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青年报社党委书记张坤在分享会上发表了讲话。

中青报·中青网记者 陈剑/摄

奥运健儿庞伟(左二)、朱亚明(左三)和归国创业青年代表曹森(左一)录制中青报·中青网视频栏目《中国青年说》。

每一个赛场都是一段被提炼过的人生,每一段人生亦可视作不停歇的赛场。

在奥林匹克的聚光灯下,中国的奥运健儿、残奥健儿是“挑战极限”的代言人,而在没有发令枪响的每个昼夜,他们只是普通的追光者,像每个同龄人一样,朝着梦想笨拙但执拗地前行。但正是多了一分坚强、多了一点坚持,那些为了登上领奖台的故事才能点亮他们自己,照亮更多的人。

为了让“奥运精神”能更具体、更生动地影响广大青少年,由共青团中央宣传部指导、中国青年报社主办、国家体育总局秦皇岛训练基地支持、宁夏红公益支持的“青春无悔”中国青年奥运精神分享会近日在中国青年报社举办。

庞伟、朱亚明、巩立姣、侯志慧等奥运健儿,郑涛、王家超等残奥健儿以及中国残疾人游泳功勋教练张鸿鹄作为运动员和教练员代表,回顾了他们在人生赛场上的奋斗岁月和无悔青春,启发青年人对生活多一些耐心,对挑战多一分无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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巩立姣

没有什么比梦想更值得坚持

我是东京奥运会田径女子铅球冠军巩立姣,是一名85后运动员。都说三十而立,在社会上,这是一个正在蓄力向上攀爬的年纪,小有所得,年轻依旧。而在运动场上,尤其对于依靠力量与爆发的铅球项目来说,我是一名老将,一名不断和伤病较量、不断从低谷攀登但仍旧为梦想砥砺前行的老将,一个4次出征奥运会最终圆了冠军梦的幸福的老将。

“人一定要有梦想,万一实现了呢?”我以前总把这句话挂在嘴边,并且在很多可能向自己妥协的时刻,用来说服自己坚持。就因为这种坚持,在今年8月举行的东京奥运会上,我投出了20米58的个人最好成绩,破除了“只差一枚奥运金牌”的遗憾,完成了自己职业生涯的大满贯。

我从2007年开始走向各大赛场,在这次奥运会之前,我几乎拿遍了所有比赛的金牌,也曾获得2008年北京奥运会铜牌和2012年伦敦奥运会银牌,但奥运金牌始终是我昭告天下的目标,我立出去的旗子,为了登上领奖台,升国旗、奏国歌的一刻,我等了21年。

我并非出生于体育世家,父母都是勤恳的农民,小时候我在家里玩三轮车的轮子,轻轻松松就把轮子给扔出去了,这时父亲随口说了一句:“妮子力气这么大,去做运动员吧。” 这虽是不可考的回忆,但我的确在懵懂的年纪就喜欢上了铅球。

12岁,我进了专业队,虽然对铅球还不够了解,但我已经开始憧憬,有一天能站在竞技体育最高的领奖台上,让国歌在赛场奏响,让五星红旗在赛场高扬。

其实,真正接触铅球训练后就知道,训练是枯燥且孤独的,一天投200多次,不达到自己设定的目标,就不下课。冬练三九,遇到极寒天气,被冻成“冰球”的铅球贴在脖子上,很快粘住了,一扯就能扯破脖子上的皮;夏练三伏,汗流浃背,筋疲力竭是像吃饭喝水一样的日常。

但我从没想过放弃,我只是很喜欢投掷,并没有太多的技巧,成绩也不十分突出。那时,我每天给自己定一个小目标,比如,我要比昨天多掌握一个动作要领、我要比昨天再多投掷一米等等,那是一段不断和自己较量的日子,训练几乎是我生活的全部,我没有时间追剧、看电影,东京奥运会前,最近一次看电影的时间已经能追回到四五年前。我有七八年没有回家过年,可这是运动员的常态,我只能把翻涌的思念放到一个个铅球中投往家的方向。我想,当我站上一个个最高领奖台,我最在乎的人们就能在那儿看到我。

此后,我取得了很多不错的成绩,但帮助我成长的是那些逆风的时刻。我运动生涯的低谷发生在2016年的里约奥运会上。此前,我获得了北京和伦敦两届奥运会的一枚铜牌和一枚银牌,但这均是由于此前获得奖牌的选手被查出服用禁药而递补获得,几年后,正义的到来再次增加了我问鼎冠军的信心,也让我有了更高的愿望,虽然我有银牌和铜牌,但从来没站上过领奖台,我就想站上去一次,而且是最高那个。

2016年的里约赛场,我期待突破,更能感觉到当时的氛围,仿佛大家认为只要我不出场地就是奥运冠军。压力让我透不过气,我鬼使神差地错过了奖牌,得了第四名,我第一次想比赛赶快结束,每投一个球都是煎熬。

我练得最好的一年,偏偏出了差错。我不想出来见任何人,觉得对不起所有人。比赛后,我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我怀疑自己是不是不适合从事这项运动,我甚至考虑是不是应该退役。

就在我陷入自我怀疑的时候,习近平总书记对奥运精神“战胜自我,超越自我”的总结帮我从自我否定的怪圈中走了出来,唤醒了我从事体育的初衷。此后,我学会坦然面对“遗憾”,开始享受比赛。2017年,我在瓢泼大雨中拿下伦敦世锦赛中国代表团的首枚金牌,也为自己拿下盼了10年的国际大赛金牌,往后迎来的都是丰收,我知道,自己离镶嵌在心里的奥运会金牌已经越来越近了。

可好事多磨,东京奥运会宣告延期当天,我的心里很失落,突然间紧绷的神经松懈了,我的膝盖就有反应了,疼得走路都瘸着拐着,感觉哪儿都出问题,像是天要塌了。不过,经历过三届奥运会,体会过那么多竞技体育的残酷,还有什么是真正能击垮我的呢?

短暂调整后,我早已不像想象中那么脆弱,我竭尽全力把最好的状态留到奥运赛场。决赛前一夜,我没睡好,四五个小时的浅睡眠,脑海里全是完美的、能投得更远的技术,只想着拿冠军。

赛场上,我做得很好,且在已经明确夺冠的情况下继续挑战,第6投,我再次继续刷新个人最佳成绩。在实现奥运金牌梦后,我发现,我的成就感不仅来源于金牌,还来源于体育的影响力,其实我们这个项目很冷门,近几年,我一直在用我的热情把这个项目带火,现在,我做到了。所以,我不会轻易离开赛场,我还有更高的目标要去追求,我要向21米的目标成绩冲刺,给自己一个满意的答复。

经过21年的拼搏,我明白,追逐梦想的道路,不是坦途,没有捷径,最大的对手不是别人,而是自己。作为这个社会的一份子,我们每个人都在努力追逐梦想,正是我们每个个体的梦想聚沙成塔,才组成了“中国梦”的基石。没有什么比梦想更值得坚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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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志慧

陷入低谷也能蜕变重生

我是2020东京奥运会女子举重49公斤级冠军侯志慧,你们可以叫我“小猴子”。

“小猴子”是我举重青春开始阶段的一个记号。我的老家在湖南省郴州桂阳县梅塘村,小时候县里组织中小学生运动会,我的短跑成绩、跳远成绩都不错,我的启蒙教练李志平指导因此选中我,觉得我是练举重的好材料。但那时,我并不清楚“举重”是什么。

从我记事以来,父母就迫于经济压力常年在外打工,爷爷奶奶陪伴我长大。从小我就是一个不服输,不认输的孩子,我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来改变自己的命运。所以,在我进入桂阳三中举重队后,我对自己就严格要求,第一个学期,教练为我们每个新学员拟订了学期目标,只要到学期末实现目标就算完成任务,我是唯一一个会提前完成目标的学员。其间,因为每个项目都完成得很好,我的天赋也逐渐展现出来,仅一年时间,我就完成了抓举、挺举50公斤。我感觉,举重像是命运对我伸出的一只手,可以带领我去看看更大的世界。

有团队的日子是温暖又快乐的。当时,因为我身材娇小,性格活泼,很容易和大家打成一片,所以我的教练和队友就给了我“小猴子”的称号,这个昵称和举重一起伴随我至今,凝聚着我一路走来的汗水与泪水,更珍藏着我的坚持与努力。

此后,我进入省举重队、又进入国家队,每天过着三点一线的生活,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技术动作,为的就是站上一个又一个赛场,挑战一个又一个全新的自己,我知道,举重这条路上,我能走得更远,而最高光的地方,就是奥运会的赛场。截至目前,我有两次奥运之旅,只不过,它们留给我的是截然不同的记忆。

2016年6月5日,因没有掌控好训练节奏,我出现了膝伤,右膝关节水肿,不能正常弯曲。当时,就连上厕所我也只能扶墙才敢单腿下蹲,更别提日常的专项训练。可当时距离里约奥运会最后的达标赛只剩下23天了。

我内心无比焦急,只能不停暗示自己“我能行,我可以做到。”可当我稍微活动,膝关节出就会刺痛,举重反复要求的下蹲对我来说,无异于酷刑,但我要求自己“必须蹲下去”。我规定自己早上7点起床,上午去康复室,下午照常进行半技术专项训练,举重房我每一天第一个去,最后一个出来,坚持了十几天,我的体重比平常下降了两公斤。

但付出与得到往往不成正比,我随队抵达了巴西,可最终未能踏上奥运赛场。

里约奥运会结束后,曾经活泼的“小猴子”变得拘谨而沉默。队里给了我3个月假期,让我放松心情,但为了不让家人担心我,我只能在父母面前故作坚强。所幸,时间可以治愈一切,当情绪的潮水退去,我开始认真思考“我为什么练举重?”那年,我19岁。

说实话,作为运动员真的很辛苦。对演员来说,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运动员的付出同样也具备岁月积累的厚重,而更残酷的是,我们的舞台还间隔着固定的周期,4年又4年,一个运动员能有多少个4年呢?我们要学会等待,习惯和伤病相处,必须在孤独中做信念的守望者,更要在机会来临时,毫不犹豫地抓住它。我想,这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但我已经这样坚持了8年,背后的原因无非是,我想让自己变强大,我希望可以保护家人,可以证明自己。而这一切,举重能帮我实现。

全运会前,我尝试从里约奥运会的阴影中走出来,训练中,我开始对自己严格要求,跟康复教练进行体能康复,让身体处于良好的竞技状态,通过和教练及时进行沟通,完成好每一堂训练课外,自己也会对薄弱环节进行分析,虽然怀疑自己的声音偶尔浮现,但我不再陷入情绪的漩涡,而是思索没有练好的各种原因。有时半夜开了窍,就将感受用笔写下,再进行回忆分析改进,取长补短,不断完善我的技术动作。我开始觉得,举重是快乐的。

心态的转变成为治愈我的良药。在我和教练的努力下,2017年,我拿下天津全运会冠军,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奥运会备战。

但和以往的备战不同,新冠肺炎疫情突至,曾经的4年周期突然被拉长成5年。面对突如其来的变动,24岁的我已经可以相对坦然地面对命运的考题。经过层层选拔,我终于真切地站在东京奥运会的举重比赛场地,那一刻,我感受到“为国争光的时刻真的来了”。

当时,我拿出里约奥运会时发的衣服,我穿着它,带着2016年的信念上场比赛。最终,我以抓举94公斤、挺举116公斤、总成210公斤的成绩,6把成功、创奥运会三项纪录为自己、为祖国交上了一份满意的答卷。

拿到冠军后,压抑了很久的情绪终于释放出来了,感觉之前的一切付出都没有白费,献给举重的青春没有后悔。不知大家有没有看过《大圣归来》这部电影,作为“小猴子”,在那一刻,我相信,我就是大圣归来,我命由我不由天。

夺冠那天,我上了热搜榜,当时我还不太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但随着网络上关心我、关心举重的朋友越来越多,我开始意识到,我们的努力不仅仅停留在赛场,还可能会影响到更多年轻的朋友。我经历过低谷,也已经蜕变重生,并且还将迎接更大挑战。希望我的经历能在黑夜或泥泞中向你传递一丝力量,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成为自己想要的样子,但每个人都可以努力成为自己想要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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庞伟

坚持是中国运动精神的底色

我是中国男子射击队运动员庞伟,世锦赛、奥运会、世界杯总决赛三大赛大满贯获得者,曾获2008年北京奥运会男子10米气手枪金牌,2021年东京奥运会射击男子10米气手枪铜牌、10米气手枪混合团体金牌等奖项。

我的家乡是享有“体育之城、冠军摇篮”美誉的河北保定。打小我就喜欢玩枪,邻居随口的调侃:“那么爱玩枪,干脆去学习射击得了”,无意中点明了我未来的职业道路。

2000年,我14岁,在朋友的介绍下,我偶然接触到射击,去体校“试了试”,结果自此喜欢上这项运动。在父母的支持下,我进入保定市第二重点业余体育学校射击中心,师从张广伟教练。最初训练时,我丝毫没觉得累。张广伟教练很看重我,常常安排加练,当别人周末休息时,我从早到晚坚持练习,跟自己较劲。

两年后,我迎来射击生涯中的头两场大赛——全国射击赛与全国青少年射击赛。当时,我认为自己还不具备很高的水平,只把比赛当作宝贵的锻炼机会。资格赛,我成绩排名第一,按捺不住的惊讶和兴奋,教练立马踹了我一脚说:“踏踏实实比赛,打完再说。”我立即沉下心专注比赛,最终稳稳地拿下了冠军。

我很感谢教练当时为我泼的“冷水”,射击比赛最可怕的是在场上多想,认为自己肯定能拿冠军。运动员不能太把自己当回事,赛场上要保持平常心。

2003年,我进入河北省队,师从教练张胜阁,他既是师傅也是朋友,对我的提高起到重要作用。

2005年全国奥运会后备人才选拔赛上,19岁的我夺得第一,成为国家队最年轻的队员。在这里,我遇到了教练王义夫,他是我职业生涯中的贵人,也是我梦想追赶的偶像。2008年北京奥运会,得益于“一切用成绩说话”的选拔机制,我成功拿到奥运入场券。

当时,国家队情况并不乐观,首金失利,在男子10米气手枪比赛中,前辈谭宗亮意外被淘汰出局。我则抱着“快乐比赛就好”的心态以总成绩688.2环摘得我的奥运首金。比赛结束后,王义夫教练说:“庞伟这小子,有点儿我当年的感觉。”

在北京奥运会的赛场上,我初次体会到了“人枪合一”的感觉。当决赛第七枪打出10.7环时,内心就会完全忘记这发子弹究竟是枪打出去的,还是我打出去的。一旦进入忘我状态,就会专注比赛,心态自然就平和了。

可伴随荣誉,压力还是来了。北京奥运会后,我状态低迷,王义夫教练当时说:“看庞伟比赛那才叫揪心呢。”2011年大运会,我尝试卸下包袱,可最终还是以0.2环的微弱差距与金牌失之交臂。

我逐渐明白,射击是一项寂寞的项目,要持续保持比赛优势,就必须在新的周期里从零开始,埋头苦干。为获得2012年伦敦奥运会的入场券,我在选拔赛中丝毫不敢放松。可如愿去到伦敦,我却意外爆冷,无缘奖牌。那段日子,时间就是煎熬的代名词。可日子还是要过,比赛还是要打,在训练中,我每天只盯着眼前的靶子,一枪枪打,慢慢积累,专注于当下,在日复一日的备战中,心态逐渐得到锤炼。

射击项目有其特殊性,对稳定性要求极高,因此,特容易出黑马,名将也特容易失手。所以,无数射击运动员在谈及项目时,都会提到压力、心态、发挥这几个词汇。

自22岁拿下北京奥运会金牌后,我很长时间再也没拿过国际大赛冠军。很多人会在赛后问及这个尴尬局面,我常说,如果可以拿到慢射冠军,我的射击生涯会更圆满。

30多岁对于男子射击选手来说正是出成绩的黄金年龄,参加2016年里约奥运会时,我正好30岁。那是我和妻子杜丽一起携手参加的第二届奥运会,也是我第一次参加慢射这个需要“熬年头”的项目。最终,我收获一银两铜的成绩。

里约奥运会之后,我开始转型为教练。原本以为再没有机会角逐奥运会赛场,可由于队内缺乏可挑大梁的年轻选手,已很久没有系统训练的我,以老将的身份站上东京奥运会赛场。刚进国家队时,我是年龄最小的,而现在在国家队手枪组,我是年龄最大的。

这届奥运备战很艰辛。作为射击运动员,一年的训练至少要打4万多发子弹,这还不包括只练动作不击发的训练量,算下来,我平均每天要打100多发子弹。不要以为这是件很简单的事,我们训练都按比赛的节奏进行,每打一发子弹大约需要几十秒,因此每天仅实弹射击时间就要耗费两三个小时。再加上体能、心理等其他训练,有时一天训练时长就有10多个小时。伤病开始警告,我很难像年轻运动员一样全身心投入,身上始终有担子,但我告诉自己,一定要再拼一次。

作为东京奥运会新设项目,10米气手枪混合团体比赛需要男女搭配,我和“大侄女”姜冉馨组成“叔叔与大侄女”组合参赛。姜冉馨在关键的最后两轮连续打出10.7环,决胜局我顶住压力打出了10.1环,20.8环的成绩成果让我们收获金牌,也让我的奥运生涯完美谢幕。

4次奥运征途,16年国家射击队生涯,在北京奥运会一战成名到经历低谷的艰难突破,“坚持不懈”的体育精神始终伴随我。在今年东京奥运会上,从个人突破到团队配合,我也一直拼搏,为“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的坚韧做出诠释。

射击运动,始终承载着我的信仰和情怀,我会把经验毫无保留地和年轻队员分享,我也希望他们能够让中国射击队延续荣耀和光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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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鸿鹄

体育有让人走出黑暗的力量

我是中国残奥游泳队教练张鸿鹄,从事残疾人游泳训练工作已经有33年。

今年的东京残奥会,郑涛为中国队夺得4枚金牌,失去双臂的他咬着白毛巾出发的镜头传遍大街小巷,我就是拽住毛巾另一端的人。“幕后”是残疾人教练应该在的位置,我们的任务是帮助运动员出发,迎接他们归来,无论在赛场还是人生,无论是败北还是凯旋。

东京残奥会是我参加的第八届残奥会。受新冠肺炎疫情影响,这次我国派出的游泳运动员只有32人,仅有上一届的一半,但我们的成绩最终定格在19金19银18铜,继伦敦、里约两届残奥会之后,继续位居游泳项目奖牌榜榜首。

可放到上世纪90年代,我国的残疾人体育整体处于较弱的水平。1992年巴塞罗那残奥会,整个代表团才二十几人,参加四五个大项,最终取得11枚金牌,其中,便有中国残奥会游泳金牌零的突破。2008年北京残奥会,我们在竞技场上迎来巅峰,自那之后,我国提出了“两个奥运,同样精彩”的口号,残疾人运动由此有了长足发展。

我从1988年开始执教,当时残疾人体育运动算业余训练,得到的重视程度不高。此后,残疾人体育的组织管理由原先归属国家体育总局转到了中国残联,体育中心甚至训练基地在各省(区、市)相继建立,政策、资金和后勤保障逐步完善,专业化道路日渐清晰。

让我印象最深的是选材问题,刚开始,没有这方面经费,也缺乏国家普查信息的支撑,我们只能拿着残联的登记表,坐公共汽车去各州市选队员,找到人后还要跟人家商量,因为那时每天的生活费很少,困难时一天所有费用就10元。尤其在我的老家云南,待选拔的孩子“藏”在山里,道路崎岖得往往得从拖拉机换马车,最后改步行。

但正是一次次艰难的选材,才让我体会到贫困地区残疾人群体的难。以前我们常说:“去招生,包包回来肯定空。”有一次到楚雄彝族自治州大姚县选材,当地干部费了很大劲儿才把各村的孩子集中送到县城来,他们从早上走到晚上,来了谁都没吃饭。我和同事只能自掏腰包帮着解决,没别的,就是不忍心。

我们很明白,这绝对不是长久之计,我们要做的必须是帮助他们能自强、自立,拥有靠自己能从困境中走出来的能力,这听上去很难,但我们相信,体育可以做到。

在东京残奥会获得4块金牌并4次打破纪录的郑涛就是个例子。1990年,他出生在云南的一个贫困家庭,10岁时因为电击而失去双臂,随之失去的是上学的机会和无忧无虑的生活。我去他们村选苗子,发现这孩子身体条件适合游泳,且有股不服输的劲头,关键他说了一句话令我至今印象深刻,他说自己“不想做废人”。

郑涛进队后,别人在水里待5个小时,他在水里一待就是八九个小时。一开始练仰泳,他需要口咬毛巾才能出发,用头撞池壁才能完成撞线。训练中,我们的教练看他一次次头撞池壁,很是心疼,就建议训练时不要用头去触壁,但郑涛认为,训练必须和比赛保持一致,才能让教练更准确地了解自己的游速。

这么多年,我遇到过各种残障程度的运动员,他们都在赛场上找回了自信。2007年,我遇到了钱红艳,钱红艳出生于云省曲靖的一个农民家庭,4岁那年,她在村外公路上玩耍掉了只鞋,为了捡鞋,她被一辆大货车撞倒后卷入车底,导致盆骨以下完全截肢。

为了让她继续上学,她的爷爷把旧篮球从中间切开,里面垫上棉花,半个篮球套在她的身下,还特制了一对可以拄着的“木手垫”帮助她“行走”。被篮球托着身体的钱红艳因此被称作“篮球女孩”。

2007年,在当地残联的支持下,钱红艳来昆明观看了第七届全国残运会,她看到许多和自己有着相同遭遇的人正努力拼搏,从而萌生了想当运动员的想法,我成了她的教练。

最初的训练非常困难。钱红艳残疾等级高,她的高位截肢,在国外都很少见,最令人担心的是没有腿,这好比一艘船没有舵,在水中没有方向感,容易横向摆动,影响速度。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我们专门为她制定了一套训练方案,加强技术的连贯性和保持双肩的平衡。

穿着游泳服,套着教练给她新剪的篮球,认真地做体能训练,小红艳哼都没有哼一下。但开始水上训练,她还是很紧张,我们教练就下水帮着打辅助,慢慢地,她终于找到了在水里前行的方法。一天训练下来,她差不多要游2000米左右。

最终,钱红艳也站上了赛场,在云南省第九届残运会、全国残疾人游泳锦标赛、2016年里约残奥会,还有这次全国第十一届残运会,奖牌和荣誉都让她早已对生活燃起希望。

运动员是单纯的群体,残疾人运动员更是如此,不说苦、不叫累,因为他们经历过比训练、伤病更难一百倍的事,但凡还能靠自己的力量发光发亮,他们会竭尽所能去抓住一线机会,体育已成他们的精神支持。

从教练角度讲,奖牌数量和输赢并没那么重要,重要的是,让残疾人孩子通过体育训练建立自尊和自信、融入社会、平等地参与社会事务。看着他们从游泳池出来后找到自信和快乐,甚至建立家庭、找到工作,才是我最大的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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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家超

单手也能推开世界的门

我是中国残疾铁人三项运动员王家超,今年30岁,来自云南省建水县。今年东京奥运会,我成为历史上首位代表中国参加残奥会铁人三项的运动员,并以第四名创造了中国残疾人在该项目上的最好成绩。

在我五岁时,因为调皮爬变压器导致我永远失去了左臂,也因为失去左臂,我有机会成为一名残疾游泳运动员。经过多年训练,我参加了30余次比赛,一共获得120余枚奖牌,包括3次残奥会的1金4银和1铜的成绩。

在以游泳选手身份经历过三届残奥会后,我担心自己在文化方面欠缺得厉害,未来很难融入社会,便报考了云南师范大学,最终成为了一名大学生。但我没想到,我的努力得到学校认可,获得了保送研究生的机会。2015年,我的人生迎来转折点,我开始读研,从游泳队退役,并决定进行一项新的挑战。

得知2016年残疾人铁人三项第一次进入奥运会的舞台后,我迫切希望去挑战这个项目。遗憾的是,里约残奥会并没有设定我这个级别的比赛,我只能把目标继续投向2020年的东京残奥会。

刚开始转项时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梦想,我甚至不知道如何训练,如何找教练?在自己摸索训练的过程中,确实遇到很多困难,我尝试着去跟国家健全铁人三项队训练,但要兼顾学业令我根本没办法跟随他们的节奏,我只能独自探索。

最开始,出国比赛只有我一个人,小到报名、购买机票、预订酒店,大到找教练、找营养师、训练、比赛都只能靠自己完成,我被迫变得更加独立,同时也变得更加自信。

一次比赛中,我遇到了第一任外教彼得,他是一位在上海工作、讲着一口流利中文的铁人三项选手。在他的帮助下,我有了赞助商、营养师和物理治疗师,也有了出国训练、比赛的经验。

在远程训练软件的帮助下,我们可以“隔空”完成训练,我要做的就是把训练数据都上传到这个终端。当时,我依然是个会偷懒的运动员,例如,两个小时的训练,我会提前十分钟就开着手表去洗澡,等到手表跳到两个小时才按停。

后来有一次我去上海出差,住在他家,他清晨4点就起床完成了训练。当他问我:“今天你训练了吗?”我被问得愣住了,他知道我没训练,只是意味深长地说:“没训练没关系,这是你的训练,不是我的训练,教练的作用只是负责帮助你构建计划、控制你的训练量和训练强度。”从此之后,我的被动式训练就慢慢变成了主动式训练。

转项到铁三并不容易,尤其我要单手操控自行车,但很多人想不到,对于游泳运动员来说,最难的其实是跑步,因为我们常年在游泳池里,脚踝和关节以及骨骼是柔软的,跑步则需要不断地和地面进行对抗,骨骼关节需要硬一些,唯有勤奋训练,才能找到平衡。

而更难找的是训练和生活的平衡,生活中总有不少挑战意志力的时刻,例如下雨、疲劳、训练强度太大、计划太枯燥,我能做的就是不断克服懒惰,至少从每天起床这件小事开始。我启动了人生的自动导航模式,后来彼得太忙,我换了一任美国教练,同样是“隔空”训练,但这次我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每天监督自己,严格执行计划,把训练目标与内容拆分到每月、每周,每天甚至每个小时去一一执行。

细枝末节的变化结了果实。2018年,我从一开始没有世界排名到年底最终排世界第15名。2019年年初,国家队看到了我的努力,就把我安排到国家自行车队,得到更多支持的我经过一年努力,升至世界排名第三。

在这个过程当中,我一个人去到加拿大、菲律宾、美国、葡萄牙、日本、韩国、瑞士和泰国,经历了很多困难也收获了诸多成长。

2019年去日本横滨比赛,我经历了严重的摔车。游泳阶段,我是第二个出水的,但换自行车后,为了提高20秒,我做了一个风险极高的决定,在自行车上脱把穿锁鞋,可日本的赛道弯道最多,我没有充分的时间脱把完成动作。在高速过弯时,我右脚的锁鞋还没完全穿好,我一边奋力骑行,一边左右摇晃,过弯时一失控,摔车了。当时,我完全是懵的,右边头盔和手臂重重地砸到地上,右手肘关节上擦破了大片皮肤,流着血。幸运的是,我没有发生骨折,当时我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赶紧扶起自行车继续追赶。我一直追,冲过终点线,发现自己是第二名。其实在摔车时,我完全有放弃的理由,但很庆幸,我选择的是奋力向前冲。

更大的考验是东京奥运会延期。2020年初去到泰国训练,一次外出骑行摔车导致我肩膀严重受伤,当时我动了放弃的念头,因为铁人三项需要承担的风险的确太高了,但奥运会近在咫尺,我无法放弃。为了避免风险,顺利参赛,我把更多的户外训练改到室内,可媒体上关于奥运会的消息越来越糟,“奥运取消”的可能性让我不可避免患得患失,我一边暗示自己“奥运不会取消,只会推迟”,一边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幸运的是,2021年8月,东京残奥会顺利召开,最后时刻获得奥运会资格的我顺利站上奥运会的赛场,并且以第四名的成绩实现了自己的梦想,也为中国残疾人铁人三项写下了开端。

我非常庆幸生于今天的中国,在这样的和平年代,有好的政策,有飞速发展的经济,有强有力的疫情管控措施,才让我们年轻一代运动员能有梦就去追逐,作为中国的年轻人,我是幸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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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亚明

让每次“突破”都在“情理之中”

我是东京奥运会男子三级跳远亚军朱亚明,在东京奥运会上,我跳出17米57,取得了一枚对我、对中国田径都很宝贵的银牌,因为它不仅刷新了我的个人最好成绩,也创造了中国三级跳远运动员在奥运会赛场上的历史最佳战绩。

实际上,6年前,我还只是一个三级跳远的入门级选手,因此,我拿到这枚银牌,一开始多少有些意外之喜,但回溯过去每个日夜,我很清楚,这次突破应该在情理之中。

我在高中才接触体育,当时还不知道三级跳远是什么,只是日常训练中,有立定三级跳远。一次我和队友较量,我跳不过他,便趁其不备加了两步助跑,结果轻松赢了他,这个小动作正好被体育老师马仁良看到,我本以为会被他教训,结果他认真地建议我:“朱亚明你专项就选三级跳吧,回去你先上网查一查视频跟着练。”

就这样,我走上了三级跳远专项训练的道路,高考体育考试,我的专项不负众望,以14米35的成绩成功拿到满分,顺利地考入沈阳体育学院。那时,我幻想着大学毕业后成为一名体育老师,每天带孩子们在操场上跑跑跳跳,这样安稳的生活应该很快乐。

但一次校运会,彻底改变了我的人生轨迹。作为新生,我被动员参赛,结果出人意料,我拿了冠军并打破了传说中沈阳体育学院尘封了20多年的校纪录,15米35的成绩还达到了国家一级运动员的水平。

此后,不断有人说我天赋异禀,可以走专业运动员的道路。可当时我想,我都虚岁22了,怎么还能当专业运动员,人家运动员都是从小开始勤学苦练的,我现在才开始,练不了多久就到退役的年龄了。

但肯定的声音越来越多,我心底最原始的愿望浮出水面,试问有哪个体育生不曾幻想自己能站上国际赛场,为国争光呢?以前的我只是不敢正视这种念想。

我进入到沈阳体育学院竞技体校,注册成为田径运动员,果然,在专业的训练体系下,经过半年多的训练,我的成绩来到了15米97,眼见马上就突破16米了,2014年的冬天我练得格外努力,幻想着一年后的室内赛季,可以取得质的飞跃。

可现实残酷。2015年的比赛中,我表现糟糕,成绩从15米97不涨反跌,只能跳出15米20、15米30,当时,全国可以跳这个成绩的选手一抓一大把。室内赛的连续失利,令我收到了竞技体校的最后通碟,教练觉得我不适合竞技体育,让我回去好好读书,争取顺利毕业,找个安稳的工作。

教练传达通知时,我哭了,泪水里包含着训练时的苦与累,更包含着不甘。我觉得我可以,我还有很大的潜力没有被挖掘,我想去省队接受更好的训练。

这是孤注一掷的决定,因为这意味着我要放弃学业。父亲建议我读完大学再去,毕竟已经大三了,现在放弃很可惜,但在我看来,竞技体育足够残酷,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此时,我无法从老师和同学那儿得到更好的意见,因为这是有关我人生的大事,谁都不敢冒风险,我很清楚,自己的人生只能自己负责,我谨慎地分析着利弊,但心底的声音告诉我,追梦至此,如果放弃,我将会留下一辈子的遗憾。

理智和梦想的博弈中,梦想胜利了。但去哪个省训练比较好?田径场上的前辈告诉我,挨个儿去试,哪儿愿意留你,你就在哪儿开始追梦吧。就这样,我进入了辽宁队,开始接触更加专业的训练,在这里,我见到了设施更加全面的体能馆,很多器械我都没见过,我把自己当成一块海绵,疯狂地吸取各方面的知识,我很清楚,自己从事专业体育时间较短,底子薄、体能差,所以每次训练结束后我都去加练,结果,每一步积累都起到了作用,经过10个月的训练,我拿到了人生中第一个全国田径锦标赛冠军,成绩为16米97。

拿到成绩后,身边的朋友告诫我:“不要飘了,要继续努力。”我踏踏实实地按照他们所期望的去做,训练依然刻苦,训练结束后仍旧去体能馆加练。

2017年天津全运会,接受专业训练不到两年,我直接跳出了17米23,虽然最终未能夺冠,但国内赛场,我已经逐渐有了自己的位置,遗憾的是,当时成绩还不够稳定,很多专业的国际赛事不会邀请我,我也没有和国际高手竞技的舞台。不过,2019年开始,中国田协专门为我争取了参赛机会,我在与国际选手的较量中琢磨自己的优势和差距、修改自己的技术动作,直到在国际田联世界挑战赛芬兰站上,我跳出17米36的成绩夺得冠军,才得到国际田联的认可,他们开始主动邀请我去参加高级别赛事。

此后,我不断成长,直至站到东京奥运会的舞台上并创造历史。说实话,这个结果让我也觉得突然,感觉自己能进前三时,我心里还想了一下,队里不会没带国旗吧。但事后总结,我能从一名奥运会“新兵”跃进中国田径的历史,一定是我平时的努力和坚持起了作用,我还得对自己有更高的要求,我还值得更多闪耀的赛场,我期待在这个领域,去世界上与高手对抗,去展现中国田径的力量,让以欧美选手为主流的田径赛场上有更多中国选手,证明我们不比别人差什么。东京奥运会,只是我的新起点。

来源:中国青年报 ( 2021年11月30日 09 版)

来源:中国青年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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