一跃,跳入圈内,仰面躺倒,缓缓合上双眼,再不动弹。
至此,我才松了一口气,把双手在身上一抹,擦掉掌心中的冷汗。
蒋赫地也瘫倒在地:“累死我了,刚才追着老尸祖,吐了三百六十口阳气,真是元气大伤!”
蒋明义说:“我的舌头到现在还疼着哩。”
我忍不住问道:“这尸祖究竟是怎么回事?是变尸吗?”
“世上变尸十种,僵尸、湿尸、血尸、贪尸、活尸、天尸、昼尸、夜尸、噬尸、戮尸。”老爹说:“尸祖有湿尸之体,噬尸之行,天尸之能,僵尸之力,活尸之念,却不属十种的任何一种。”
蒋赫地的曾祖父叫做蒋广元,蒋家与江湖上同属御灵家族的木家是世仇,民国时期,两家拼斗,蒋广元被木家家主所败,回来之后,伤重不愈而亡。
他一股怨气不消,尸骨存放灵堂了三天,夜夜闹凶,频频诈起,下葬之后不到一个月,破土穿棺而出一十九次,每次都在夜里重返蒋家,端坐在大堂之内,也不伤人,只是惊人。闹得整个蒋家村人心惶惶,户户自危。
蒋赫地的祖父无计可施,只好请我的曾祖父陈玉璜前去相尸。玉璜公问明了情况,又在夜里目睹了蒋广元回堂的行径,而后说,这是死者怨念深重,心存执念,明明已经亡故了,却以为自己没有死,是无法安然入土的。
蒋家问怎么办,玉璜公说这样长久下去不是办法,会酿成尸变,形成贪尸,危害乡里。为了避免这种祸害发生,只能在尸变之前将其供奉为尸祖。
蒋家问何为尸祖,玉璜公说,先以金丝楠木做棺材,保证棺身不腐,尸骨长存,然后请命脉高手用符箓封尸于棺,然后存棺于自家密室之内,每逢大年三十、正月初一、正月十七和清明、中元、重阳,都要祭拜,如此,便是将其供奉为尸祖了。
这样一来,这尸祖不但不会再闹,反而会安安生生,而且能保家族数代昌盛。
蒋家便听从了玉璜公的建议,悄悄从蜀中花巨资买金丝楠木回来做棺材,又请了陕西李家的命脉高手,下了三十一道符箓,锁镇在蒋家的地下密室之内。果然,从那以后,蒋广元的尸体再没破棺而出,安安稳稳的待在地下密室之内。蒋家也历经了民国、抗战、解放时期,屹立不倒。谁成想,而今这蒋广元竟然再次破棺而出,伤了蒋明瑶,又要来抢夺鬼婴。
老爹说,这是尸祖五代绝灵的缘故,所谓五代绝灵,是指蒋广元的血脉延续了五代之后,尸身中的灵念便近乎消失了,只剩下尸体本我的欲望,贪恋阴晦之气,想要为祟做歹。而符箓之力,维系这许久之后,也渐渐会变得式微。
恰巧今夜又是清明时节,蒋赫地在看护鬼婴,忘了祭祀尸祖,加之鬼婴诞生,方圆十里,万鬼觊觎来参,终于勾动了尸祖,他冲破了符箓束缚,从棺中逃出,来此抢夺鬼婴。
要是鬼婴真的被尸祖抢到手中吃掉,那么尸祖便真的尸变成功,将成为道行极高的贪尸。
所谓贪尸,以残存执念为贪欲,或贪色,或贪财,或贪权……而从蒋广元的行径来看,其更接近于贪道之变尸,也就是说他一旦吃掉鬼婴,接下来会一发不可收拾,滥杀江湖中有道之士,以增长自己的修为……
幸亏老爹当机立断,画地为棺,将蒋广元给制住了。
老爹说,这次制住只是暂时的,回去之后,最好是把蒋广元的尸身烧化,埋灰于祖坟之中,这样才能消灾。
蒋赫地深以为是,让蒋明义背了蒋广元的尸身,就准备回去烧化。
娘说要带鬼婴回陈家村,等把她身上所有的祟气、鬼性消除之后,再还给蒋书杰家。
我们一道往回走,刚走不到百步,蒋赫地突然止住了步子,俩眼望向远处,喃喃的说:“明义,你妹子在哪儿?”
“就在养蜂的地窖。”蒋明义说:“当时尸祖跑出来,我和明瑶都不明所以,以为是密室内进了外人,前去阻拦,结果明瑶就挨了尸祖一掌,受了伤。尸祖没有继续下手,只是急急地往外赶。我护着明瑶,让她先躲进了地窖内,然后赶紧跑来给您报信。”
“那河面上漂的人是谁?”蒋赫地一指颍水,飞身就往河边赶去。
此时天色微微发白,我极目而望,河面上果真漂着一个纤细的身影。
老爹说:“快过去看看。”
我和老爹齐齐追赶蒋赫地。
“明瑶!明瑶!”蒋赫地站在岸上大喊,那河面上的女儿身却只管顺水而下,蒋赫地纵身跳入河中,伸手去就抓。
“蒋兄,别!”老爹叫了一声:“水下有古怪!”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蒋赫地人在水中,就在此时,变故陡生!
那漂浮着的女儿身下猛然伸出来一只手,直取蒋赫地的胸口!
这变故来的实在是太快,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蒋赫地救女心切,更是悴不及防,被那一掌打了个正着,只听“砰”的一声闷响,蒋赫地那高大的身子从河水中飞起,然后直挺挺的落在了岸上。
“嘿嘿……”
狞笑声中,一道人影从水下腾空跃出,也落到了岸上,劈手抓住了蒋赫地,将他提了起来。
我先是一愣,随即惊怒交加,喝道:“你是谁!?”
那是个脸上蒙纱的人,身形窈窕纤弱矮小,笑声尖锐,可以断定是个女人。
“弘道,快去把明瑶捞上来。”老爹看了一眼嘴角淌血的蒋赫地,说:“她废这么大工夫,埋伏在水中,引诱你蒋伯父上钩,又抓住他,绝不会是为了杀他。”
我一想也是,再扭头一看,蒋明瑶的身子正往下沉,赶紧去救。
跳水的时候,我留了个心眼儿,先小心翼翼地留意了水下的动静,其实天光黯淡,我又不是夜眼,根本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但仔细用耳朵听,还是能捕捉到一些动静。
感觉不会再有人暗藏水中了,我才游过去,抓住了蒋明瑶的胳膊,往我这边一拉,凑到眼前——登时吓了一跳,蒋明瑶的脸上、脖子上密密麻麻的全是大大小小的红斑,就像出了水痘然后溃烂的皮肤,又像是麻风病人!
这根本就分辨不出人的面目!
蒋赫地那么远就能瞧出是自己的女儿,也真是父女连心了。
我小心翼翼的把蒋明瑶往岸上拖,刚挪动了三尺远,手腕上突然一紧,我低头去看,水下“咕咕嘟嘟”的猛然冒出来一颗人头,浮肿溃烂的少肉露骨,两个眼眶中残留着硕大的眼珠子,像是刚剥开壳的荔枝,直勾勾的盯着我!
我惊得浑身上下都抽起筋来,只感觉一股大力拽着我往水下拉去。
就连脚踝上,似乎也被几双手给抓住了。
不但是我,就连蒋明瑶身上,也有一股怪力传来,像是有人在水下拽住了她,要把她往水下拉。
这时候,放了蒋明瑶也不行,不放开她也不行。
我们两个,一起往下沉去。
周围,全是浓郁的羊骚味。
老爹说过,这是淹死鬼特有的味道……
“啪!”
一颗白毛笔头突然飞近,在那人头上弹了一下,那人头立即碎了开来,骨头、烂肉一起沉入水去,两颗眼珠子也漂在水面上,游向了别处。
“颍水里的淹死鬼都给我听好了!”老爹的声音响起:“麻衣陈汉生在此!再敢造次,全部捉走,永世锁镇!”
水波荡开,那股拽我和蒋明瑶的怪力,以及手腕上、脚踝上的手,都消失了。
回头一看,老爹正把皂白相笔的笔头往回收,刚才砸中腐尸脑袋的东西正是它。
老爹说:“快上来!清明夜,水里淹死鬼多!正要找替身呢!”
我赶紧托着蒋明义游上岸来,一看自己的手腕和脚踝上,全都是深黑色的爪痕,就像是用墨画上去的一样,漆黑浓郁,看得我浑身发麻。
“那是鬼爪印。”老爹把老葫芦递给我:“用药水擦了。”
这时,娘抱着鬼婴,蒋明义背着尸祖,也已经过来了。
蒋明义看见蒋赫地被人挟持住,不禁大怒:“哪里来的鳖孙犊子,敢到蒋家村来撒野?放了我爹,留你全尸!否则,丢到水里喂王八!”
蒋明义不愧是蒋赫地的亲生儿子,秉性倒是跟蒋赫地一样,吹起牛来不扎本钱。
覆纱女人冷哼一声:“我就是从水里上来的,别说王八了,满河的淹死鬼都不敢动我!”
我一想也是,刚才她藏在水下,浑然无事,我一下水,就被淹死鬼缠上,差别如此之大,思之心惊。
“那些个腌臜小鬼,就会欺善怕恶,不动你,只说明你比鬼更邪。”老爹说:“并不见得你有多厉害。要不然,你又何必藏在水下,暗箭伤人呢?”
“陈汉生,你也别激我。先瞧瞧那个小妮子吧。”覆纱女子说:“这小妮子用毒蜂伤我,却遭了反噬,说我不厉害,呵呵……”
娘走近了,瞥了一眼我怀中抱着的蒋明瑶,大吃一惊:“这,这脸上,怎么伤成这样了!?”
蒋明义一看,也是惊怒交加:“日你八辈祖宗的贼婆娘!你敢把我妹子伤成这样?!”
“那是被你们自家的毒蜂给蛰了!”那覆纱女人说道:“蒋家历来霸道,培育的毒蜂歹毒至极,没想到会有一天伤住自家人吧?”
“嘿嘿……”蒋赫地喑哑着嗓门笑了一声:“明瑶这孩子一向心细,养蜂不会出这么大的纰露,毒蜂也有灵性,正常情况下,不会伤养蜂人。除非有精通御灵术的人暗中捣鬼,这位朋友,你是木家的人吧?”
“什么木家的人?我不是!你们也不必套我的话!”那裹着面纱的女人伸着手,扣着蒋赫地的脖颈,冷笑一声:“陈汉生,曾子娥,我知道你们的手段,也晓得你们的底细!但是我既然来了,就不怕!只要你们把鬼婴交出来,我就放了蒋赫地。否则,我拗断他的脖子!”
老爹眉头一皱:“你是冲着鬼婴来的?!”
“也不怕告诉你们,我本来是冲着尸祖来的,鬼婴倒是意外的发现。”那女人说:“思来想去,鬼婴似乎比尸祖更合适,所以我就临时改了主意。”
“居然是冲着尸祖来的?!”蒋赫地吃惊道:“你要我蒋家的尸祖做什么?”
“养尸!”覆纱女人说:“这还有什么好问的么?”
“这是要养尸为害啊。”老爹点点头,说:“夜里我进村的时候,听见的动静,就是你吧?”
“不错!要不是发现你们神断夫妇也到了蒋家村,深感事情棘手,我也不必废这许多周折,还要藏在水下埋伏。”
“尸祖能苏醒,也有你动的手脚吧?”
“正是!五代绝灵,我也懂得。”
“你倒是好狠的心!”
“没听前人说过吗?最毒妇人心!”
这覆纱女人手段恶毒,嘴也厉害,老爹也不占上风,看了一眼蒋明瑶,愤愤然道:“不管你是冲着什么来的,江湖中人,总该讲一些道义!盗亦有道!蒋明瑶还是个小姑娘,你居然将她伤成这个样子?!”
“呵呵……”覆纱女人冷笑道:“这小妮子全是咎由自取!当时我唤醒了尸祖,暗中操纵尸祖出走,被他们兄妹发现了,这妮子上来阻挡,挨了尸祖一掌,这做哥哥的倒是精明,知道跑出来报信。”
蒋明义脸色一红:“我家的狗不叫,是不是也被你给伤了?”
“祸从口生,多嘴的都该死。”覆纱女人说:“这妮子也是,她被尸祖所伤,我原本不想再伤她了,哪晓得她眼睛倒厉害,瞧见了暗中的我,不但大喊大叫,还鼓动毒蜂来蜇我,可惜道行不到家,毒蜂被我反驱,这小妮子遭了反噬,被自家的灵物伤成了这样。”
“没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小小的蒋家村还能引来你这么个高人!”蒋赫地声息虚弱,却愤怒异常:“是我疏忽大意了,可你不该把我女儿伤成这个样子!”
“废话少说!前因后果全告诉你们了,交出鬼婴来!”
老爹和娘面相觑,那覆纱女人手上猛然一紧,蒋赫地顿时咳嗽了几声,脸色骤白,蒋明义连忙叫道:“别,别,别伤我爹!”
“嘿嘿……”覆纱女人冷笑:“我一向心狠手辣,缺少耐心,别逼我!”
蒋明义看向我老爹:“陈叔——”
“好。”老爹点点头:“好!子娥,把鬼胎给她。”
老爹回过头来看向娘,目光意味深长,娘当即会意,抱着鬼胎挪步走向那覆纱女人。渐渐遮挡住了那覆纱女人的视线,就在此时,老爹身形暴起,一个纵扶摇身法,瞬间移形换影至蒋赫地身侧,手中皂白相笔一抖,笔头弹出,半空中金光灿灿,削铁如泥的金牙线直取覆纱女人手腕,只要她不松手,必定齐腕而断!
眼看笔头近前,那覆纱女人毫无反应,我心中惊喜交加,却猛地看见,她的背后,缓缓探出一张皱纹纵横的脸来,张开嘴,一口咬住了笔头!未完~~~~~~文:《六相全功》来源:书海小说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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