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呀,盘里的猪蹄咋少了一只。”循声进屋,母亲正猫着腰,东瞅西瞧,“肯定又被老猫偷走了,三天两头儿偷肉,看我找到不打它!”果然,在柜子底下,发现了“呜噜噜”啃得正欢的老猫。母亲只是责骂,却未动手。我打趣道:“今天丢只猪蹄、丢块肉,明天老猫把捣乱的耗子全给您抓光,睡个安生觉。”

  母亲乐着出门,又惊叫:“呀,费好大劲才轧好的饸饹,又被你们啄了,我好不容易才回家一趟的老儿子吃啥?”母亲蹒跚着驱赶那群老母鸡。鸡们擦地飞蹿时,又蹬翻了簸箕里晾晒的绿豆,骨碌碌滚满了院落、墙角。

  与母亲扫捡绿豆,我又打趣道:“这饸饹香的,它们今天吃些,或许明天下几个蛋,您再用铜勺给我炒次鸡蛋吃,香得很呢!找不到的绿豆,或许明年咱在墙角就收获几捧绿豆呢!”母亲在我头上轻轻一呼啦,说:“也是!反正是‘丢’了,这样一想,倒蛮有期待的!不过,你别高兴得太早,那只芦花鸡好丢蛋的。”

  “丢到谁家柴草堆,谁家捡嘛!反正那饸饹变成蛋了;再说,您在抱柴禾时,不也常捡到不知谁家鸡丢的蛋嘛!”说这话时,母亲抱着柴、握着蛋进院的乐呵样儿如在眼前。我笑道:“他家鸡丢蛋,咱捡;咱家鸡丢蛋,他捡;想起来,就美!”说笑中,父亲煮好了饸饹。

  饭后,我问母亲:“上次回来,我翻出一沓落在柜里上学时的荣誉证书,真是‘宝贝’,还有别的没?”母亲一拍脑门儿:“有,那天刚从老皮夹里翻出来。”她颤巍巍拉开两道拉链,取出一个小红本。我接过,瞬时笑着哭了:小学毕业证——照片上十三岁时呆萌傻俊的我。这正如在换季衣服兜里,翻出遗失的几块钱一般,令我兴奋,一下让我穿回到二十六年前。

  我笑:“当年好瘦。”父亲回忆:“那年你大哥结婚拉了饥荒;你要考初中,又正长身体,却没好东西吃,还生了疮;遭了不少罪,可不瘦嘛!”母亲眼圈儿发红:“那年春天下大雪,你爹前面扫雪,你缩身一步步跟着,硬坚持到学校……”父母又说了我小时候调皮的、懂事的、糗大的往事一箩筐,我忙着拾掇回记忆,桩桩美好到不行。

  休息罢,去刨红薯。路上,经过老街大槐树,恍惚又在树下游戏、读书;望见那排老屋,忆起曾走家串户看遍所有年画;偶遇乡亲,面容熟悉却渐老,想要攀谈却不知从何说起。边走边唤醒记忆,不觉已到地边。霜打过的红薯蔓,只剩条条长茎,护着撑裂土面的红薯。

  父亲一锄头下去,拎出一嘟噜红薯,炫耀道:“种上后就没多管过它们,这些家伙还真争气!”一度父母因身体欠佳,将庄稼遗忘在田里;可实诚的庄稼却未忘记生长,用丰收回报主人。我又何尝不是父母“遗失”在城里的庄稼,此刻已成家立业。

  可我这次回家,却心事重重:晋升被“遗忘”了。父亲望着满地红薯说:“这些长在地下的家伙,只要不停生长,长到一定份儿上,肯定会被刨出来,大有价值,否则就永远被埋在地里了。”我拎着硕大的红薯,心领神会。

  忙完。母亲摘了两个漂亮的大南瓜,说:“去年收瓜时丢了一个,今年竟长出好几棵瓜秧,摘好几个了。”继而又指指地边的树,说:“记得吗,当年你喜欢那小树苗,阻止你爹清理地边时拔它,现在长了满树的柿子,等你摘呢;你在地里吐的杏核,已长成一棵杏树,结的杏又多又甜。”一时,感觉这红薯、这瓜秧、这果树、这田地,不仅有情有义,还充满生活的智慧、朴素的事理、耕作的快意,甚是美好。

  离家的村口,静静凝望再一次被我暂时“遗失”的故乡,正如我抵近时那般美好;同时遗失的还有:渐老的父母、更新的记忆、不变的初心。

  路两侧的山花,年年秋天种子被风刮跑,年年春天又繁盛绽放;朵朵拾起入心,善待生活,人生路上定会满是美好、一路花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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