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兰和巴赫曼聊天了。

1948年,27岁的保罗切兰和22岁的英格丽德波巴赫曼在维也纳相遇并坠入爱河。

这一年,为巴赫曼的生日,策兰写下了著名的《花冠》:“我们互看,我们交换黑暗的词,/ 我们互爱如罂粟和记忆,/ 我们睡去像酒在贝壳里 / 像海,在月亮的血的光线中……”。

他们没有婚姻之名,但彼此之间的爱、痛苦和对话持续了一生,几乎带有一种悲剧色彩。有评论家认为,”巴赫曼与策兰的爱情关系是1945年后文学史上最富有戏剧性的章节。”

/ 策 兰 致 巴 赫 曼 的 诗 /

王家新、芮虎 译

◤ 在埃及

你应对异乡女人的眼睛说:那是水。

你应把从水里知道的事,在异乡女人眼里寻找。

你应从水里召唤她们:露丝!诺埃米!米瑞安!

你应装扮她们,当你和异乡女人躺在一起。

你应以异乡女人的云发装扮她们。

你应对露丝、米瑞安和诺埃米说话:

看哪,我和她睡觉!

你应以最美的东西装扮依偎着你的异乡女人。

你应以对露丝、米瑞安和诺埃米的悲哀来装扮她。

你应对异乡女人说:

看哪,我和她们睡过觉!

维也纳,1948年5月23日

1948年5月16日,策兰和巴赫曼第一次见面。一星期后,策兰为巴赫曼写下了这首诗。

◤ 花冠

秋天从我手里吃它的叶子:我们是朋友。

从坚果里我们剥出时间并教它如何行走:

于是时间回到壳里。

在镜中是礼拜日,

在梦中被催眠,

嘴说出真实。

我的眼移落在我爱人的性器上:

我们互看,我们交换黑暗的词,

我们互爱如罂粟和记忆,

我们睡去像酒在贝壳里

像海,在月亮的血的光线中。

我们在窗边拥抱,人们在街上望我们,

是时候了他们知道!

是石头决定开花的时候,

是心脏躁动不安的时候,

是时候了,它欲为时间。

是时候了。

维也纳,1948年6月

巴赫曼过22岁生日时,策兰送给她马蒂斯和塞尚两本画册,一册切斯特顿诗集,还有“鲜花、香烟和一首诗”。这首诗就是《花冠》。巴赫曼曾在给父母的信中写道:“那位超现实主义诗人保罗·策兰,前天晚上我和威格尔在画家热内那里刚刚认识的,他极具魅力,却对我产生了热恋。……我的房间现在成了罂粟花地,因为他喜欢把这种鲜花送给我。”

英格褒·巴赫曼在意大利 1970

◤ 水与火

于是我把你扔进塔楼并告诉紫杉一个词,

从树里跳出一团火给你裁剪出新娘盛装:

黑夜明亮,

黑夜明亮,发明了我们的心,

黑夜明亮!

她往前照亮了海洋,

她唤醒海峡里的月亮并让它登上泡沫流溢的台桌,

她为我洗净时光中的它:

死亡之银,来吧,变成贝壳一样的盆碗!

桌子时时潮起潮落,

大风斟满杯盏,

海洋翻滚将食物卷入:

漫游的眼睛,下雷雨的耳朵,

鱼和海蛇——

桌子日夜潮起潮落,

族人的旗帜在我的头上汹涌,

在我身边人们划着棺木登陆,

在我下面天穹星辰如在家里簇拥约翰!

而我的目光越过投向你,

火焰环绕的太阳:

回想那时候,夜与我们一起登山,

回想那时候,

回想,我曾是现在的我:

镣铐和塔楼的大师,

紫杉的气息,海洋的酒徒,

一个词,你从中燃烧起来。

巴黎,1951年10月30日

巴赫曼回信给策兰:“关于这首诗:对我而言是全新的,并且给我带来惊奇……它也许是你最美的诗,我毫不担心它是‘最后的一首’。”

◤ 白与轻

镰刀形的沙丘,未曾数过。

风影中,千重的你。

你和我的

赤裸着伸向你的胳膊,

那失去的。

光柱,把我们吹打到一起。

我们忍受着这明亮、疼痛和名字。

白色

感动着我们,

无需重量

我们用来交换。

白和轻:

让它漂移。

距离,月一样临近,像我们。它们筑积。

它们筑起礁石

在漂流的断隙处,

它们继续

筑积;

用光屑和溅成飞沫的波浪。

那召唤礁石的漂移。

那额壁

唤它移近,

这些别人借给我们的额壁

要成为镜像。

额壁。

我们和它们铺陈而去。

向着额壁的岸。

你睡着了吗?

睡吧。

海洋的石磨转动,

冰光和那未听到的,

在我们眼中。

巴黎,1957年10月17日

策兰在这首诗前面写道:“读吧,英格褒,读吧。给你,英格褒,给你——”

策兰、巴赫曼书信选

◤ 碎石驳船

水的时刻,碎石驳船

把我们携向黄昏,我们

如它,并不急促,一个死亡的

“为何”站在船尾。

…………

卸下了,这肺,水母

问候大钟,一个褐色的

灵魂肿块到达

明亮疼痛的呼吸。

巴黎,1957年10月18日

原诗是手写的。信封上写道:德国,慕尼黑23区,比德尔斯泰因街21A,比德尔斯泰因旅馆,英格褒·巴赫曼小姐收。

◤ 科隆,王宫街

心的岁月,梦者

为午夜密码

而站立。

有人在寂静中低语,有人沉默,

有人走着自己的路。

流放与消失

都曾经在家。

你大教堂。

你不可见的大教堂,

你不曾被听见的河流,

你深入在我们之内的钟。

巴黎,1957年10月20日

1957年10月,乌佩塔尔文学联盟年会上,策兰和巴赫曼久别四年后重逢。会议结束后,他们来到科隆,住在位于大教堂旁莱茵河畔的王宫街一家旅馆。策兰后来写出这首诗,从巴黎寄给巴赫曼。

策兰与妻子吉赛尔

◤ 翘起的嘴巴

翘起的嘴巴,可以感觉:

黑色的植物。

(需要它,不找寻光,留下

雪纱,留下

你的猎物。

两者都可以:

触摸,禁止触摸。

两者谈着爱之罪,

两者都想存在与死亡。)

叶片疤痕,嫩芽,密密睫毛。

在眼睛尽头,陌生的日子。

豆荚,真实而开放。

嘴唇曾经知道。嘴唇知道。

嘴唇沉默直到结束。

巴黎,1957年10月26日至27日

对于“爱之罪”,巴赫曼回信给策兰:“我要感谢你,你把一切都告诉了你的妻子……当我必须想到她和那孩子(即策兰和吉赛尔之子厄里克,1955年生)时——而我永远不可能避免这个问题——我就不可能和你拥抱。我不知道接下去会如何。”

◤ 万灵节

我究竟做了

什么?

夜繁殖,仿佛

那里还有别的,比它

更加晦暗。

鸟飞,石飞,千次

描画出路径。目光一瞥

被窃取,采摘。海

被品尝,喝掉,梦掉。一小时的

灵蚀。接着,一阵秋光

献给一个盲目的

感情,它已离去。其他的,许多

无所归依,并有来自自己的沉重:瞥见并避开。

弃儿,星宿,黑色,充满言语:以

破碎的誓约命名。

而一旦(何时?这也被忘了):

感到了挂钩

就在脉搏敢于反节奏之处。

巴黎,1957年11月2日

在下一封信中,策兰把“破碎的誓约命名”一句,改为“打破沉默的誓约命名”。

◤ 日复一日

你这焚烧的风。寂静

曾飞在我们前头,第二次

实在的生命。

我胜了,我失败了,我们相信过

昏暗的奇迹,那枝条,

在天空疾书,负载着我们,在月球轨道上

茂盛,留下白色痕迹,一个明日

跳入昨日,我们拿来

那盏灯烛,我哭泣

在你的手掌。

巴黎,1957年12月13日

关于“日复一日”,策兰曾在致巴赫曼的信中写道:“现在我很快就来了,和你在一起,时间不长,只有一天,或者两天——如果你愿意并且允许的话。”

◤ 一只手

时间的木头桌上,摆着

米饭和葡萄酒。

那里被

吃,沉默,喝。

一只我吻过的手,

照亮了嘴。

巴黎,1958年1月7日

这首诗手写在信封上。致:德国,慕尼黑13区,弗兰茨-约瑟夫街9a,英格褒·巴赫曼小姐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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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编辑:陈翔;徐振宇;颖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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