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知道北京,但很少有人关注景瑞山。作为太行山的一部分,形成了经书壁垒。

山间的道路,是北京和山西、蒙古连接的动脉。几乎从秦朝开始,一直到民国,这些群山里遍布的山间通道,把北京和黄土高原及蒙古高原连接在一起,成为不同地区不同民族之间的贸易和文化交流通道。

提起居庸关大家都知道,因为居庸关连着八达岭长城,现在变成了超级旅游胜地,实在太有名了。其实,除了居庸关,北京另外一条繁忙的通道,就是京西古道。这些京西古道,从辽代,尤其从元朝开始,变得非常繁荣兴旺,驼铃不断,一直持续了上千年。直到解放后修建了G108、109国道,以及修建了丰沙铁路线,这些道路才开始沉寂下来,变成了历史遗迹。

今天,提起京西古道,内心会充满陌生感和沧桑感。很多古道因为不再使用被破坏掉,或者被修建的公路所覆盖。沿着京西古道,有很多村庄,因为古道而兴起和繁荣,也因为古道的没落而消沉。今天,不少这样的村庄,已经人去房空,看上去一片破败,枯藤老树昏鸦还在,小桥流水人家已逝。它们曾经像一颗颗珍珠,被京西古道串联起来,为来往客商提供吃住的方便,安慰着游子们孤独的心灵。大部分的村庄,时过境迁,现在自己也陷入了永久的孤寂和衰败中。

京西古道的出现和繁荣,和人类从来没有停止过的生存交流活动相关。人类喜欢远行,也对远方充满了好奇,希望通过交流获得更加丰富的生活资源。从远古开始,人类的经济能力就彰显了出来,无师自通懂得了两件事情:一是人所需要的生活用品,不可能关起门来全部自己解决,需要通过互相交换才能得到,所以从以物换物开始,最后产生了货币;二是人们发现,把自己的物品运到更远的地方去,会变得更值钱,把更远地方的物品运回来,也会更值钱,于是异地贸易就产生了。人类出现了专门做贸易的人群——商人。

商人冒着风险在艰苦的路上来回折腾,丰富了别人的生活,同时使自己也变得更加富有。即使在贸易控制最严格的时代,比如明朝早期,人群之间生生不息的贸易活动也从来没有停止过。从汉朝就出现的丝绸之路,就是最好的例证。丝绸之路不仅繁荣了贸易,也繁荣了文化。如果没有丝绸之路,今天的中国,应该完全是另外一个样子。京西古道,可以看作是小型的丝绸之路,通过北京和西部的连接,把草原民族生产的牛羊、皮毛等运到关内,又把他们所需要的茶叶、布料等送到关外,使得两边的人们各取所需,和平共处。

京西古道,像蜘蛛网一样遍布了北京的西部山区。其起到的主要作用有如下几个:一是运送西部山区盛产的煤炭到京城。从隋唐开始,人们就发现西山有煤,当时叫乌金,比木柴更加好用。到了元朝开始,大量开采煤炭,作为整个京城的燃料。随着京城的扩大,在京西挖煤和运煤的人越来越多,形成了巨大的产业链。解放之后,京西的煤矿还在为北京提供源源不断的能源。直到2017年,最后一家煤矿才因为环保原因被关闭。

二是上面我提到过的贸易。北京作为京城,需要大量的物资。当时北京的物资运输主要通过几条路径:最主要的是水路,也就是大运河,把南方的粮食等源源不断运到北京。当时的航船,从元代开挖通惠河开始,可以一直开到今天北京城中的积水潭,也就是我们熟悉的后海。另外几条陆路,分别是和东北相通的山海关、古北口,和山西蒙古相通的居庸关、京西古道天津关。京西古道热闹的时候,每天有几千匹骆驼、骡马在路上行走,可见当时的繁华。

三是烧香拜佛的香道。京西山区,有千年古庙潭柘寺和戒坛寺,还有著名的妙峰山庙会,京城权贵们经常来朝拜,实际是借着由头郊游。因此老百姓也跟着蜂拥而至,成为北京最热闹的活动场所。妙峰山庙会,春秋两季,每期十五天左右,最多的时候一天能够去几万人。有人群就有商机,有商机就有人愿意投入,人多了,路也就踩出来了。由于以上几大原因,京西古道像像毛细血管一样,把北京和外部世界紧密连接起来,为京城源源不断提供活力。

我一直想到京西古道走一走,体会一下古道的历史沧桑,亲身感受一下真实存在的历史遗迹,把自己融入千年驼铃的余音之中,感悟古老帝国是如何一步步走向了今天的繁荣。除了古道本身,那些留下来的古老村落,也是我心念所思的地方。这些村落,就像一个个故事,每个故事,都有着令人感叹的独特魅力,有着一代代人辛勤的背影。

京西古道有很多条,我只有一天时间,即使选择其中的一条走完,也是艰巨的任务。任何一条古道,东西方向的距离都接近百公里。在古代,这是需要几天时间才能走完的距离。如果要想认真考察,最好的方式是徒步,这样才能体会古人风餐露宿、长途跋涉的心情。我知道我是不可能做到的。我只能开着汽车,在现代化的公路上,从一个点到另一个点,用浮躁的心情,跳跃着把我想看到的东西,先看一遍,算是暂时了却一桩心愿。

在研究了道路和景点后,我决定走最主要的西山大路。这条路,从永定河边的琉璃渠村出发,一路向西到天津关。天津关是离开北京前一个关隘的名称,和天津市没有任何关系。从天津关出去,就到了河北的怀来,再往前就进入了山西和内蒙古地界。这是千年以来京西最繁忙的道路,集运煤、贸易、朝拜于一身。

这条古道,基本上和今天的G109国道平行。一路上经过如下地方:琉璃渠村、牛角岭关城、马致远故居、后桑峪村、灵水村、沿河城村、爨底下村、柏峪村、到达天津关。我计算了一下距离和时间,一天之内,紧赶慢赶,应该能够基本走完。

早上8点多出发,天气很好,蓝天白云,竟然有点秋高气爽的味道,是出行的好天气。最近唯一的问题是,新冠肺炎疫情又开始紧张起来,不知道这些村庄和景点是不是开门。不过已经决定去了,就去看一看吧。从中关村到门头沟,距离不算远,9点不到就到了我们今天要去的第一站:琉璃渠村。

琉璃渠村,是永定河西岸第一村。自从有西山古道,这个村庄就已经存在了,和河对面的三家店村遥相呼应。三家店村的历史,我在上次的《雨中漫行永定河》里,已经讲到了。琉璃渠村背山面河,一转身就是崇山峻岭。天晴时,爬上山头能够遥望京城。西山大路,从这里开始,翻山越岭,跋山涉水,直通怀来。通过村名,你可以猜出来,这个村庄是烧制琉璃的。

故宫金黄色的屋顶,就是琉璃瓦。北京琉璃瓦的烧制,从元朝就开始了,地点就在今天的琉璃厂,现在的和平门附近,变成了古文化大街。后来琉璃厂变成了城区的一部分,明朝就把烧制琉璃瓦搬到了今天的琉璃渠村。到了清朝,官府设置了机构在这里督造琉璃制品,叫琉璃局,后来村庄的名称就讹化为琉璃渠了。北京使用的琉璃制品,一半以上来自这个村庄。故宫最著名的琉璃制品九龙壁,估计也是在这个村庄烧制的。

今天,该村的繁华已经远去,但村庄规模依然存在,村中常住人口有4000人左右。当然,这里已经不再烧制琉璃瓦了。因为环保原因,2017年最后一座琉璃瓦窑熄火,从此和烧制琉璃的历史告别。

今天的村民,大部分应该在市区上班。村子作为被保护的文化古村落,短期内也不会被拆迁。村里的房子,大部分是一层的平房,但不少房子已经改造,不再是古建筑。村中的两条大街还在,长约千米左右,诉说着曾经的光辉。街边的老槐树,见证了村里千年的沧桑,现在依然枝繁叶茂。

今天的琉璃渠村,留下来的古迹,还有万缘同善茶棚、三官阁过街楼、商宅院、关帝庙等。新建设的景点有村口牌楼和琉璃文化长廊。从永定河边的马路进牌楼就进了村庄,迎面而来的是琉璃文化长廊。巨大的照壁,上面是琉璃烧制的各种动物花草,很有气势。琉璃烧制技术,现在是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

我们沿着街道北行,先去了万缘同善茶棚。这是西山古道上第一个大茶棚,主要为到妙峰山进香的香客服务。茶棚,顾名思义,就是喝茶歇脚的地方。很多香客从城里坐车来,到了这里要进山,坐车改成步行或坐轿子,长途跋涉前先歇息一下。茶棚提供的服务很多,喂养骡马、提供茶水点心、安排简单的住宿,一般都是慈善性质的。时过境迁,茶棚尽管还在,但已经变成了被废弃的文物建筑。即使这样,也可以看出这个茶棚规模很大。

我们到达时,大门紧闭,铁将军把门,从门缝看进去,杂草丛生,门破窗碎,一片萧条,曾经的热闹已经了无踪影。离茶棚不远,还有被废弃的琉璃窑洞,也是杂草丛生,昔日熊熊烟火已熄,安静卧在山梁之下,似乎一个世纪老人,深深沉浸在对以往的回忆中。主街道上的关帝庙,修缮得还不错。

京西古道上,几乎村村都有关帝庙。商人重关帝,保平安,讲义气,所以逢庙必拜。关帝庙也关门,不知道是因为疫情,还是本来就不开门。我们只能趴在墙头,用镜头拍摄了一下里面庭院的状态。村中的过街楼,也是一景。

京西的不少村庄,村口都有过街楼,有两个作用,一是宣示村庄的存在,提示来往客商到达了什么地方。在茫茫山道上走了很长时间的行人,抬头看到过街楼,内心一定会充满回归人间和烟火的喜悦。二是在关键时刻,过街楼能够关闭,对于村庄起到一定的防御作用。

琉璃渠村的过街楼修得比较气派,有另外一个名字叫三官阁,可能是因为有官员在边上办公的缘故。楼上有字,东边是"带河",西边是"砺山"。这四个字,来自成语“河山带砺”,出自《史记·高祖功臣侯者年表》:“使河如带,泰山若砺,国以永宁,爰及苗裔。” 原意是即使黄河细得象条衣带,泰山小得象块磨刀石,封国也决不改变本色,江山永存,恩泽惠及后代子孙。放在这里,大概是说永定河如带、太行山若砺,琉璃渠村子子孙孙永葆繁荣。

过街楼旁,是琉璃厂商宅院。这个商宅院,是当初清政府派官员驻扎的地方,现在改成了“琉璃渠乡情村史展”,宅院也是大门紧闭,古建筑内部看不到了。查资料,是很好的两进四合院,正房耳房回廊等,保护得很好。放一张网上的照片在这里,大家可以感知一下。

(网络图片:琉璃厂商宅院)

出了琉璃渠村,我们沿着永定河前行。雨后的永定河流水潺潺,清流飞瀑,两边山峦叠翠,景致迷人。我们停下来拍摄永定河的美景。这一美景的所在地叫水峪嘴村。听这个村名,就知道这里水源丰富。昨天晚上刚下过雷雨,今天有很多水流从山上流下来,潺潺流水流过公路路面。从琉璃渠村开始向前延伸的西山古道,到了这里要翻越第一座山岭——牛角岭。

如今,这里已经改造成了一个景区,叫“京西古道景区”。景区里保留了上山下山的古道,是考察古道原状的绝佳地点。进入景区需要买票,买完票可以开车进去,游客可以停车后沿着古道爬上去,也可以把车开上山顶,直接到山顶的牛角岭关城。

景区里有古道博物馆。博物馆不大,里面对于古道的形成历史和相关民俗、沿路景点和村庄进行了简要介绍。从博物馆出来,我们直接开车上山,沿路发现有一些别墅,可能是这里成为景区之前造的,现在不知道谁在使用,有点煞风景。到了山顶,就到了牛角岭关城。

这个关城在明清时期非常重要,是两个行政区之间的关隘,也是重要的收税站点。今天的关城已经废弃,城头长满杂草荆棘,显得苍凉古老。关城内外是原来的古道,路面上留有大量深深的蹄窝。蹄窝是古道上最让人动心的遗迹。在青石路上,动物几千万次踩踏,才会出现如此深的蹄窝。骡马骆驼踩在蹄窝上下山,也可以起到防滑的作用。

这些蹄窝,走过的不仅仅是负重的动物,也是来往商旅的人生。他们的悲欢离合情仇爱恨,都和这些蹄窝一起,被永远镶嵌到了历史的记忆中。道旁立着一块乾隆年间的“永远免夫交界碑”,据说是从草丛里挖出来的。上面的碑文中有 “……如我西山一带,村墟寥落,石厚田薄,里人走窑度日,一应夫差,家中每叹糊口之艰,距京遥远,往返不堪征途之苦……恩准王平、齐家、石港三司夫役尽行豁免。” 这算是体现了一点皇帝对于老百姓的“皇恩浩荡”吧。其实,中国老百姓的辛苦,从来都不是皇帝的一点恩惠,可以解决的。自古以来,帝国的制度性腐败,让老百姓受到层层盘剥,从来都没有轻松过。

关城边上,有一个关帝庙,里面供奉了关公,偏殿里供奉了杨六郎和杨家女将等。其实杨六郎是否在这里活动过并没有历史记载。杨六郎是北宋人,这个地界,北宋时期属于辽国,杨六郎应该到不了。这个关帝庙是在原有基础上重修的,不算历史遗迹。

离开关城,我们开车前往西落坡村里的马致远故居。马致远,是元杂剧四大作家之一,和关汉卿、王实甫、白朴齐名。关汉卿的代表作是《窦娥冤》,王实甫的代表作是《西厢记》,白朴的代表作是《梧桐雨》,马致远的代表作是《汉宫秋》。元朝的时候,科举制度被破坏,汉族文人没有太多的仕途出路,结果就变成了民间文学家,为我们留下了宝贵的文化遗产。

马致远之所以人所共知,是因为小令《天净沙·秋思》:“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其实白朴也有一首《天净沙·秋》:“孤村落日残霞,轻烟老树寒鸦,一点飞鸿影下。青山绿水,白草红叶黄花。” 这也是很好的诗,但意境不如《秋思》,能触动人内心最深处的漂泊孤独感。据说马致远的这首天净沙,就是在这里写下的,景致就是该村周围的景致。

我们到达西落坡村,沿着马致远故居的牌子一路前行。道路两边村庄,已经没有了古村落的痕迹,大部分房子都已经被翻建成了两三层楼的现代建筑。正在我失望之余,一个小广场出现在眼前,有一眼泉水汩汩而出,村民和游客在泉水里洗东西。我看有卖新鲜黄瓜的,就买了几根,去泉水洗黄瓜,结果被游客认出,被拉着照了几张照片。

据说,泉水常年不涸,向下沿着小溪流到了马致远故居的门口。我们顺着村民的指点,到达马致远故居门口,跨过门口小桥,发现故居大门紧闭,没有人服务,我们只能从门缝里往里看一下。院子中间有马致远的塑像。故居边的墙上,写着《天净沙·秋思》的文字。我翻阅资料,发现没有任何证据表明马致远在这里住过。马致远确实是大都(北京)人,估计来过京西,但不一定住过。他年轻时热衷政治,当过地方官员,后来对于官场失望,开始隐居,专心写作戏剧。但他的隐居地,其实是在杭州,并不在北京。之所以说这是他的故居,更多的是出于某种猜测。

从马致远故居离开,我们要去的地点是东、西石古岩村。西山大道从这两个村庄之间通过,翻越一座山叫石佛岭。村庄已经基本没有了古村庄的样子。刚开始我们找古道也没有找到,刚准备离开,看到了一个门洞,门洞上写着石佛岭古道,问了值班的村民,告诉我们过了门洞往山上走,就是古道。

石佛岭古道,长度大概有一千多米。我们爬了一段山路,找到了古道,一路往上行。古道有一段因为下雨塌方了。由于时间紧张,我们没有走完古道,甚至没有走到石佛岭顶上的四块明代的摩崖石刻。石刻上记录着修路的功德,也刻有三尊石雕佛像,石佛岭也是由此得名的。我把网上找到的照片放在这里,让大家看一看。

从古道上,可以看到山崖下流淌的永定河以及沿河建造的丰沙铁路线。我们顺着古道往回走,古道穿过村庄,道路边上还保留一两处古老破旧的房子。顺着古道我们又穿越门洞,回到了停车地。这次没有看到摩崖石刻,有点遗憾,留一个念想,下次再来。

(网络图片:石佛岭摩崖石刻)

离开东石古岩村,下一个目的地是沿河城村。两者之间还有一些村落,比如王平村,原来是古道集散地,现在已经变成了一个镇,古迹基本没有了踪影,所以我们就不再停留。沿河城村比较远,要沿109国道开40分钟,然后拐上斋幽路开20分钟才能到。我们一路前行,好不容易到了沿河城村口,结果发现村口全部是路障,不让任何车辆进去。原来因为疫情紧张,村民们干脆把村庄封闭了。我们只能自认倒霉,再掉头开车回去。

沿河城是一个军事要塞,在明朝的时候作为守卫京西的大门之一,曾经有两千人以上的军队驻扎在这里,整个村庄都建有城墙和角楼,山上还有烽火台和瞭望塔。沿河城的地理位置之所以重要,是因为这里是几条道路和山河口的交汇之地,向北沿着永定河到关外,向西出天津关到怀来,向南向东可以直达京城。戚继光曾驻守这里,在沿河口一线建了空心敌台十五座,烽火台六座。至今这些敌台和烽火台,不少还矗立在山头,俯瞰人间世事变迁。

(网络图片:沿河城村)

回到109国道,我们下一个目的地是著名的爨底下村。这是京西最有名的古村落,已经成为北京人周末休闲的首选地之一。我在十年前就带领新东方团队来做过团建,在周围翻山越岭走了十几公里。很多人“爨”字不会读,读“cuan”,意思是灶头或者生火做饭。字形很复杂,但是很好记,就是一个人双手拿着锅,中间是灶口,下部就是木柴推进灶口形成大火。其实,这个地方最早可能叫川底下村,不知道什么时候改成了爨底下村。我猜可能是这个村庄位于古道上的核心位置,来往客商众多,到了这里,需要大锅煮饭,慢慢就变成了爨底下村。

这个村庄到明代才有。起源是山西洪洞县的韩氏三兄弟,先在这里奉命守关,后聚族而成村落。现在村里几乎所有的居民都姓韩,互相之间都沾亲带故。该村位居险要地势,依峡谷和山势而建,房屋看上去鳞次栉比,错落有致,民居大部分没有受到破坏。

村庄本身不算大,到今天只有三十五户人家,本村居民不足一百人,但拥有六百多间房屋。原来可能人口多一些,后来有些居民搬出去了。不少房屋租给了经商的人,改造成了餐厅、酒吧、民宿等。该村及周围地区,已经形成大区域的景点,把下面的双石头村和上面的柏峪村,都包括了进去,叫做爨柏景区。

景区需要买门票进入,门票还不便宜,但来的人还是不少。这里尽管也有防疫压力,但经济收入的吸引力明显更大,所以只要体温正常,一律放行。我们到达爨底下村,已经下午一点多,先到一家叫爨宝的客栈吃了饭,点了大锅鲤鱼、铁锅乱炖、红烧豆腐、炸花椒叶等,美美吃了一顿。饭后就拎着摄像机在村里转。

先爬到村庄对面的山上看整个村庄的全貌,景色绝佳。山上有一个小型的碧霞元君娘娘庙,估计是后建的。下山后我们沿着街道行走,一路看各种古建筑,大同小异。再沿着上坡的道路,拾级而上,参观上面的建筑。上面也是老民居,其中一堵墙上写着“用毛泽东思想武装我们的头脑”,看上去是过去岁月留下来的纪念。

我们从上面俯瞰下面的院落,环顾周围的山势。爨底下这样的村落,来看一眼是不够的,至少应该在这里住上一夜,尤其是在星月皎洁、明河在天的夜晚,在村里徘徊一下,就能够体会到几百年村落的历史厚重。

过爨底下村上行,就到了著名的一线天。这是一个天然形成的隘口和景观。石灰质的山岩,千万年被水流冲刷形成沟壑,劈山开路,两边峭壁森森,如同进入一条岩石隧道。在古代几百年的时间里,商旅们就从这里进进出出。出,越过天津关到关外;进,就到了烟火人间的爨底下。出的苍凉和进的热闹,在这里交汇。一线天内外的世界,象征了人生的旅途风尘,艰难与希望同在。

过了一线天,再往前,还有一个村庄,叫柏峪村,这是出天津关前的最后一个村庄,实际上村庄就是天津关的一部分。非常遗憾的是,这个村庄的所有古迹,都已经消失殆尽。村庄整体上做了改造,街道和房屋都是新修的,一色的建筑风格,完全是新农村的迹象。路边竖了一些牌子,写明了原来这里有什么,但实际上实物早就烟消云散。村庄里有三三两两的老人在散步闲聊。这里没有古迹,我们失望地穿村而过,往上走到天津关的所在地。

天津关,是明朝有名的关隘,守卫京师的大门之一。但现在几乎了无痕迹了。我们看到了一个木牌子上写着天津关三个字,再往前走了一段,发现路边竖着一块巨大的花岗岩石,上面书写着“天津关”三个大字。这可能就是原来天津关隘的所在地了。边上有一个小小的娥皇庙。娥皇传说是舜帝之后,不知道为什么要在关隘这里敬拜娥皇,也许是后人的附会吧。关隘前面的崇山峻岭,就是有名的黄草梁。从这里往上走,就能够看到明朝的长城和敌台遗址,但需要往上走两小时左右,我们时间不够只能放弃。上到黄草梁,有高山草甸的景致,可以一览天高云淡的风景,应该是那种“荡胸生层云,决眦入归鸟”的境界吧。

离开天津关,我们从盘山路下到京拉路边上的清水镇。这里是清水河的发源地。清水河一路东流,到雁翅镇和永定河汇流,流向北京城。1970年,政府修建了斋堂水库。今年北京雨水旺盛,斋堂水库水位高涨,水面碧波荡漾,形成了很美丽的高山湖泊。我们在马路边上的水库旁,隔着铁丝网欣赏了一会美景,用无人机拍摄了水库的全景。

回去的路上,我决定再去两个村庄:灵水村和后桑峪村。这两个村庄都不能算在古道边上,但离开古道不远,各有特色。灵水村是一个文化村,自明清以来,村中考取功名的人层出不穷,有22人考取举人,2人考取进士,民国时期还有6人到燕京大学读书。因此灵水被当地人冠以“举人村”,村名也改成了“灵水举人村”。辽金时期,这里就有了村庄,到今天也算是个大村。

2013年,湖南卫视推出亲子节目《爸爸去哪儿》,第一站就是在灵水村拍摄的,所以现在村里有不少挂了《爸爸去哪儿》的宅院。我来过灵水村,朋友黄怒波在这里租了一个宅院,改造成了“诗人之家”,让朋友们一起到这里谈天说地,我来参加过一次。

该村也要收门票,因为接近黄昏,守门人大手一挥,我们居然不用买票就进村了。村里大部分人家都大门紧闭。这样的古村落要到周末,才会有城里人过来度假,平时一般都冷冷清清的。村庄开发得不是很好,很多古旧房子处于被遗弃状态。有人打理的房子,门口放有鲜花,就显得有人气。我穿过寂静无人的街道,也找到了黄怒波的“诗人之家”,大锁把门,人踪全无。

村中最值得去的景点是南海大龙王庙。龙王庙建于金朝,历史悠久,规模不大。但庙前的古柏,巨大粗壮,令人印象深刻。这棵古柏,据鉴定,已经有1800多年的历史,那就意味着汉朝就已经长在这里了。龙王庙前有龙池,据说以前泉水汩汩,终年不断,但现在看上去就是一口巨大的枯井,干涸见底。

黄昏中的村庄,除了个别老人坐在房子前面,满脸迷茫看着我们,几乎没有一点人气。后来在街上碰到一位少妇,抱着孩子玩耍,我觉得这才是乡村生活应有的模样。可惜在中国的大部分农村地区,这样鸡犬相闻、邻里相亲的村野生活,那种深巷狗吠、村墟夜舂的美好景致,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中国农村以及和农村骨肉相连的乡村文化,正在无可挽回地消失。随着城镇化的推进,大量的乡村必将凋敝。能够存在的那些村落,需要进行农业产业结构的转型才能有新的生机。有些村庄,也许可以作为文化传统村落被保存下来,就像爨底下村或者灵水村一样,依靠休闲旅游获得发展。即使这些村落,如果一旦城市休闲爱好发生改变,也马上会变得命途多舛。

幸亏人类的心底,总有一种挥之不去的怀古情愫。这种情愫,会把人和乡村不断连接起来。“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是人类永存心底的美好意象。

从灵水村出来,我们到达路口的另一个村庄,后桑峪村。村庄不大,但却因为整个村庄信天主教,变得特例独行。在北京的深山老林里,有一个村庄信天主教,这是怎么回事呢?据说事情发生在成吉思汗的年代。成吉思汗西征欧洲,带回来了天主教的传教士。这个传教士就隐居在了后桑峪村这里,通过坚持不懈传教,居然把不少村民转化成了天主教徒。村庄的居民也因此分裂,信教的在后桑峪村,不信教的在前桑峪村。现在两个村庄又变成了一个村庄,但信仰的区别还在。

村中有一座已经很古老的天主教堂。我们想进入村庄去看的,就是这座天主教堂。非常可惜的是,到了村口我们被拦住了,据说是因为疫情不让进去了,我们只能在村口瞄一眼过街楼,叹息而归。这里放上一张后桑峪村的图片,图片中,大家可以看到教堂的尖塔高高耸立,恍惚中好像欧洲小镇的感觉。

(网络图片:后桑峪村)

从后桑峪村出来,我们重新回到109国道,沿路返回,回到热闹的北京城。一天的匆忙,走了古人可能要用一个月才走的路。但我内心深知,这样的行走,和古人的负重跋涉,翻越万重江山相比,简直就是一种轻浮和张狂。

在现在节奏如此匆忙的社会里,山高水远几乎变成了一种虚幻的存在,而“古道西风瘦马”,早就是一种诗意的想象。断肠人依然有,但不是天涯海角不能相见,而是坚守真情难觅踪影。

夕阳西下,万年如斯,西山的群峰,在落日里美丽苍凉。几度江山,几度岁月,古道已废,新路蜿蜒,物换星移,生生不息。在落日残霞下,孤村依旧,人间已换。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