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4月6日,北京市朝阳区人民法院对北京晓庆文化艺术有限公司逃税案作出一审判决:以逃税罪判处北京晓庆文化艺术有限公司罚款人民币710万韩元,以逃税罪判处被告人郑军有期徒刑3年。

2003年8月16日,刘晓庆在被关押了422天后,获准取保候审,她出狱了。

踏出监狱大门的那一刻,刘晓庆内心充满着焦渴、冲动,还有一丝怯意。这一点点怯意像春日清风中漫空掠过的一只燕子,只是在春光潋艳的地面上划过一道难以捕捉的影子,转瞬即逝,未留痕迹。她渴望着见到朋友,见到那些日日夜夜为她的事情操劳着奔波着的朋友。她渴望倾诉—把痛苦说给朋友听,这快乐会减少一半;把快乐说给朋友听,这快乐会增加一倍。她感到周围的一切都弥漫着一种气息,这是自由的气息,亲切、舒爽,令人产生莫名的振奋。】

以下节选自刘晓庆近来出版的自传《人生不怕从头再来》第六章:

飞机起飞了。飞往深圳。我计划从深圳坐船去香港出关,目的地法国。

流亡的中国影后。这算个什么事儿啊?

一个月50元工资时我没有改国籍,去美国法国办个人影展我没有改国籍,我的自传《我的路》挨批判我没有改国籍,我们这一代明星几乎都出国发展了……我一直留在中国。可是现在,我正在逃往国外。

我的祖国,不要我了。他们……他们……他们非要把我当成罪犯。把我变成人民的敌人。

他们已经把我当成罪犯了。把我变成人民的敌人了。

可是我不是罪犯。我真的不是敌人!我没有犯法!

无尽的酸楚。这种心如刀绞的滋味,有谁尝过?

我生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父辈都是川东地下党的重要成员,是小说《红岩》中许云峰、江姐等人物原型的上级,是开国元勋。

正因为如此,我必须得活着。

只有活着,才能救全家,才能洗雪自己的冤屈,还我的清白。

想起在四川音乐学院附中读书的时候,我和同学们在大街上排队舞动红绸,欢迎柬埔寨的诺罗敦·西哈努克亲王,一个政变后流亡的元首。

5年之后,他终于回到了自己的国度,重新担任了一把手。

可是,我这么仓皇出逃,祖国,我最亲爱的中国,还会让我回来吗?

…………

飞机穿过云层,在高空飞行。

倦极了的我,终于靠在椅背上睡着了。

也顾不上看看前后左右有没有跟踪我的人。已经在飞机上了,再过两个小时我就会到达深圳码头,难不成他们会在我出关的时候,伸开双臂拦着大喊一声“不许出去”吗?

可笑。花这么大力气对付我这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赤手空拳的女人,太没有风范了。杀鸡还用得上原子弹吗?

电影《小花》时期的刘晓庆和陈冲

我做了一个梦。恍惚中我到了法国。靖军也来了,晓红也来了,可是阿峰呢?阿峰怎么没来?

睁开眼睛一看,旁边的阿峰满脸都是泪水。他在哭!而且哭得特别伤心!

他紧紧地抱住我,弄得我满身满脸都是他的泪水。

他是在和我告别。

是啊,这一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得来了,这辈子说不定再也见不到面了。可是,他还是义无反顾地拼了一条命送我去那离他很远很远的地方。此情此景,怎么会不叫人痛断肝肠呢?这就是生离死别啊。

我也紧紧地抱住他,心里说:“阿峰,你的情义我不会忘记的。”

毕竟我们两人才好了一年多,相互之间也没有过任何承诺,他对我没有责任,他和这个案子也没有任何瓜葛。他还年轻,才刚刚40岁,他应该、也可以有更好的前程,拥有安宁幸福的家庭。

我离开了,他才会一天天好起来,而我将一天天烂下去。怎么可以拖累他呢?

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不停地抚摸他的头发。

这一幕景象直到现在都异常清晰地呈现在我眼前。阿峰坐在我的右边,空中小姐送餐来了,我们谁也没有吃东西,只看见他的眼泪一大颗一大颗不停地滴在小桌板上、餐盒上、衣服上、我的脸上、身上……

这些画面已经刻在我心中,成为我生命史上重要的一章。

刚出深圳机场,猛抬头,一群朋友捧着大束大束的鲜花在门口“严阵以待”。

乍一看我竟然吓得倒退了一步。

唉,做贼心虚啊。

“不是说好的不要来接机吗?”我嗔怪地看了朋友一眼。

“嘿嘿嘿,大家都热爱你嘛。本来还要多,都被我拦回去了!”朋友说。

我只能无语……

热闹地寒暄、叙旧,我被前呼后拥着坐进了他们的汽车。执意请大家回去,有几位朋友坚持要送我到码头关卡,实在推不掉只好同意了。

领头的朋友叫李治平,是我在成都军区战旗话剧团的战友,现在深圳工作,著名的摄影家,同时也被我誉为“社会活动家”。他说码头那边全都打好招呼了,船票也已经买好了,正等着我过去呢,都不下班了。

还有一位朋友就在深圳机场工作,那天他当班,正好可以接我。

另外一位过去没有见过,是一位企业家,接机用的就是他的车,大家还开玩笑说“真是太荣幸了,老板亲自开车”。

机场离码头很近,十来分钟就到了。

一到码头,负责人就迎了上来,看见真的是我,整个海关都轰动了。

压抑着汹涌澎湃的紧张,我满面春风地和大家打招呼。

负责人把我们请进了贵宾厅,工作人员给我们倒茶,请我先在这里坐一会儿,他替我把手续办好,把行李送上船,快开船时来叫我。这样的话,我一上去就可以开船,40分钟到达香港。

我问他船几点开,他说7点整。还有20分钟。

一大群工作人员都进来为我服务,有几个干脆说来看明星,我连声对负责人说谢谢谢谢。

负责人说:“谢什么?你坐我们的船是我们的荣幸。要不要吃些水果?”

我忙说:“不用了,快上船了。谢谢你啊。”

负责人向我要证件,我把护照、法国身份证、机票都给了他。他再次请我好好休息,需要什么向服务员要。我再次起身说谢谢。于是他拎着我的大箱子出去了。

我们喝茶,继续聊天。

朋友说:“怎么每次来都这么急,请你吃顿饭的时间都没有。”

我满面笑容地说:“等我回来,一定!一起吃顿饭。”

我看看表,10分钟过去了。

心跳开始加速了。

“喝茶喝茶!”我对大家说。我们又接着天南地北地侃。

再看看表,又是5分钟过去了。我和阿峰对看了一眼。

又过了几分钟。

一位朋友问:“都弄好了吧?”

李治平说:“放心,刘小姐不上去,船是不会开的。”

大家都说对对对。

7点整。

我终于沉不住气了,问大家:“船不会已经开了吧?”

一位朋友说去看看。一会儿,他笑容满面地回来了。说船没开,快开了,看见我的箱子在船舱我的座位前面放得好好的。

我站起来说:“那我们就上船去吧?”

朋友们说:“不急不急,证件船票还没有拿来呢,放心,他会来叫我们的。”

我坐了下来。呼吸开始不均。

静默了片刻。再看看表,又过去了10分钟!7点10分了!

我又问:“船经常晚点吗?”

机场朋友说:“不晚点啊,不过,特殊情况除外吧。”

太阳穴怦怦跳动,我感觉头晕脑涨。

看看四周,屋子里一直川流不息的工作人员一个都不见了。现在大约是7点30分了吧?“要不去找个人问问?”有朋友说。

我赶紧说:“算了,他们会来的。”

“这个码头,工作效率真是太低了!下次不坐他的船。”一个朋友发牢骚。

​“写篇稿子登在报纸上,或是向机场领导反映。”李治平大声地说。

刘晓庆当年配合公安人员办案

大家的话越来越少,后来干脆都不说话了。

有人肚子咕咕叫,已经8点多了。

一个朋友用手机给他的朋友打电话,他约了人8点吃饭,现在无论如何也赶不过去了,在电话里他使劲道歉,一个劲儿地说对不起。

9点了!

一个朋友出去看了看,回来说:“船已经开了!怎么搞的?”

另一个朋友站起来说:“找个人问问?”

“一个人也没看到。刘小姐的箱子已经拿回来了,放在大厅。”

我的头都快裂开了。相信此时的我一定是脸红筋胀,像个关公。我没敢看阿峰,此时只有我们两个人心知肚明。我们都明白我是出不去了。

也好。就留在中国。和靖军晓红一起承担。脑袋掉了不也就是碗大个疤吗?

想到这里,我深深地吐出一口长气,心里反而感到一阵轻松。

我相信朋友们也发觉这次有点儿不对劲。他们肯定很后悔今天来接我。

又过了好久。有人来了。

来的是码头工作人员。这个人刚才好像进来过。曾经挂满笑容的脸现在十分严肃,他要我的所有朋友们把身份证都拿出来交给他,并且告诉我们只能在这里待着,不要出去。也出不去了。

朋友问他出了什么事,他说不知道,他们也不清楚。正在和北京交涉,等有关单位回话。然后就拿着身份证走了。

大家只有坐下来,面面相觑。互相都没有什么话可以说。

屋子里特别安静。静得我都听得见手表“嘀嗒嘀嗒”的声音。这一段时间是那么那么地长,仿佛经历了一个世纪。

过道里传来杂乱的脚步声。

除了我和阿峰,朋友们都挺直身体伸长脖子往外看。

工作人员拿了好多盒饭过来,一一放在桌子上。“先吃饭吧!”然后就出去了。

大家都不说话。几秒钟后李治平对着门外说:“谢谢啊!”

“×总今天最亏了,自告奋勇来接机,耽误了请客,还饿了一顿,鱼翅燕窝多好吃啊,跑来吃这个便当。”李治平一边吃一边说。

×总大口地吃着盒饭,也没有说“没关系”“我不饿”什么的,大概是肠子都悔青了,也饿得受不了了。

我歉意地看了×总一眼,心里想你不来接我就不受这个罪了。可是这些热情善良的朋友怎么会知道这些呢?

我象征性地吃了两口。本来一点儿食欲都没有,但完全不动筷子太暴露心里的秘密了,所以还得划拉两下。

这顿盒饭,恐怕也是码头上请的吧?他们今天也够倒霉的了,耗了这么长时间下不了班不说,还得破费给我们买盒饭,我们好几个人呢!

范冰冰和刘晓庆

吃完盒饭,又等了好久好久,那个负责人来了。一进门他就一迭声地说:“刘小姐,对不起,你不可以出关!”

一个朋友问:“为什么?”

负责人说:“我们也不清楚。问北京方面,他们答复说,刘小姐自己知道。”

我一下子站起来。知道?知道什么?从开始到现在没有任何一个有关部门向我说过任何正式语言。我究竟出了什么事?为什么对我这样?连问都不知道到哪里去问。靖军犯了什么法我不知道,现在是死是活也不知道,真是岂有此理!

大家都看着我。

但是我什么话都没有说。我的表情也很正常。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脸皮变得这么厚。这也是时势造英雄吧?

我问他:“那我们现在可以走了吧?”声音非常平静。

“当然可以。刘小姐的箱子我们会送到车上。”然后他把所有的证件都还给我和大家。

我和阿峰交流了一下目光。我们精心策划的出逃计划就这样彻底地失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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