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此一夜看这里!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杜甫最令人动容的一首久别重逢诗

杜甫用了很长时间的离别之情，只是真实而已

赠送八妻/杜甫

人生不相遇，像参与伤一样移动。

今夕复何夕，共此灯烛光。

少壮能几时，鬓发各已苍。

访旧半为鬼，惊呼热中肠。

焉知二十载，重上君子堂。

昔别君未婚，儿女忽成行。

怡然敬父执，问我来何方？

问答未及已，儿女罗酒浆。

夜雨剪春韭，新炊间黄粱。

主称会面难，一举累十觞。

十觞亦不醉，感子故意长。

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

杜甫在乾元元年被贬官，随后去了华州做司功参军；在这年冬天，又去了洛阳。第二年春天，他又从洛阳返华州，在途中与卫八处士相遇，卫八是杜甫青春时节的朋友。20年后重逢，当是无限感慨，杜甫即作此诗相赠。所以，这一首诗是写一别20年的老友在战争离乱中忽然相见，乍惊乍喜，如梦似幻，宛有九死一生的感情。清人黄生评此诗说：

写故交久别之情，若肺腑中流出，手未动笔，笔未蘸墨，只是一真。然非沉酣于汉魏而笔墨与之俱化者，即不能道只字。因知他人未尝不遇此真境，却不能有此真诗，总由性情为笔墨所格耳。（《杜诗说》）

与他同朝代的吴冯栻亦对杜甫该诗中流露的“真”大作一番文章，他说：

通首妙在一真，情真，事真，景真，故旧相遇，当歌此以侑酒，读之觉翕翕然一股热气，自泥丸直达顶门出也。（《青城说杜》）

说了这通篇的“真”字，下面让我们回到诗文中来看它是如何一一地展现和流露的。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随着岁月的增长，人之孤寂也开始增长，这是古今中外不变的至理。少年人岂能懂得这中间悲欢。然而我少年时的朋友彭逸林就深懂这个道理。这也是我选这首诗的原因。它在我少年时就经他的吟咏深深铭刻于我的心间。还清楚地记得他在一个初冬的下午为我讲说“参与商”的含意。那是指二颗星辰，参星与商星，它们在星际中此出彼没，永不相见。而那时我们却日日相见，岂能料到日后却很难相见呢？这其中有人生的宿命也有人生的美好。幸福其实是刹那间的事，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再是好朋友也有长分别的时候。这是天道使然，谁又拗得过呢。今夜重读此诗，不觉悲喜交集，心中感情激荡而又有一些急促紊乱。真是“如此质朴，又如此神奇，几乎说尽了生命的奥秘，然而又是何等自然！使得我们这破碎不堪的现实，由于这样的咏叹竟充实得多了。”（朱英诞：《美人之迟暮——纪念“五四”和唐俟》）

20年若流水般过去，许多老朋友都己不在人间，而杜甫与卫八的少壮年华也将倏忽即逝，真是“东风暗换年华”呀。而今卫八儿女已成行，他过去可是还未结婚，是一个好呼啸成群跟着杜甫玩耍的小哥儿们呀！接下来，杜甫的唱叹在欣喜中更加感人，震撼人心的艺术力量愈来愈强。只见他宕开一笔，转说卫八的儿女们。他们“敬父执”，彬彬有礼地问诗人来自何方。诗人款款答来，卫八却兴奋不己，叫儿女们去准备酒菜，其中还有一细笔，十分让人流连：“夜雨剪春韭”。接下是老朋友把酒叙谈的场面。一举饮了十杯，十杯仍不醉。诗人深感卫八对己的情谊是那么深厚，实在令人对“今夕”眷恋不己。而明日呢？明日又将别离，茫茫人世，相会又待何年呀。

此诗语言古朴简质，“情景逼真，兼极顿挫之妙”，从老友相逢到共度此夜，再到杯酒晤谈以及最后的“世事两茫茫”，可见诗人内心深处的疼痛，但这疼痛又是那么圆润而幸福。因为它包含了老友仅此一夜的重逢。老杜此诗“正而能变，大而能化，化而不失本调，不失本调而兼得众调，故绝不可及。”（胡应麟语）的确，杜甫此诗虽写悲哀，但绝不乖戾，当然不会失去本调。哀而不伤，又可见杜甫温柔敦厚一面。

（本文选自《柏桦唐诗三百首》，中国长安出版社，2016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