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发现,多年拍摄的话剧中,没有一部比我的生活更精彩,所以我宁愿过我的生活。

可以说这是我离开这个圈子的一个最根本的原因。”

李亚鹏

李亚鹏给人的第一印象是演员,第二个印象是娱乐八卦新闻的常客。至于第三个印象,人们未必能说清楚,但是肯定不会把他跟商人联系在一起。毕竟,这么多年,李亚鹏为人所知还是因为他是一个影视演员。实际上,李亚鹏自己也想把演员形象从公众印象中洗脱出来。至少,他现在经营的COART、嫣然天使基金会和书院中国三个项目跟演艺没有任何关系,这三件事占据了他每天所有的时间。关于企业经营,他说的不多,媒体采访更多关注的是他的个人生活。另外,企业经营对多数媒体来说不算新闻,没有娱乐性。其实,李亚鹏是一个老板,而不是演员。

周刊:你曾经在很多采访中提到对演戏没兴趣,但对演戏之外的企业经营非常感兴趣。这个变化是怎么形成的?

李亚鹏:进中戏对我来说是个偶然事件,甚至从进入中戏的第一天起我就一直在想办法逃离。当时进入中戏10天后就有一个假期,我马上就利用那个假期跑去天津联系转学了。我大学毕业论文的题目是《理智与情感》,因为大学四年我一直在二者之间挣扎,四年想逃离但一直没有成功。当年我的高考分数还是很高的,已经找到一所大学愿意接收我,但正常渠道的录取已经结束,入学只能算自费生,需要交2800块钱的学费。我爸爸因为我突然选择去中戏而生气,有一年时间完全不理我,所以我没有办法得到家庭的资助。我自己也没有钱,所以就没有逃离成功,只能留在中戏上课。

从2000年开始,我就处在一个半离开状态,30岁拍完《笑傲江湖》,我每年只拍一部戏。那时候也有了一定的能力去做一些新的尝试,我开始试着做互联网、做杂志……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了。真正不再拍戏应该是从2010年开始的,对外声称的原因也就是你刚刚说过的那些,我确实是对这个行业没有那么大兴趣。但还有一个我一直没有说的原因,现在这个圈子的编剧和导演,应该就是我们当年一起出来的那群人,大家都很熟悉。如果现在不能写出、拍出一些超越生活的作品,那是不会再有好作品产生的,而这一部分的工作是演员无法独立完成的。按理说,戏剧应该远远比生活更精彩,因为它有更大的空间,但这么多年我发现,拍过的戏没有一个是比我自己的生活更精彩的,那我还不如去过自己的日子吧。可以说这是我离开这个圈子的一个最根本的原因。在这个圈子里那么久绝对不是为了赚钱,我完全可以通过其他方式赚更多的钱,我是具备这样能力的人。如果是为了名,那就更没有必要了,那么多年在这个圈子里,对所谓的“名”我一直是非常不适应的。我可以在公司里和整个团队没日没夜地工作,这是我很容易适应的一种状态。我曾经有过这样的经历:十几年前我去济南为代言的一个品牌做活动,当时现场有15万人,因为人太多活动被迫中止,当地公安厅厅长到台上把我抓下去了。当时我站在台上,台下十几万人欢呼的那种感觉不是我想要的,因为我觉得那种感觉简直太假了。如果一直陷在这样的环境里,我们是没办法清醒地看到自己的,任何人都做不到。当我还处在一个做演员做明星的心态的时候,只要身边有电脑,每天醒来都会下意识地上网,我已经算是一个不那么关注这方面信息的人了,但我依然没法控制自己,这是很可怕的一件事。每天活在自己的新闻和别人的看法中,这一定不是我想要的一种生活方式。

周刊:从理工科跳到商业领域跨度也是挺大的。

李亚鹏:1999年我在旧金山拍戏,一个偶然机会拿到了一个50万美元的风险投资,做了一个叫做“喜宴”的网站,提供线上线下婚礼服务,这是我做的第一个企业。网站前后做了大概一年多,中间有一段时间我们非常成功,估值超了10倍,有人要花450万元买我们30%的股权。因为我们有线下的收入,所以对当时的互联网行业来说,我们的模式是很牛的。我们接到的一个最大的婚礼业务是100万元。但投资的钱很快花完了,这时候正好赶上互联网泡沫,没人再投资互联网了,所以我们的公司也运作不下去了。这算是我向商业转型的开始,第一次试水就接触到了很多投资、公司的概念。

其实,那时我还是一直在寻找可以让自己完全逃离演艺圈的机会。即使后来嫣然天使基金都没有让我完全想逃离,虽然我说过,嫣然天使基金是我会做一辈子的事情,但这是属于我女儿的,不是我自己内心生发出来想做的事情。嫣然对我来说更多的是一种责任——既然出了这样的事情,我们不能逃避,必须要去做,既然要做当然就要做好。COART也没有让我有完全逃离的想法,COART对我来说,是自己20年艺术生涯的一个延续。一直到2010年,在我39岁的时候终于找到了一件让我觉得可以彻底离开这个行业的事,这件事就是“书院中国”。这三年,我更多的时间和精力放在了这上面,这是我由心而发希望去做的一个事情。

周刊:什么事情促成了你要做“书院中国”这个想法?

李亚鹏:没有一个明显出发点。这个命题其实很大,我也不太喜欢讲这个事情,因为我怕大家在没有真正了解它之前先产生歧义,或者质疑它是不是太过理想主义。

周刊:“书院中国”大概包括哪些内容,以什么形式呈现?

李亚鹏:COART也是带着理想化的目标,“书院中国”有一个更理想化的目标。我觉得我有能力去实现这些理想化的目标,但现在对我来说,最大的问题是精力和时间,每天有太多的事情要忙,脑子要不停地换频道。

“书院中国”是一件关于传统文化的事情,这个想法是很多东西聚集成的。我们家是书香门第,我学过国画,下了20多年围棋……书院在中国有2000年的历史,1905年光绪变法的时候废除书院兴办了西学。西方是讲授学,我们讲究的是传承学。我们在古代也有官学,而书院依然存在,所以书院一定有官学和西学不能取代的一些功能。书院有对中国传统文化的传承功能,它并不立说,是一个儒释道并存的地方。当时中国有4500多家书院,按照县制来计算,现在我们有2000多个县,平均每个县有两家书院。所以书院对于我们传统文化的传承、民风民俗的养成、礼仪规范的传播起到非常重要的作用。现在没有人管我们思想和文化道德方面的培养,所以我觉得,书院对今天的中国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东西。这些世界观、价值观和道德方面的东西,作为学术讨论中国是有的,但作为一个面向公众群体的、有着更广泛社会意义的形式我们是没有的。我希望重现书院与中国,“书院中国,顺势而为”是我为“书院中国”定下的八个字。

周刊:具体怎么去实现呢?

李亚鹏:书院作为一个机构,能够从秦汉的雏形一直发展下来,有2000多年的延续,它的每一次兴起一定是找到了一个很准确的社会需求,从而起到了文化传承的作用。我更愿意把“书院中国”称作一个书院体系,这三年我一直在酝酿这样一个体系。这个体系可以分两部分。一个是公益部分,我们现在在做一个“书院中国文化发展基金会”,要用这样一个公益机构去对接和整合社会、文化资源。这方面我们已经做了很多工作,比如我会对接一些国学上的大德,像南怀谨先生。我们也会对接一些民间没有任何学术地位和名气的文化人,比如王林海,他是王羲之第68代传人,是一个可以自己在香山上读十年书不下山的人。我们要对接的是那些在某一方面有精深学问和研究的人。我们计划明年推出这个项目,但特别可惜南怀谨老师已经仙去了。这个公益的部分也是这么多年做嫣然天使基金的一个心得,用公益去对接和整合社会、文化资源是最有效的。一定要找到一个和今天的社会需求能对接上的商业模式,从满足社会需求的角度切入,顺着这个角度去传播我们的价值观和文化。比如我们对礼仪的重建,对尊老爱幼的和谐家庭的构建……一定要顺应需求去传播,才是真正的解决之道。在商业这方面,我们大概选取了三个方向:首先是教育,我们正在筹划幼儿书院,同时也在做类似于北大国学班的成人书院,另一个是书院酒店和书院住宅。还有一方面是,准备做一个“书院造”的品牌,我给这个品牌的定位是“一个生活在当下中国的士大夫一生中应该拥有的一些物品”。这真是一个不算小的命题,每一个方面都依然处在酝酿期。这个项目和我们其他任何一个项目都不一样,它不是一件今天投入明天就能看到成果的事情,即使是5年的筹备期都不算长。

COART亚洲青年艺术节现场展览:“西村·器之道”

周刊:它现在进展到哪个阶段了?

李亚鹏:明年我们的项目都会陆续浮上水面,未来三年是我们初步呈现的阶段。

周刊:在你的构想中,“书院中国”最终让公众看到的是什么样子?

李亚鹏:书院中国文化发展基金会目前有五个立项,基金会明年5月份之前会面向社会把这五个立项在发布会那天都有所呈现。我先把事情做出来,而不是给大家一个一头雾水的概念,其中存在的一些诸如政府配合、资金来源的问题,会先在北京做样板。我们一定会考虑到它在各地的可复制性——大家是否有这样的诉求和愿望,政府能否给予一定的支持,能否满足出资人的意愿。我们希望在做出一个模板后的20年里,每个城市都能有一个公益书院。商业部分我们也是希望每个城市能够有我们的儿童书院。成人书院不会去到每一个城市,它是一个集中的办学,我们希望能够有200万人的参与,我们还希望能够有100万个书生家庭。同时,我们还有一个自己的酒店管理公司叫做“中国书院酒店”,第一个项目明年就要在丽江开工了。现在在谈的一个项目是在美国曼哈顿,我们希望在曼哈顿也能够做一个书院酒店。酒店经营模式也是我研究了很长时间的一个想法,我们要把中国书院的很多功能,用五星级酒店的形式表达出来。比如,酒店有藏经阁和讲堂,讲堂可能就是一个席地而坐的会议室,我们要打造的是一个能够感受到书院氛围的空间和环境,能让我们还有机会去接受书文化熏陶就够了。另外,这个酒店也不仅是一个酒店,它有文化输出功能。我们的基金会也会借这个酒店做一些文化课程,如果你来酒店三天,可能每天下午你会看到茶道、香道或者古琴、禅修的课程。

周刊:“书院中国”和嫣然天使基金在公益方面有什么相似之处?

李亚鹏:在嫣然之前,我们每个人都一样,永远在思考自己的问题,只关心自己的情感和事业。但是从嫣然这样一个偶然性事件开始,我放下了对自我的关注。我没有那么崇高,只是你不想放下都不行,你没有时间关注自己的事情。创办基金的头三年我每天在嫣然上班,开始去关注别人,或者说去关注这个世界。因为视角的改变,关注的重点变了,思维方式也发生改变了。比如说,嫣然连基金会都不算,因为我们没有法律资格,我们只属于红十字基金会下的一个专项基金,募款—资助这样单纯的慈善基金。这样的基金想要更好地成长,就必须要做一些用现在比较流行的说法叫做“公益事业的企业化运营”。儿童医院的诞生就是逼着我们去思考嫣然怎么样才能更好地成长的结果。嫣然马上要推出一个品牌,这个品牌是为嫣然服务的,我们会去做嫣设计、嫣咖啡,也会帮嫣然找到一个新的、常态化的募款渠道。我希望嫣然成为一个不仅有自己的盈利能力,而且有自我造血功能的公益实体,只有这样,我们才能更好地传播我们的公益理想和公益理念。这些可以套用到对“书院中国”的构想中去。

2007年6月1日,李亚鹏带着礼物来到北京伊美尔整形美容医院探望受嫣然天使基金捐助的唇腭裂儿童

周刊:嫣然天使基金做了6年,现在看来很成功,也很不容易,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李亚鹏:我总会强调,无论是做慈善还是帮助别人,一定要把态度摆正。你帮谁啊?你就是帮自己呢!对于我来说,做嫣然就是帮我自己,帮助我的女儿。如果没有这样的态度,你在这条道路上会很快被各种阻碍颠覆掉。也不要整天抱怨做点好事怎么这么难,做好事也是为你自己在做,别人不帮你是天经地义的,别人帮了你就要感恩戴德。我在内部也老举那个我在飞机上发传单的例子,可能大家都知道,我当时想得很简单,我不认为我是在做好事,我就是在为自己谋福利、谋功德,这是我心里想要做的事情,这样的心态是让嫣然能够持续走下来的一个重要保障。

周刊:除了在丽江束河做COART,你还要在丽江做一个更大的项目,这个是什么?

李亚鹏:我一直不愿意承认我们是一个地产开发商,我愿意说我们是一个文化资源整合商,只不过我们的项目计划中有一部分是需要地产项目去呈现的。我们这个计划中,有一部分是酒店——雪山书院。在丽江,雍正年间确实有一个雪山书院。是为了让COART有一个自己的大本营而建的艺术中心。我觉得文化项目不一定要投入多少钱,但有一个自己成长的土壤还是非常重要的,所以在这个项目里面我建了自己的艺术中心,包括小剧场、电影院、青年艺术家客栈和30个小的艺术家工作室。这两万平方米大概三个亿的资产都是划给COART的,不作为销售资源。我们的工作室想做一个交流项目,希望给中国的以及世界上的青年学生提供一个交流的平台。国外有很多这样的项目,但国内没有任何一个机构能够和国外对接上。这样的项目是一个交换的模式,美术圈里很多人已经聊了很多年了,但一直没办法实现。我们希望全球的艺术家和青年学生可以申请来这里免费生活和创作,所有的费用由COART艺术基金来资助。

周刊:这些项目建成后,COART是不是会转移到艺术中心?

李亚鹏:不会全部移进来,因为束河古镇还是有它自己的味道的。但作为规模越来越大的一个嘉年华项目,它总得有一个自己的主场吧。今年我们的重点放在了“艺莲市集”这个单元,明年我们希望重点可以放在视频单元上,在那样的环境里看露天电影其实是很好的。

周刊:你对COART未来的规划是什么样的?毕竟这种把很多艺术形式放在一起做的事情以前是几乎没有的。

李亚鹏:COART部分未来有两个目标,当然必须有商业上的诉求,虽然都是谈商业,我们的发心是不同的,这个商业是为艺术的理想去服务的。COART希望通过5年的资源聚合,可以开启我们的中国巡回之旅。COART的艺术巡回之旅是我们的目标,到时候它会有它自己的商业模式。另一方面是针对年轻艺术家作品的。现在艺术品市场上处在塔尖位置的一定是那些拍卖公司,中间是一些画廊和艺术品博览会,再往下的一个巨大根基是缺失的。这种情况造成的结果是,年轻艺术家从学校里出来只有一条路,就是去签约画廊。画廊这种完全市场化的运作标准会影响艺术创作,更重要的是大多数美术学院的学生是走不到签约画廊那一天的。这次的“艺莲市集”虽然是第一次,但已经体现了我们的这种想法。我们这次持续三天的“艺莲市集”有大概六七十万元的销售额,我对这样的结果已经很满意了,因为作品的单价都不高,而且大多是美术学院学生的作品。美院老师对这次活动的反馈也特别好,他们还希望可以和我们继续合作,甚至问我们一些学生的习作可不可以拿到市集上来。50块至1000块钱,民众的艺术品消费是我们想关注的,打通或者建立这个平台既帮助了这块市场也帮助了一些年轻艺术家。一张3000块钱的画也许可以帮助他们再坚持半个月自己的理想,没有这3000块他们可能马上就投降了。

周刊:你做这些事情在很多人看来都很理想化,但你都在慢慢实现,这需要具备哪些条件呢?

李亚鹏:虽然是一个理想,但它依然需要判断。首先,这个理想必须要由心而发,和平常的事情相比,在理想的道路上消亡的概率更高,所以不是任何外在的因素影响而成的。第二,对理想要有一定的判断,如果是一个完全无中生有、雾里看花的东西也是不行的。再有就是要有实现理想的策略和能力,比如,虽然我是2006年开始做嫣然天使基金,但在这之前已经做了七年的商业投资了,毕竟有了一定的企业管理的积累和经验,当然也包括一些资源。当初,嫣然头一个亿的捐款中的90%来自我们身边不超过100个朋友。后来我们调整了策略,嫣然未来的发展是“以家庭为单位的多样性小额募捐”,这是我们未来的方向,以后你再也看不到一次嫣然天使基金晚宴募捐到几千万元的新闻了。

到了这个年龄有一点我还是很开心的,那就是我很清楚这一生我要做什么了,就是这三件事。寻寻觅觅十几年,从嫣然到COART,再到“书院中国”,我终于找到了我想做的事。我和演艺圈的人来往不多,身边很熟悉的像王学兵,他从我认识他那天起就想当个演员,现在他依然想当一个演员,他从小就知道自己的理想是什么,而且非常唯一,我觉得他比我幸福。我就很悲惨,这么多年我一直在寻找,寻找的路上是很辛苦的,而且在这个过程中要承受很多不理解和不务正业的指责。我觉得现在比较好,我知道我一辈子要做这三件事情,尤其是书院中国,我知道这件事到我死的那一天也做不完。我甚至第一次产生为了书院中国这件事要开始健身,要开始注意自己的身体了。

周刊:你知道自己想做什么是不是比以前幸福多了?

李亚鹏:可能会更辛苦了,但你不需要再花时间去想自己要做什么了。“我要做什么,什么适合我”这样的思考过程不存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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