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景文学史推荐
卢津的新工作
杨雄
琴
很古老的村庄。
那清一色用青麻石铺就的溪子街却老宽且老长,竟然还傍依静静蜿蜒的城步河①。河水粼粼汩汩自然不用说,那三二点、七八个晃动的黑影,也莫用问,总是悠然水面的细伢崽罢了。街是极热闹的呢,店铺挨着作坊,小摊挤着凉棚,比情侣还亲热。生意也出奇的好,就招来许许多多补鞋裱画、修表装伞的手艺人蜂拥于街的两侧叮叮当当说说笑笑。无论是有风无风是晴是阴的日子里,那城步河总把他们的倒影歪歪斜斜地浸在清清水中,年年月月,这溪子街都有蛮动看的风景。
溪子街很有名声。
来小城出差,抑或来老镇游玩的人,不能不去溪子街。溪子街是老镇的缩影。
街门口的地盘摆挂着清一色的百货。许许多多的红裙子夹杂着短裤衩长裤衩,在湖蓝色天幕的衬底下,造出一些胖胖瘦瘦的旗帜来。生意竟然不好。店铺的主人不像某些小贩那般挣起喉咙,作出尖声锐气的喊声,而是兀自弓曲在半张竹椅上怔怔望街对面,且一脸漠然。生意当然就不好。
是因为丑丑。
丑丑的店铺就在对面。丑丑不丑。两条淡眉弯弯,漂亮的脸蛋上有一对酒窝,不笑的时候也像笑,笑时更是一副笑模样。且做生意的点子比别人来得快,也来得足,自然做起生意来盖过一条街。为邻的几家店铺子嫉妒得不得了,却又奈何不了,那年轻,那漂亮,那生意经,都是嫉妒不倒的,又何况能在小街上占块地盘已经不错了。当下就平心静气,拿自己与不远处的那些国营商店比,竟然就莫名其妙地快活起来。
丑丑不去想这些,稍稍闲下来,便伏在柜台上看街子里的人,伴以快快活活的笑。她的笑很甜。她一笑,夏天的长日子便变成了短日子,很容易过。
她伏在柜台上看街子里的人……
落日跃动着隐向山林深处。大地吁了一口长息,晚风就吹起来了。丑丑正准备收拾店铺,突然传来二胡声。丑丑探出脑壳,原来是个钉鞋修锁的小伙子在操琴。却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挤到自己店铺旁的。正是秋日。秋日的黄昏被血红血红的落日照着,四处里和暖暖的。小伙子不紧不慢地操着琴,咿咿呀呀的声音很快活。丑丑没吱声,心里却想着这小伙子。想他好年轻好高大的一个男人干这种营生,实在可惜。又想那胳膊好强壮,作大事必定里手,要是让他搂住,是想挣也挣不脱的呢。
却未必能让他楼住。
他那么脏,且生意也不好,似乎还有点神经。这么一想,丑丑便觉得自己的命还算好。
叫丑丑疑惑的是,小伙子不招揽生意,也不拿红红的眼睛看别人。没事干了,就摸一本书看,那神态,就像是坐在舒适的家里,架一条二郎腿,悠闲地晃荡,并且嘴里喃喃有声,全不顾忌周围那么多形形色色的眼睛。
而且他总锯那把二胡。其时天好高好远,无风无云。远山在天边显一片朦朦的绿。那音乐的木屑便在其间张扬开去,竟似永远挥洒不完一样。
溪子街顿时显得好生动好快活。
丑丑细细地听,不说话。
小伙子也不说话。早早地挑着小担来,必定把四周打扫得极干净,却是晚晚地回去。间或,他在衣袋里摸索一阵子,便把一角五分钱的纸币或硬币递过去。丑丑接了,也不打话,把一盒丰收烟扔过去。他唱着歌子接了,朝丑丑一笑,极明朗地一笑。
日子就这样流去了好些个。
丑丑能够很熟练地唱小伙子常拉的那个曲子了。丑丑又长了一岁。丑丑笑得少了。丑丑喜欢拿眼睛瞅不远处那些国营商店里的年轻姑娘,和在街子里快快活活又轻轻松松走来走去的男人女人。看着看着,眼神就痴痴呆呆了,久久不收回,想长长的心思。
这其中有丑丑的同学,她们很活泼,常跑来丑丑的店铺里凑热闹。说单位举办交谊舞会了;说游了一趟桂林看见了好多外国佬;说年终奖金一百八,硬是少了;又说蛋妹子嫁人了,男人是个处级干部……丑丑心里好难受。末了,同学喊丑丑上她们那里玩,丑丑淡淡地笑笑,总说忙,也就从没去过。实际上,并不是整天整夜都忙,她们自然不晓得她们比丑丑少了些说不出口的烦恼。
其时小伙子把二胡操得很悠扬。
小伙子不烦恼。小伙子拉完琴,便把木盒子里的钱倒出来清点。他是最省力的,难得见到有十块五块的大票子,叮叮当当当、稀稀拉拉掏出来的,尽是些硬币子、小票子。丑丑便觉得不好受,忙把铺子关了。不一阵子又响起那二胡声。
快快活活的二胡声。
丑丑的店铺开得不经常了。有时候,小伙子习惯性地把一角五分钱递过去,好久没人接!小伙子回过神,摇摇脑壳,原来店铺门关着呢,便朝对门的店铺走。
丑丑变了。丑丑烫了发。一条苹果牌的牛仔裤把身子映衬得愈发美丽。丑丑也快快活活在街子里走了,抑或在三两个摊子上挑选一两件衣服。也乐意上那些国营商店玩一阵子,于是时常有盈盈的笑语声从那里飘出。
丑丑恋爱了。
男朋友的单位好得很,只要一结婚,丑丑也会有个正式的工作。
只是小伙子依旧钉他的鞋,修他的锁,很踏实。很满足。还老操那把二胡。溪子街渐渐开始流传开那个曲子了。
丑丑大白天跟男朋友去小树林里兜了几次风,在一个阳光很好的日子,就出嫁了。
店铺子的门彻底关了。
原先嫉妒丑丑的几家卖百货的店铺子的生意又景气起来,不再与不远处的国营商店比。打鞋修锁的小伙子也没有因为丑丑的店铺关了门,挪到别处去。二胡声依旧悠扬。偶然回过头,店铺门紧紧关着,便有点寂寞,有点惋惜。
日子就这么来了又去了。
街子依旧是原来的样子。
青青芳草绿了又枯了。春天来了又走了。下了无数绵绵的雨。当老天爷又露出笑脸的时候,丑丑的店铺门又开了。丑丑瘦了,原来白嫩的脸变得蜡黄,没有一点笑影。笑的时候也很悒郁。满街子的人都晓得,丑丑的男人很恶。丑丑被男人丢了。
小伙子破天荒地买了一条不很便宜的烟,钱崭崭齐齐地放在柜台上,转过身回到摊前,大口大口抽起来,随即又轻轻操起把二胡。曲调好欢快!像喜鹊子在天空里扑扑闪闪;然后又缠绵,如溪畔的筒车咿咿呀呀。
丑丑听着听着眼睛便湿润润的了。好静好长的一条街子。丑丑突然感受到那琴声吟唱得好美丽,好动人!似乎想要证明什么。证明什么?这是丑丑过去没有想到的。
丑丑想着想着,突然就哭了。
白 庵
庵凹在老镇狮子山的半山腰间。门窗开处便是深褐色的山。霞晖散绮抹得天边显几痕淡淡的桔黄,峰峰峦峦都闪着温柔的发光的青色。其时庵脊上那漫漫漶漶着的瓜藤上的星星点点的白芽苞就显得异常的亮眼。远望,俨俨如雪。
庵院的墙根用石灰刷过,显白。庵叫白庵。
拐出老镇,三十里山路,全凭脚力。途中好些坡壁、山梁,要手脚并用才爬得上去的。脚杆长,半天可到;脚短,便需一天。
她惊叹自己只爬了半日。
时是初春。向阳坡地野花疯闹。偶然一两茎被鲜花欺瘦的茅草伸出夹缝,花就像披了一条翡翠色的绶带。背荫处茂茂盛盛的灌木,流水声发端于斯,飘零脆响。白庵显得好寂静。寂静中的白庵有一种激潋洒脱的神韵。
她觉得自己置身霄壤了,成了天界和地界的子民。突然间,那颗沾附世俗尘埃的心,得到了短暂的慰藉。
她迎着那片碎响,扬起一张很年轻的脸。
香客陆续散了。柱柱飘着袅袅白烟的残剩香棍,此一截彼一截,满院都有清香迷漫,很浓,很浓。
那庵门关起了半爿。死黑。
她全身一阵颤栗。
进庵么?趁那半爿门还没关着。才二十八岁啊!她的心颤抖了一下,然而二十八个春秋里有着太多傭倦的心境,太多盔甲般的重负。尘世的喧嚣、残缺与生活的严峻使她措手不及。回城。待业。婚变……她觉得自己成了一个陀螺,被生活这支强大的魔鞭抽得团团转。
想涅槃。想死去。却没有勇气。心儿便像暮色里迷途的小羔羊,在咩咩地寻找归宿。
终于寻觅到了么?白庵?
风吹了过来,灌耳的声籁壮阔,似怒,似怨,似悲,似狂。这就是山涛吧。
她寻声望去。满眼是跌宕起伏的树影。那摇晃的暗绿,于初春里幻成一面偌大的旗帜。那些树丛中迤迤丽丽的山径这时便瞅不见了。大把大把的阳光透过严厚的树冠投下跳跃的光斑。
有团青影跳入她的眼睛。她惊了一跳。
定眼一看,一块临高的岩石上,痴坐着一个着藏青色上衣的耄耋老妇,似在回望昨日的一场好梦。
是个老尼姑。
其时山与树、人与庵阒寞无声。鸟唱也陡然细弱。风声雨声谱成幽美怆凉的韵调,更是映衬出山野的寂廖。人于期间便宛如小小的草芥。
她朝老妇走去。
老妇扭头,合掌,算是打招呼。
(她扭头合掌,算是打招呼……)
顺着老妇的目光,她朝山脚望去,老镇的廓影明晰如镜:细细如线的街道,纵一条,横一条,成棋盘状。阳光的朗照下,那一片片屋脊折射出浓浓淡淡深深浅浅的光泽。因了空气的流动,那三三两两的绿荫三三两两的旗子飘忽起来,忽东忽西,忽明忽暗,一片隐约的朦胧。
好静美好古朴的老镇!她想。这是她过去没有发现的。老妇突然问:“那座高高的房子,是戏院子吧?”
“不,现在叫电影院呢。”
“那时候它是座小小的村庄,变得好快哟!”
“你经常在这看吗?”
老妇不吱声了,看了她一眼。她就一惊,那张脸除了白白的,还很漂亮。细细看去,却不见半点修行的清癯和一丝失眠的倦态,倒是满满的不时有笑容展露。无来由的,她便想起某个电影里那一盏盏青灯,和盏盏青灯下一张张冷冷清清的尼姑庵里静穆的白脸。这种反差叫人惊异。
初春的太阳暖暖地照着她和老妇。亦照着在冷风中颤瑟了一冬的细枝。那些枝枝条条已经柔软舒展开了,与之相对衬的是满地满地的又软又黄的蔫蔫树叶。
“有苦难心事吧?”老妇竟然会笑,透出年轻时的美。
她从惊讶中回过神,怅然地抬起头:“你怎么知道?”
老妇抿抿嘴,却不看她:“凭你的叹息,凭你的忧郁,还有我的感应。而且我感觉到你想与青灯为伴了。”
忽然就静了声音。都扭过头去张望那黑白两色的颓废的院墙,偶或一只野兔窜过,很醒目,让她们倏然兴奋了一阵。
“从镇上来,识得猛李么?”老妇问。
“猛李?”她就真的兴奋了。
那是个老镇传奇式的人物!虽不识得,却听人讲过。身上十六处弹孔十六块奖章因与某地主的三小姐相牵连,正负一抵,人生价值竟显出一个负值来……不知怎的,她突然觉得其中有个故事了。
“一条硬汉子啊!”老妇喃喃道。
“你还记着这个?”她好奇。
风就荡了过来。老妇那张持重与沉着的脸显出慌乱的窘态。窘态里分分明明里泄漏着其内心强自抑制的魔与法交斗的痕迹。
山间飞出鸟唱,三两声,热乎乎的。
庵房整洁,又静,换上香烛,掇一盂水,老妇于她面前捻了一串珠子打坐。床上的物什一律的淡黄色,因长期漂洗的缘故,被褥就显得惨白惨白。其时的老妇已经换了一件洁净的僧服。
四周很岑寂,她显得拘谨。老妇的嘴嚅动着,没有声音。
在这种氛围里就真的超脱么?这么一想,她就感到有一种说不清的情绪在周身颤颤地流动。墙根那些不易察觉的细细苔藓在幽默中闪着绿绿的光,似在心情里呈现生的姿态与顽强。
“耐不住了是么?听听它。”好一阵子,老妇移过身子,从床头拿出一件物什放在她手上。
“收音机?”她又是一惊。
老妇不回话,又捻起珠子打坐了。她忽然就发觉那掀起一角的床枕下有一顶旧式军帽。细细一辨,浅灰色,大号,还有几个窟窿。
其时窗户被风刮得很响。
好似冥冥之中有一种神灵的启示,她感到当时进庵的想法是那般幼稚和荒唐。想那老妇对老镇的凝望,想那猛李的故事,想这收音机和军帽,她为一种全新的感悟而激动。她不知道这点感悟和发现是老妇的有意安排,还是生活本身的启示?青灯古佛,茅舍禅光,熄熄灭灭断断续续几十年却不曾压倒与熄灭净那肉身的欲火和对尘世的怀念,自己又怎能做到呢?
她站起身来,迎着灿烂而美好的阳光……她想,该下山了。
这时她忽然哼起一支快乐的小曲子来。
秋 天
星粒不一定有。抑或稀疏散落三五颗,却格外灿烂。窗前的古槐,轻轻把影子描在地上,写在人的脸上、身上,团团花,麻麻黑,斑驳而神秘。远山在天际慢慢走,好沉重。
正是秋日。美丽。且宁静。
六婆就在这秋日里坐着。
浓稠的雾,湿了她一头白发。渐渐,那瘦身,小手,枣核脸,便与夜融为一色了。
过去的不再来。自己老了。老了,便觉得孤独寂寞,愈发思念远山那一边的崽。六婆叹了一口长息。日子便在声声长息里,柔柔的,闲闲的,一寸又一寸地流走了,带去了什么,又带来些什么。
一张老脸向日葵般朝着远山。
六婆晓得那里是一片粗犷的群山,是一望无垠的瘦绿构成的山峦。山路就于期间蛇一般弯去,爬过城步山苍黛的头颅,就那样深深颤栗着,刻在六婆的心上。偌大的一群古枫树在秋天幻成一面壮壮烈烈的旗帜。
月亮竟拱出了云层,好寡淡。夜岚弥漫。
六婆笑了笑。
鸡群扇着翅膀,把院落弄出一阵阵喧响。时有雏鸡鸣叫,用嫩黄黄的小嘴把一个又一个日子啄得晴和又簇新。那时六婆正年轻。六婆把灶火添得鲜红,对崽说:书里样样都有,要用,自个去找。崽很听话很灵聪,果然在书里找到了一条通向山外的路,去了城里工作。
那是一个多么难忘的日子啊!老镇的人都来为崽送行。静悄悄的原野上,脚步声和欢笑声顿时四作,由远而近,由疏渐密,老镇沸腾得如一锅烧开的水。
好长好静的山路。悠悠的鸟儿将歌子唱给沉甸甸的秋日,添出一种又快活又忧伤的情调。六婆说路还蛮长哩。崽点点头,摘下路边的一朵花,插在六婆好看的圆髻上,然后抢过她背上的行装,转身就走了。不知怎的,六婆突然就哭了。
竟有雨丝细细地飘来,飘起一层雾似纱幔,笼罩住一山厚重的深情。
山路迤逦开去。
吆四喝五的男人挑着担,背着篾篓走近镇口的时候,六婆已在那里等了许久了。一到月底,镇子里壮实的男人,便成群结伙,担着腊獐肉、爆米花,和很多镇里独有的特产,翻山涉水,去五六十里外的城里赶集。每次六婆都要托他们给城里的崽带去好吃的东西。
有风吹个不息,树叶飘息不停。
“是草莓糕么?六婆的草莓糕最好呷!”
“偏不是,偏不是。你哩都是馋猫。”
被晨晖浸染的老镇,渐渐恢复了昨日的活力。炊烟袅袅飘起。雄鸡时而鸣响一片。从树叶、门板缝隙里射出的丝丝光线,炫耀地投在黑漆漆的空间、路面,折射出生命的希望。
六婆笑盈盈地站着,缓缓地散下青灰色的长头帕,从盘结的白发上取下玉簪,凝视着,一动也不动。路旁的野草不息地摇曳。
好一阵子,六婆说:“没别的,把这个送他媳妇。”
就有人应和:“蛮漂亮呢,阿虎的媳妇肯定欢喜。”
那棵古樟昂昂地生得繁茂。四野静悄悄。阿虎是她独生崽的名字!六婆的眼角分明亮了一下,仿佛打磨去了过去的岁月。随即,那点亮光又消失了,眨着忧郁和惆怅,脸上叠着几十年的风风雨雨。
赶集的人走了,身影渐渐远去。那咿咿呀呀的挑担声,声声紧声声慢地飘在曲曲弯弯的山道上。六婆愣愣地站着,仿佛在凝视着遥远的日子。
天幕下,远远近近的炊烟,蛇样扭曲。
六婆扬着手:“叫阿虎崽莫念我!”
声音颤抖,且苍拙。盈满一汪母亲的深情,伴和着惊鸟的叫声,长长的。
六婆忽然又想起了那张报纸。
那是一个豆荚飘香的日子,六婆与镇里人在田埂旁收黄豆。晌午时分,这些人的脸色忽然有些异样。邻居老倔叔咕咕嘀嘀说了些什么,三三两两的人便悄悄吆喝着回去了。独有阿妹女挨近她,缠着她摘雀雀籽,一去便是一下午。回来时,已月上柳树梢,四邻八舍的镇民都聚集在她屋里,不歇息地唠叨,气氛很浓,却有点不自然。这一天过得好糊涂好压抑。六婆想。
这以后便能经常听到镇民偷偷说他的阿虎崽。可是她走拢去,话题却变了。六婆疑惑起来,在一个早晨,去了镇里的学校,没碰上阿妹女,倒在她房里见到了一张报纸。报纸有阿虎崽放大的头像。
很英俊很洒脱的一幅头像。
六婆颤栗不已。六婆虽不识字,但她的心亮堂得很,联想起镇里对阿虎崽的种种神秘的议论,和一个个特殊的眼神,她似乎明白了什么,便有泪从脸上流了下来。
那年六婆快六十了。
快六十的六婆在第二天,逢上镇里人就笑眯眯的。六婆说,阿虎崽的一个同事昨夜来了,是来接她去城里过日子的。她舍不得这山,这水,还有咩咩叫的羊,茵茵绿的菜,便把崽的同事打发走了。她说崽总是忙。
“天麻麻亮,崽的同事就走了。”末了,六婆强调这么一句。
“是哩,是哩。”个个笑着应和。
其时天好高好远,无风亦无云,只有日头闪金光。不远处,入云的城步山赫然在望,窗前蛮大的那棵古槐一动也不动,画一样地描在那里,便是惊天一笔。
赶集的人回来了,一—聚在六婆的屋里,散工回家的邻居也走了去。每回,赶集人都要讲好多城里人的故事,什么城里人洗澡不像镇里人那样只会光着身子跳坝塘;什么城里的妹妹崽崽敢在大街上作啵,且像打炮一样响……话题自然离不开六婆的崽,是他带着大伙逛街子看到的。
这时候的六婆便显得好高兴。就有人趁机说:“阿虎哥的媳妇好漂亮,水灵灵一朵花呢。”
屋子里顿时雀跃起来,惹起一阵阵潮动的欢喜。六婆很高兴。六婆笑漾漾地问:“那玉簪,她喜欢不?”
有赶集人连忙回答:“好喜欢!眼睛都笑成了一条缝。她说,一有空,就回来看阿婆。”
这是一个很恬静的黄昏。天边恍恍惚惚地显出一片片连绵起伏、迤逦高耸的群山的脊背。又有赶集人从背篓里取出大包小包的东西,放在六婆面前,堆得像一座小山。并说了很多很多的话,有一句却是反反复复地说,“这是阿虎给六婆捎的!”
六婆打开包包,一一递到赶集人面前。她十分快活,甚至还有几分纯真:“我的阿虎崽捎的,大家快呷……我的阿虎崽捎的……”
老镇顿时显得好美丽。
夜深了。纱幔般的薄雾,从远山近岭间升腾出来,在天空悄然飘浮,给这秀美、古朴的老镇留下湿气、露珠和银白色的宁静。六婆睡不着,清油灯袅着火煌,照着她苍老的脸。六婆轻轻爬起来,缓缓地抽开门闩。
凉风习习。脑子格外清明。往事一块一块连接起来:那花。那秋天。那镇上的人。那蛇一般扭曲着的通往山外的小路……心中愁愁的,怅怅的。
其实六婆早就知道--为了救一个落水的娃子,她那远在城里的阿虎崽早就不在人世了……
正是沉甸甸的秋天。
(她心中愁愁的怅怅的……)②
(本文源自2011.2《苗岭文艺》。责任编辑-山径文学社叶飘)
注释:①城步河:作者是湖南省城步苗族自治县人。②心中愁愁的怅怅的:图片源于贰菇凉ZZZ文《与丈夫分别54年后……》。
笛子独奏-来生愿做一朵莲
来生愿做一朵莲,静静盛开在佛前。出淤泥不染倚清风而眠,花开不语花落无言。
来生愿做一朵莲,与你再续三生缘。不早也不晚来到你身边,不再错过不再擦肩。
来生愿做一朵莲,或在佛前或在你心田。一生风清云淡不纠也不缠,迎风舒展浅笑嫣然。
来生愿做一朵莲,苦辣酸甜喜乐悲欢。等到回头是岸心不再凌乱,随遇而安宁静致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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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击文字链接-湖南城步大苗山:熊出没!
(山径文学社肖殿群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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