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暖杂谈 | 在庄子的眼睛里，你就是世间唯一的珍重

前面谈了庄子的祭论，谈了他的逍遥旅行。庄子站在宇宙的视角观察人类在宇宙中所处的地位。

冯友兰认为人生可以表现为四种不同的人生境界，即自然境界(纯粹的声色欲望的境界)、功利境界(求功立名，趋利避害的境界)、道德境界(为社会福祉贡献的境界)、天地境界(参玄悟道，同生天地的境界)。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

《庄子》的前两篇讨论的是天地境界。这第三篇《养生主》忽然就下降到有点讲“功利境界”的意味了，让人感觉有点猝不及防。

但是需要知道的是：庄子的“功利境界”不是我们世俗上理解的功利。

世俗上的功利境界是“给人生做加法”，即认为人有各种各样的名、利、关系、物质的衬托和追求，人才能幸福。人生活在世界上，是为了把握一切对自身有利的外界条件，把钱财留住，把婚姻、友情留住，把名声留住，避免人走茶凉，树倒猢狲散。

但是庄子的功利是“给人生做减法”，他主张超脱于一切的关系，功名利禄的束缚，他的“功利”关注的只有一个点——如何能够养摄心神，无忧无虑，致虚守静，全性保真。

这里从宏观上界定一下道家和儒家关注点的差异。

儒家关注的人是“社会中的人”，它讲究人的社会性和整体性，讲究人要积极适应社会，参与社会。他们认为社会是一个整体，个人是社会的构成单元，需要和谐互动，社会才能良性发展。即所谓“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父慈子孝”等等，儒家理论是融合性的。

道家不是。道家是严重的怀疑论者和反权威主义者。他们关注的恰恰是物道的两端，一个“天地自然”，一个“个体的人”。道家不提倡个体在社会关系中游刃有余，反对人的社会化，媚俗化。他对人际关系的相互理解和良善性是持怀疑态度的。正因为如此，他才提出了《养生主》的概念。

萨特——存在主义哲学家。他说过：总有贱民想害朕

他人即地狱——萨特

那么何谓养生主？

在这个解释的过程中，庄子讲了一个庖丁解牛的故事。

梁惠王看见有一个叫“丁”的厨师解剖水平十分了得。了得到什么程度呢？他解牛的时候，手触到的地方，肩膀倚到的地方，脚踏过的地方，膝盖抵住的地方，刀落下的时候，轻轻一碰，咣咣铛铛，牛肉和牛骨头便分离得完美无瑕。牛还还没感觉出来痛苦，这位神乎其技的厨师就已经把牛解完了。

梁惠王不禁感叹，赞叹且慨叹道：“妙啊！真妙！不但活干得好，而且整个过程如行云流水。解牛的声音竟然像一首乐曲，整个动作挥舞居然像一首舞蹈。简直是把对艺术的理解融入到了职业实践中。小伙子，干得好！！”

厨师看见大王这么夸自己，不说两句也显得尴尬。他就解释道：

我开始宰牛时，所见到的都是整头的牛。过了三年之后，再看牛就可以看到牛体的结构部件而不是整头牛了。时至今日，我宰牛时全凭心领神会，而不需要用眼睛看。视觉的作用停止了，而心神还在运行。

我顺着牛身天然的生理结构，把刀劈进筋骨相连的大缝隙，再在骨节的空隙处引刀而入，刀刀顺着牛体本来的结构去；牛体中筋骨交错妨碍刀刃的地方，我的刀都绕开走而从未碰到过，何况那些巨大的牛骨头呢！

好的厨师一年换一把刀，那是他们用蛮力硬割的结果；一般的厨师一个月换一把刀，那是他们硬砍的。我手头这把刀都已经用了十九年了，用它宰过的牛也有几千头，可是刀刃还像刚从磨刀石上磨出来一样完好无缺。

庖丁解牛——解得不是牛，是寂寞的人生

看到此处，你想到了什么？“牛”的含义的是什么？“解牛”的含义又是什么？厨师的解牛过程像不像我们的成长过程？像不像我们从焦急，沮丧，碰壁到慢慢领悟，讲究方法，圆融处事的过程呢？

庄子眼中的“牛”其实就是复杂的人际关系。

在庄子的眼中，人际关系是消极的，是消耗人的精力和心神，让人颓败苍老的。这就是“养生之要”的关键。但是对于人际关系，又无法一味地逃避，所以要想游离其中，必须要遵循人性、物性的规律，从而避开是非和矛盾的纠缠。

人性都有“我执”的观念，时时刻刻都意识到有一个利益纠缠中的“我”存在。处在欲望洪流中的人，攻击性与对抗性都很强，就像皮糙肉厚的“牛”一样。人与人交往不能蛮干，要看清思路，理清头绪，因势利导，舒然而成。庄子认为，只有这样，你才能与世推移，以游其心，不凝滞于物是人非。

庄子提倡的所谓消极的人生观就体现在此处。但是他的立足点是人，不是社会。社会在他的眼里是不值一提的，只有个人的心灵幸福才是他关注的内容。相反，如果每个人都能够幸福，社会又怎么能不和谐呢？也许庄子是从这个角度理解世界的。

道法自然，是不是唯物主义的观点？

在电视剧《天道》中，丁元英付了钱吃了一碗小馄饨。吃完后，摊主由于没注意，又跟他要了一次钱。丁元英顿了一顿，面无愠怒地重新付了一次钱，然后若无其事的走了。

——这就是庄子提倡的处世观念。与这个世界交往时，为了保全自己的心性，应该尽量避免与世界发生冲突。他的养生即是养身体，也是滋养心灵。他把“个体的人”放在了一个极其珍重的地位。就像庖丁解牛一样，为了解牛，硬硬地伤害了自己的刀是不值得的。蛮干的后果只能是牛没解决好，刀也坏了。

在庄子的眼睛里，你就是世间唯一的珍重。萧然而立，不倚天地，寂然之间，洞明万物。

看到牛，就想到了人模狗样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