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津有一家济民骨科医院。那只是一家私人医院,但院长陈艳医术高超,所以医院的声誉很高。

陈念恩有两个儿子,大儿子陈为民,从小跟着父亲学医,深得父亲真传;二儿子陈爱民,几年前医学院毕业后被父亲召回医院,在父亲的带领下也很快上手。如今这哥俩已经撑起了整个医院,把医院经营得风生水起。陈念恩见状,便渐渐萌生了退休之意,打算把医院交给儿子们管理。

虽说是一家人,但主事的只能有一个,交给谁合适呢?陈念恩一时拿不定主意,便召集孩子的几个叔伯开家庭会议,想听听大伙的意见。

叔伯们一听,立即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有的说应该交给老大,因为他资历老;有的赞成老二,说老二天资聪颖,并且是科班出身,现在都讲究现代化管理,医院需要的就是这样的人才。讨论了半天,大家的意见始终不能统一。

这时,孩子的二叔提出了一个建议:“既然哥俩都很优秀,不如就让他们来一场比试,谁看的病号多,谁对医院贡献大,医院就交给谁。”大家一听,都觉得这个办法最公平。陈念恩当场拍板:“就这么办!谁先挣到一百万,医院就交给谁。”

当陈念恩把自己的决定告诉哥俩时,哥俩都表现得很谦让。陈念恩有些不高兴地提醒他们要拿出真本事,哥俩这才认真对待起来。

比赛算正式开始了,哥俩都不敢懈怠,每天早起晚睡坐诊,有时连上厕所的时间都没有。几个月下来,粗略一统计,医院收治的患者比以往多出了近三成。

但是这样一来,人们发现病人用的药渐渐多了起来,各种花样的检查也多了起来,病人看病的费用自然也跟着水涨船高。好在有医院的名号撑着,乡亲们虽然心里嘀咕,还是愿意买账。

可人一多,形形色色,偏偏就有几个不买账的。这天,陈为民的诊室来了个七八十岁的老年患者。老头干干净净的,虽然年迈,身板却很硬朗。听老头说完病情,陈为民很快开出了四五张检查单。老头疑惑地看着单子问:“大夫,这些检查得多少钱?”陈为民大致算了算说:“不到500。”老头小声嘟囔道:“这么贵!”

陈为民抬起头,笑着说:“老人家,给您做个对比,您就知道贵不贵了。您要是到省城医院做同样的检查,这500得翻一倍,您信不信?”老头不甘心地说:“大夫,我就是这条膀子有点背筋,你这又是CT又是骨密度检测啥的,不至于吧?你给开点膏药就行了,我这毛病我最清楚。”陈为民有点不悦,正色道:“那可不行,我得对病人负责,没有检查结果,我可不敢乱开药。”老头一脸无奈地说:“可我只有10块钱。”

陈为民脸色一下变得难看起来:“那您先去借借吧,下一位。”老头摇摇头,拿起单子出了诊室,一转弯,又到老二陈爱民的诊室外排起了队。等了将近一个钟头,终于轮到了他。

老头再次说完病情,见陈爱民也要开检查单,赶忙说:“大夫,我这是老毛病,不用检查了,你给开点药就行。”陈爱民迟疑了一下,点点头,提笔在处方笺上龙飞凤舞地写起来。老头看着,轻轻地点了点头。

但是不一会儿,老头脸上的笑容便收敛了,他看着满纸的药方问:“大夫,这大概得多少钱啊?”陈爱民头也没抬,说:“不多,400应该够了。”老头不满地说:“就我这点小毛病,400还不多?你瞧,这一贴膏药你就收30,前年不才10块吗?”陈爱民笑了:“那您老倒是说说,前年的房子多少钱一平方米?”老头有点激动了,口气变得严肃起来:“大夫,你可搞清楚了,你这是医院啊!”陈爱民回敬道:“对啊,不过医院也不是慈善总会啊。”

老头的脸一下子沉了下来,他不再争辩,一字一顿地说:“孩子,你要是这样讲,我可就觉得你当医生当得有点早了。不怕你生气,别说400,就是40我也不认,我只有10块钱。我这就找院长看病去,看他能收我多少钱。”

陈爱民差点被气乐了:“10块钱!老人家,拿10块钱看病,还找我爸?你就逗我玩吧!”

老头平静地说:“那咱就试试,看这10块钱能不能看病。”说完,老头拿起处方出了门,来到一个僻静处,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

不一会儿,陈念恩便匆忙地赶了过来,激动地握住老头的手说:“哎哟,我的师父,这都十来年了,您老还舍得回来看看呀!瞧您也不招呼一声,我好让孩子开车去接您啊!”老头笑眯眯地说:“本来不想打搅你,不过我听说医院这一段时间变化挺大,就过来看看。走吧,咱们到你的院长室参观参观呗,看看有多豪华。”

“师父又取笑我。”陈念恩说着,赶忙搀着老头往院长室走去。

原来,这老头是陈念恩的授业恩师,名叫周济民。周济民祖传骨科,早年开有一家济民骨科诊所,凭着妙手仁心,救治了无数骨伤病人。他医术虽高,诊费却极其便宜,祖传的特效膏药每贴只收5角钱。

这天,他收治了一个年轻的重危病人。病人遭遇了非常严重的车祸,整个人几乎被撞得散了架。周济民拿出看家的本领,精心医治,悉心护理,硬是把一个将死的人从鬼门关里拉了回来。这个病人就是陈念恩。

陈家那时正是祸不单行,家里刚遭一场大火,这边儿子又遭遇车祸。周济民知道了他们家的情况,当陈母拿着东挪西借来的几百元钱来缴费时,他为了消除陈家的心理負担,爽快地收了陈家10元钱,还连说足够了。病好后,陈念恩感念周济民的大恩大德,苦求要拜周济民为师,潜心学医,发誓要做个像他那样的好医生。周济民看小伙子心诚,便答应了他的请求,毫无保留地将自己平生所学悉心传授,后来周济民上了年纪,因自己无儿无女,便把诊所交给了陈念恩。

“医院变化真大,当年只有三间房,现在呢,你看这门诊楼,住院部,还有你这办公室……”老头不停地感慨。陈念恩不无感激地说:“师父,这一切还不都是您给的!”

老头话题一转说:“我听人说,为民他们哥俩正进行一场什么比赛?”陈念恩忙答是,接着便把事情原委讲了一遍。老头“嘿嘿”一笑说:“怪不得呢,俩小子出手一个比一个狠,一点小毛病就要敲我1000块钱,敢情他们要比谁挣钱多啊!”陈念恩忙问怎么回事。老人拿出哥俩开的检查单和处方,如此这般地讲了一遍。

“这两个混球!”陈念恩听师父讲完,气得脸色发白,当即要打电话让哥俩上来。老人拦住他,说:“别误了正事儿,孩子正给人看病呢,就是要给我出气,也不在这一时啊!再说这也不光是孩子的错,现在干啥都是拿钱说事儿,在这样的环境,有几个人不被沾染呢?说到底,还是我们做长辈的没教好啊!”陈念恩听了,脸“腾”地红了。

下了班,陈为民哥俩接到父亲的电话,他们连忙来到院长办公室。一进屋就看到了父亲正恭敬地伺候着那个老头。哥俩一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陳念恩狠狠地瞪了他们一眼,喝道:“两个逆子,还不快跪下向你们师爷赔罪!”

“师爷!”哥俩惊得瞪大了眼睛,刚要屈膝跪下,老人急忙拦住,责怪陈念恩说:“这都什么年代了,哪里还兴这个?快坐下,让爷爷看看。哦,跟小时候比,样貌全变了,要是不说,走大街上碰面我也不敢认。”

哥俩看看陈念恩,这才局促不安地坐下来,不敢抬头。

陈念恩把那几张单子甩到哥俩面前,气恼地说:“看看你们干的好事!”哥俩脸上挂不住,脸红得就像挨了一记重重的耳光。

老人开口了:“孩子啊,你们要记住,不管世道怎么变,咱当大夫的有一条坚决不能变,那就是医者父母心。拿为民来说,凭咱的手艺,一眼就能确诊,却让人家做一大堆检查,你这哪里是对病人负责?分明是在谋财啊!还有爱民,是,医院确实不是慈善总会,可咱当大夫的,卖的是手艺,不是药啊,要不然咱们和那些药贩子有多大区别?咱家的膏药,按成本来说,根本不值钱,你就算咬着牙要,也不能要人家30啊!”哥俩听着师爷的训导,羞得无地自容。

老人接着说:“当年,我扳回你父亲的命,怕你奶奶面子上挂不住,这才收了她10块钱,要是按你们现在的要法,我敢说,你们家就是倾家荡产也拿不出来呀。我今天来故意找茬儿,就是想给你们提个醒,大家已经开始议论咱们医院了,不过来看看,我不放心啊!”

哥俩勾着头,满面羞愧,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陈念恩脸上也挂不住了,自责地说:“师父,这件事最大的责任在我,是我这总开关出了问题,不该拿钱来衡量孩子的医术。请师父放心,这个院长,我会继续当下去,真真正正地教教孩子们,该怎么当一个合格的医生。”

老人点点头,又问陈念恩:“那他们哥俩这个比赛……”陈念恩说:“比赛继续进行,不过规则要改一改,就比一比看谁既能治好病,又让病人少花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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