鲶鱼效应、囚徒困境、零和游戏

这是《极限挑战》正在进行的“社会实验”

一切都像偶像剧。

黄磊跑到浦东,在几乎是全上海最贵的LED屏上投了几个字:“回极挑起点桥 黄磊”。平时,这里的广告价码最少30万一小时,这条,因为有黄磊刷脸和卖嘴——免费。

“极挑”,是东方卫视户外真人秀节目《极限挑战》的简称。2016年4月17日,节目播出第二季。重启后第一集,黄磊、黄渤、孙红雷、罗志祥、张艺兴、王迅六位MC(即综艺嘉宾)被各自扔在上海街头,他们要在不使用电话的情况下,想办法彼此会合。

“LED广告找人”,纯粹是黄磊的“脑洞”,节目组想都没想过——“也没那个预算”。

孙红雷通过电台节目喊话,张艺兴在出租车上听到,一番苦找,两人终于在电台大堂偶遇。孙红雷那时正穿着一件军大衣,落寞地等待行李。张艺兴一心急,跳过安检防护栏,上前和他相拥,此时,韩剧般煽情的慢动作里,《东京爱情故事》的背景音乐响起。

情感都是真的。这一季里,找到彼此时的激动是真的;上一季里,孙红雷骗走张艺兴的箱子,张艺兴崩溃到哭,也是真的。“真真假假,在游戏中失去,在游戏中获得。”黄渤用他语录式的鸡汤,向南方周末记者感慨。

第一季开播时,《极限挑战》曾被批评为是韩国《无限挑战》的山寨版。现在,人们越来越看得清二者的不同,这或许因为,《极限挑战》在自己的套路上走得足够远。

重录?重录!

《极限挑战》的一切套路,都是在第一季第二集中确立的。

总导演任静至今记得,第一季第一集节目录制后的第三天,她站在东方卫视中心总监李勇的办公室里,一起商量:重录!

首次录制,效果没有到达预期。早上七点到九点,节目组录完了第一部分——一个类似于“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连环追击游戏。此后,从十点到晚上,都一直忙于第二部分:模仿韩国综艺,在户外搭台,进行各种舞台PK游戏。

结果是,现场所有的人觉得第二部分不太好。“就像把棚里的东西拿到棚外来,只是为游戏而游戏了。”黄渤对南方周末记者回忆。

“这样做出来也能有60分,但我们想要一个至少80分的东西。”任静和李勇强调,“好那就重录!”李勇当场拍板。重录时间安排在第二集录制后一天。

第二集录制,让整个节目组迅速找到了感觉。这也是极限挑战导演组在以后的日子里,内部反复强调的原则:1、要不断否定自己,反复打磨每一期节目;2、要不断超越自己,做出永不重复的作品。

事实上,首次录制时,节目组已经有了不错的框架:每期节目套用一部影视故事。每一集,也都运用特效,尽量做出“电影的感觉”。第一集套用的是福克斯电影《时间规划局》,第二集套用韩剧《继承者们》。不同的是,对《时间规划局》,他们设计了一串游戏。而对《继承者们》,他们设计了一串任务。

“我们把他们设计成六个要继承家产的儿子,然后把他们扔到大街上,让他们去完成三重任务。”任静告诉南方周末记者。

在这一集里,六个嘉宾首先要选择装进箱子的里金条数——这既影响着他们最后能继承多少钱,也决定了他们要承担多大的负重来玩游戏。于是孙红雷故意只拿了很少的金条,却在中途骗走了张艺兴的箱子。两人间信任与内疚,成了这一集的重头戏。

六个嘉宾还被要求在身无分文的情况下赶往指定地点,没钱,没交通工具,饿也是真饿,孙红雷到肯德基刷脸,黄渤在地铁上向乘客要盒饭,这都是自然反应。

“大家和老百姓有了充分的互动,试下来后,都觉得特别爽。”任静告诉南方周末记者:“在大框架里让MC自由发挥,这也确定了后来整个《极限挑战》的画风。”

总导演严敏则将这种“画风”归结为“结构性喜剧”。严敏喜欢盖·里奇导演的《两杆大烟枪》、《偷拐抢骗》。宁浩《疯狂的石头》是向盖·里奇致敬,《极限挑战》在重庆录制的时候,也在剧情上套用了《疯狂的石头》,任务是寻找真翡翠。

“结构性喜剧,就不是闹剧。你会看到一群傻子在认认真真做一件没有希望的事,或者看一群聪明人用一个自以为正确的逻辑,来做一件错事。”严敏向南方周末记者解释:“我们每布置一个任务,就是挖一个坑,等这个坑的效果达到了,我再挖另一个坑。小笑点关联到大笑点,一件事重复三遍,它就是喜剧。”

《继承者》这集,装完金条,人民币被全部没收;找不到峰顶钥匙的人,就没有代步工具;前一个选择影响着后一个结果,步步是坑。

《继承者》录完的那个晚上,任静提议众人想一句节目的slogan。“结构性喜剧”初现魔力:罗志祥想起白天为了抢金条拼命吃红薯,结果一口气装了28根金条后来又只能一块块往外掏,于是张开双臂,蜷起一只腿,摆出一个“命”字,念道:“这就是命。”这个slogan,很快被用在第一集的补录里。

斗智斗勇,智永远在勇之前

补录第一集时,节目组又特意设计了新游戏:抢12。“相当于桌球的9球游戏。你打进前八个都然并卵,但你还不能不打。”总导演严敏向南方周末记者解释:“这个游戏也一样,前面11个点都然并卵,但每抢一个,能够延长你的生存时间。”

策划团队为这个游戏做了各种推演,确信它没有一种必胜之道。“没有必胜方法就是好游戏。”严敏说,这也成为后来《极限挑战》设计游戏的原则之一。

游戏设计的另一个原则是:普通人做不到的事,不能要求同样是普通人的这六个人来做;但同时,这件事也要接近普通人能力的极限。

“事实上,他们六个人的能力已经超过普通人的极限了。”导演组有点儿无奈:第二季第一集,孙红雷需要砸掉一块冰块。测试的时候,一个小伙子拿着榔头砸了25分钟,也没能砸碎。导演组怕任务无法完成,于是在高处备了一个电钻。结果后来,“孙红雷只花了一分钟就把冰块砸开了”。

最重要的一项原则,是“斗智斗勇”——智永远在勇之前。换句话说,在《极限挑战》里,一定不会有拼体力的任务;如果有,也一定也可以通过智慧解决;如果智慧解决不了,也可以靠投机取巧;如果投机取巧不成,也可以钻规则的空子。

“规则没有禁止,即为允许。”这是《极限挑战》的一条潜规则。因此,从《继承者》开始,节目组从来就不把规则说死。起初,六个嘉宾还经常会问:“导演这样可以吗?”后来,嘉宾们总是向临时客串的嘉宾传授经验:“极限挑战没有规则。”

第二季第三集,六个人腿上被绑着计步器,任务是在3000步之内赶到机场。“你不可能完成。”严敏说,节目组对此反复测算过。最后,黄渤赶到机场时,计步器只走了一步——他把计步器取下来绑在了手上。而孙红雷则把它绑在了脖子上。

黄渤钻了空子,省下了步数,这也“然并卵”,孙红雷随后抢过他的计步器,一口气摇了1000多步,这数字,节目组也认。

“没有规则”,也让偶尔客串的嘉宾头疼。《港囧》上映前,徐峥曾经带着一些香港电影人参加节目,最后,在“没有规则”的大坑之中全线崩溃,这期节目最后只好剪成了半小时的花絮,而徐峥以个人身份参与了另一期的录制。

岳云鹏来捧场,玩一集带着三国剧情的追杀游戏。三组嘉宾,互相追刺对方“主公”头顶的气球。但如果刺到的不是主公,就会面临危险。岳云鹏被黄渤和孙红雷夹击,还一脸放心地开玩笑:“你也不敢刺我。”一扭头,气球被孙红雷拽走了。“这也可以吗?”岳云鹏急着让导演主持公道,但是,没有公道。

没有规则的“结构性喜剧”,结局就是“然并卵”。黄磊聪明绝伦,吓得张艺兴连喊三次:“天哪,我这是在和人类战斗吗!”然而第一季,他却始终一局未胜。

“这又如何呢?生活本身就是‘然并卵’。”严敏说。

“生活中每个人我们都在扮演自己的角色”任静从一开始就认定,《极限挑战》的六位嘉宾一定要选演员。

“这并不是说,演技在这个节目中有多重要,而是因为演员的职业身份,让他们的天性解放得比较彻底。”任静向南方周末记者解释:“在真人秀里,他们更容易袒露自己。更可以真情流露。”

“如果说你在节目中看出了演的成分,那是因为我们每个人都会不自觉地演。”严敏这样补充:“就像我在日常工作中,扮演的就是导演。”

确定六个嘉宾人选的时候,节目组第一个想到的是黄磊。东方卫视曾在女性综艺《妈妈咪呀》中与他有过合作。任静对黄磊的印象是:人很好,可以黏合其他嘉宾。结果万万没想到,“这个人智商可以这么高,太吓人了。”

《继承者》里,黄磊坐在密室外,听着声响推断出每个人拿了多少金条,甚至推断出罗志祥藏金条的举动和地方。节目组让MC体验打工生活,拿来三个陌生人穿正装的照片给他们选,黄磊根据发型和手势,瞬间判断出其中一位是出租车司机。

任静和导演组一度怀疑黄磊的随行摄像师泄密,有段时间还向这位随行摄像师隐瞒了所有的信息。发现真是人太聪明后,节目组每一集设计任务时,都要拿出60%的精力来对付黄磊。

首次拍摄前,任静曾给嘉宾们讲了一遍拍摄的注意事项,其中一项是“一定要把内心戏外化”。结果,当嘉宾们把自己的内心戏外化之后,任静傻眼了:原以为孙红雷是个“大哥”,结果他是“逆反的规则破坏者”;原以为黄渤是善良的影帝,但他坏主意比谁都多;原以为罗志祥还是个偶像,结果,“他的内心是一个疯狂的世界”。

这些出乎意料的个性,任静介绍,剪辑团队会在后期中,用屏幕花字和背景音乐进行强调包装。剪辑师大抵都是80后、90后,他们选用的歌曲和语言,大多来自年轻人最喜爱的弹幕视频网站A站和B站。这样做的好处,是为东方卫视这个主打中老年观众的平台,吸引来了大量18-25岁的年轻人。“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情况了。”任静说。

脑袋里千奇百怪的MC们,也被任静称为《极限挑战》的“现场编剧”。策划团队构思剧本,往往会尽可能地推演情节走向,但当他们推演出了30种,嘉宾总能给出第31种。孙红雷骗走张艺兴箱子又内疚忐忑,黄磊靠刷脸和三寸不烂之舌包下巨幕广告,都是意料之外。

青岛特辑里,节目组故意把“双精”黄渤和黄磊抽离出《极限挑战》的队伍,扔在一个小岛上,想看看“脱离这两个人,其他人还能不能完成任务”。

结果是,四人组虽然稀里哗啦,好歹是完成了——这属于意料之中。“双精”组却让人大为意外:他们以最快的速度完成了任务,然后就进入休养生息阶段——岛上没什么娱乐项目,也没什么吃的,这两个人,竟就一时兴起,下海摸鱼……

“我刚才待的屋子竟然有炸药”

有时候,节目组的确需要将情节严丝合缝地掌握在手。

在第一季崇明岛的爆炸专辑里,六位嘉宾和观众一样吓呆了:两辆停在路边的小车,在他们眼皮子底下爆炸;刚刚按照“爆炸犯”的指示换车,坐了几个小时的面包车就被炸飞。到最后,因为剪错引线,触碰了房间里的加速爆炸机关,六个嘉宾夺命而逃,房间在他们身后瞬间炸开。

孙红雷一度非常生气。“我们搞艺术不应该这么危险,这是无能的表现。”他对南方周末记者说。但他也清楚,这期节目带来的压迫感史无前例,“录制状态全对了。”

这是极特殊的一期节目。节目组为此设置了许多“保险扣”,其中一扣,是黄渤。

录制前一天,严敏开车带着黄渤,顺着路线走了一圈:你几点几分要到这里,几点几分要到那里,一定要走这条路线,那个地方千万不要去。

黄渤满心期待,他原本以为,在录制的最后,节目组有一个神秘身份等着他,但并没有,他只是做了一整天司机,然后迎来了一次爆炸——炸车的剧本,他是清楚的;炸房子,他真不知道。

“我知道他们的那种惊讶,那不是说你要炸死我的惊讶,而是我刚才待的屋子里竟然真的有炸药。”严敏向南方周末记者描绘:“这是超出了心理预期的。所以会有直观的震撼。”

当然,对于危险性,节目组是心理有数的,正式录制前,他们已经做过几十遍测试。

最后那间房子里的炸药,他们设置了四个开关,必须四个人同时按下,才会引爆。门边守着一个专业爆破人员,只有当五个人全部跑到安全线外,他才会挂上保险丝——这个人本身也跑得特别快,在录制前,他把这套动作演练了很多遍。

被炸掉的面包车,也并不真正是嘉宾们坐过的那一辆。那晚月黑风高,当最后一个嘉宾从面包车转移时,他们开来两辆集装箱卡车,挡住MC的视线,调包了一辆一模一样的小车。为了装得像样,这套魔术,也演练了很多遍。

“极限挑战,最重要的是挑战人的心理安全范围。生命安全是其中之一,但我们只做过这一次。”严敏对南方周末记者说:“更多时候,我们挑战的是人与人之间的信任感、人与人交往的安全感。”

“我们做的是真人秀,也是一场进行中的社会实验。”严敏对南方周末记者解读:“上大学的时候,我们都听说了很多社会学、心理学名词,鲶鱼效应、囚徒困境、零和游戏……我们现在就是在把这些只存在于课堂的名词,给它活化出来。”六位嘉宾,就这样成了他们的实验对象。

《极限挑战》有“三精三傻”,在青岛,MC被分成两组,节目组特意把“三精”之一罗志祥放到“三傻”那一组去,结果,罗志祥完全被“三傻”带跑了。这一集,节目组想讲“从众”。

第二季第三期,六个人被关进六间屋子,每个人都可以通过屋内的按钮来淘汰一个人,却并不知道被淘汰的是谁。大家起初都彼此喊话说不按,这意味他们将全部受到惩罚。但一个按钮被触发后,信任体系不复存在,嘉宾们接二连三按下按钮,最后他们才发现,按钮淘汰的是自己。这一集,模拟的是“囚徒困境”。

“有些观众能感觉到,似乎我们每一集都要说点儿意思。但是你看到了就看到了,看不到也没关系,你看到它搞笑好玩有意思也行。”严敏对南方周末记者总结:“但逻辑性和结构性,始终是我们想要做好的部分。”

原文发表于5月26日《南方周末》第26版

周日20:55

天猫国际《极限挑战》

剧情综艺 温暖上演

东方卫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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