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正源的腿断了,但他的头很好用,适合修理机器。王光辉是聋人,但手脚灵活,适合堆放纸板。”每当夜深的时候,杨龙华总是安静地计算。纸箱厂的员工有什么缺陷,还有什么优点,如何避免弱点,为他们安排合适的工作。

说到杨龙华的纸箱厂,周围不少人都觉得他太“傻”,不但在纸箱厂年年亏损、资不抵债的情况下接了下来,还招了一帮聋哑人、肢残人来上班。安排工作不说,杨龙华还帮他们牵姻缘结成家,活生生一个操心的“大家长”。

重庆市永川区莲花福利纸箱厂原是乡镇企业,上个世纪九十年代,但由于种种原因,企业年年亏损,资不抵债。1997年,国有企业的股份制改革开始全面推行,乘着改革的东风,杨龙华硬着头皮、大着胆子,在家人和朋友的支持下,接下了这家濒临倒闭的厂子。这一干,就是20年。

接手前,纸箱厂的年产值只有七八万,凭借曾在粮油加工厂当厂长的管理经验,杨龙华渐渐打开了纸箱厂的销路,接手第一年,纸箱厂的产值就翻了好几番,达到二十七八万。

纸箱厂渐渐有了起色,开始盈利,杨龙华的腰包渐渐鼓了,但他总觉得日子少了点什么,直到1998年的一天,一个名叫王辉的聋哑人来到纸箱厂找活儿干。

“您可以给个机会吗?我虽然说不出来话、听不见,但我的手脚是好的,我一定会认真干活!”眼前的这个小伙子比着手语,眼神里满是焦急和期待,对手语略懂一二的杨龙华有些犹豫,他躲开王辉的眼神,低下了头。

眼前这幅场景让王辉心里一紧,如果找不到工作,生活就没有着落,他又拉了拉杨龙华的衣袖,比划着手语,“求你给我一个机会,如果干不好,你可以随时让我走。”王龙华望着王辉近乎哀求的眼神,心想,干脆给他一个机会吧,他都愿意用双手为自己争取一个未来,我为什么不拉他一把呢?

“王辉没什么文化,操作不了机器,但是他手脚灵活,可以让他叠纸板。”于是,杨龙华给王辉安排了个合适他的岗位。

把纸板两边翻过来,两个拇指用力一压……就是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王辉每天下班都要不停地练习,熟练了之后,不但叠得更快、更多了,他还能一眼认出纸板的种类、宽窄和叠法。

看到王辉那么努力肯干,杨龙华突然意识到,自己的纸箱厂是不是可以成为一个福利企业,为残疾人提供就业机会,让他们的生活有一定保障。

于是,纸箱厂渐渐对残疾人打开大门,许多残疾人跑来找工作,有聋哑的、肢残的,还有智力有些问题的,最多的时候,纸箱厂招了近20名残疾人员工。

望着这些残疾员工,杨龙华总会想起自己患有小儿麻痹症的妹妹。“每次跟妹妹走起耍的时候,街上的人总是用异样的眼神看着我们,我都会紧紧抓着妹妹的手,躲开那些目光。”

在杨龙华的眼中,妹妹只是身体有缺陷,她并不是异类,她也能像正常人一样生活。以至于后来,大家都对残疾人避之不及的时候,杨龙华希望能上前扶一把。

操心家长:他牵线做媒 为员工举行集体婚礼

目前,纸箱厂一共有11个残疾员工,虽然厂子这个大家庭为他们提供了工作岗位,但杨龙华知道,他们内心对自己的小家庭也有一份期待。因为内心敏感又自卑,他们往往不敢表达自己对家的追求、对爱的渴望。

望着他们孤单的身影,如何帮他们组成各自的小家庭,又成了杨龙华每天琢磨的事儿。

叶代伦和聂家艳都是聋哑人,两人差不多时间进厂务工,在一台机器上钉箱子,每天面对面,虽然不能言语交流,但是眼神动作间已经是满满的默契。他们经常一起吃饭,吃饭时还会比着手语聊天,好像有说不完的话。

杨龙华看在眼里,乐在心里。一天,他走到叶代伦和聂家艳的身边,用手指指了指两人,伸出左右手的拇指对着比划了一下,“你们互相是不是有好感?”俩人先是愣了一下,接着,叶代伦激动地点了点头,聂家艳害羞地红了脸。

但是,两人的交往并没有那么顺利。进入热恋状态的俩人盘算着结婚,告诉父母后,却得到聂家艳母亲的反对。

在聂妈妈看来,叶代伦也是个聋哑人,担心俩人以后的生活会过得不好,对下一代也有影响。聂妈妈想着法“拆散”两人,还给聂家艳物色了一个男朋友,逼着她去相亲。无奈之下,叶代伦和聂家艳跑去求杨龙华这个“大家长”想想办法。

“强扭的瓜不甜,你硬要拆撒他俩,小聂心里肯定不舒服。而且小叶这孩子做事勤奋、踏实,心眼也好,肯定不会亏待你女儿。”连续做了好几天的思想工作,聂妈妈这才打开了她的心结,最终点头同意了二人的婚事。

担心他俩不方便沟通,杨龙华还亲自带着他们去民政局领结婚。红色背景前,叶代伦和聂家艳对着镜头露出灿烂的笑容,相机“咔嚓”一声,这幅幸福的画面也永远定格在杨龙华脑海中。

初尝“月老”滋味,杨龙华心里说不出的激动和满足,没顾着休息,他又继续帮其它残疾员工张罗,逢人就打听,有合适的就撮合。在他的牵线搭桥下,聋哑人王光辉和厂里另一个残疾人员工也走到了一起。

领了证,但是这两对小夫妻迟迟没有举行婚礼的动静。杨龙华一问,原来刚结婚要花钱的地方不少,两对小夫妻本来就没什么积蓄,想着干脆省点钱,不办婚礼了。

“这哪行,结婚是一辈子的大事,婚礼还是得办,这样,钱厂子给你们出了。”杨龙华决定给他们办一场“集体婚礼”,他在工厂附近找了个小馆子,通知了双方的亲戚、朋友,摆了4桌满满的饭菜。

如今,叶代伦和聂家艳仍在厂里上班,每月两人能够拿到4000多元的工资。俩人还生了一个健康的儿子,活泼可爱。每当看着一家三口散步的背影,杨龙华心中总会涌出一阵幸福。

暖心家人:没给员工交完养老保险 他还不放心走

有了稳定的生活来源,有了相知的另一半,纸箱厂还为残疾员工提供了员工宿舍,给了他们一个想都不敢想的家。

“每个月能挣2000多块钱,厂里面还给我们买了五险,午饭也免费的,空调、冰箱、电饭锅这些啥子都有,以前想都不敢想能过上这样的生活。”肢残员工刘正元是厂里的机修工,原先走在路上都不敢抬头的他,如今脸上满满的笑容。

在员工眼里,杨明华不仅是厂长,更像是家人。2011年的一个夜晚,厂里的聋哑人张明彬骑着摩托车到永川城里参加聚会,饭桌上一开心喝了点酒。回来途中,不慎将一名老太太撞倒,张明彬因酒后驾驶被看守所拘留。

知道这件事后,杨龙华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来来回回往看守所跑,还不停地与检察院、司法局等部门进行沟通。几番周折,花了1000块钱才将张明彬保释出来,还帮他垫付了1.6万医药费,“他父亲早年去世,母亲又嫁到外地了,也没有兄弟姐妹,我不管他哪个管他嘛。”

把张明彬带回厂里,杨龙华沉默了很久,对着他比起手语,“你看你喝酒闯了多大的祸,早就该改了这个坏毛病,这次我把你保出来了,下次呢?”面对杨明华的质问,张明彬咬紧了嘴唇。

那天起,张明彬下定决心戒酒,工作也比以前更认真了。因为他知道,如果自己不好好干,就太对不起厂长为保释他折腾的那几个通宵了。

前几年,因为年过六十,家人都劝杨龙华早点退休,多休息休息。临走那天,杨龙华刚收拾好东西,一转头,发现厂里所有的残疾人都围在了办公室门口。

“杨老,你走了这个厂就散了,留下来吧。”刘正元边说边抹了把鼻涕,旁边的聋哑员工不停地比着手语:“求求你,留下来吧……求求你,留下来吧……”。只听“扑通”一声,大家纷纷跪在了杨龙华面前。

“你们这是做啥子!我不走了,不走了……我就留在这守着你们,守着这个厂!”杨龙华赶忙把员工一个一个扶了起来,一边安慰他们,一边扭头抹掉眼角的泪。

其实,早在收拾东西的时候,杨龙华就有些动摇了。“我走了之后,万一没人愿意接厂子怎么办?就算有人接厂子,他对这些残疾员工不好怎么办?员工宿舍、养老保险这些,新老板不愿意给怎么办?”内心无数个放不下,见到这群残疾员工的霎那,他决定,还是留下来吧,“这辈子怕是走不脱了。”

今年,杨龙华已经65岁了。他说,只要身体好,他就会一直干下去。他说,残疾人企业没人愿意接,即使接了说不定也会辞退他们,他放心不下。他还说,残疾员工的养老保险已经交了十二年了,等交够十五年,他们以后的生活有保障了,他才放心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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