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绑在医院的病床上,他只能无助地盯着电视机,电视机传出的微弱音响依然清晰可闻,但尽在眼里的比赛却令他呆若木鸡。回想起无拘无束的自由和喜悦的记忆,以及他失去的一切,进一步刺激起他的焦虑不安。他不停地上下摆动左腿,直至感到烦厌的妈妈最后要制止他唯一能做的动作。在这两个月的大部分时间,大卫-比利亚所知的生活就是待着不动、受到束缚、内心绝望无助。

在受伤之前,他的生活完全不是这样。1985年,4岁的比利亚在西班牙的图伊拉正投身于他热爱的事。日间在,他在当地的学校与同学一起等候放学,然后他们会奔回家中,再到街上踢球,直至日暮西山。他们所踢的不是规范的11人足球,而是多达40位孩子围着皮球团团转,只为了触球那个神奇的感觉。

在一个下午,比利亚跟一群年龄较大的男孩踢球,他与另一位男孩争夺球权的时候发生了罕见的意外,那位体重较重的男孩压住了比利亚的右腿,导致他的股骨骨折。比利亚的伤势严重,医生告诉他的父母,有两种疗效截然不同的治疗方案:第一种方法是马上进行手术,如果采用这种方法,随后的康复护理会较为舒适,但他余生的行动能力将会受到影响。另一种方法则艰苦得多,但他的腿有机会可以完全康复。这种方法就是用筒形石膏从脚踝一直包裹到髋部,在得到医生的指示之前不得活动。他的爸爸作出了最后的决定,伴随着腿部的石膏,比利亚走上了吓人的康复过程。这是唯一适合的选择,不惜一切防止儿子重蹈自己的旧路,是何塞-曼努埃尔-比利亚的终生使命。

何塞是一位狂热的足球迷。从大卫出生开始,他就竭尽所能帮助他的儿子成为一位职业足球员。就像图伊拉的大部分人,何塞是一位矿工。当大卫每天在舒适的床上醒来时,何塞已经深入地下2600米的阴沉黑暗中轮班工作。当时,煤矿就是整个城镇的脉搏。煤矿工人是一份吃力不讨好工作,打这份工更多是出于生计的需要,而不是兴之所至。何塞的工作令他失去了不少东西,除了几位朋友因此而丧生,他自己亦因伤而做过几次手术,膝盖、手肘及鼻子只不过是伤痕累累的身躯上,几处留下较明显疡疤的地方。

在那张病床上受困了60天后,大卫终于解除了束缚,重过新生。看似是值得高兴的一刻,但事实是在接下来的四个月,那可怕的石膏还要跟着他。不屈不挠的比利亚立刻就在屋子的前庭锻炼。他把手按在墙上,支撑着自己,挪开打了石膏的那条腿,他爸爸对着他不熟练的左腿抛出皮球。无数的时间就是这样度过,两人日复一日地重复着这样的动作。

“我的腿是很痛,但我爸爸长时间下煤矿工作后,背部应该更痛。”比利亚说道:“可是,他从不抱怨,他很喜欢这样。自那一天开始,我爸一直在我的身边,看我踢球。为了腾出时间陪我练习,他不惜改动他的值班时间,即使这会让他凌晨两点去上班。那时候,5岁的我还在公园踢球,直至我在20岁离开家的时候,我去训练也从来没有坐过巴士,因为爸爸会驾车载我过去。”

在那时,这都看似是无关痛痒的事,但大卫却因此而渐渐成为一位擅用双腿的球员,作为伊比利亚半岛上一位前所未见的最强前锋,这个特点对他的成功起了极其重要的作用。

十年后,他的梦想再次濒临幻灭。那时,14岁的大卫作为足球员有所成长,在UP兰格勒奥的梯队有了一席之地。遗憾的是,随着时日的渐渐流逝,大卫突然失去了上阵的机会,他对足球的兴致亦随之而去,就像喝下了让理想破灭的毒药。

他已经准备要放弃职业生涯,但那张熟识的面孔再次推动他向前迈步。何塞令大卫重拾信心,向他解释这只不过是他建功立业路途上的一个小小挫折。心态平复下来后,大卫坚持下去,终于在16岁的时候获得希洪竞技旗下的马雷奥足球学校取录。

他依然在学校修读电气工程的课程,这个职业进修课程要求学生实习,包括安装空调等各种工序。不过,在希洪竞技踢球已经令他筋疲力竭,而且比赛时间经常都与实习工作有冲突,使得大卫又要面临艰难的抉择:继续学习、追求务实的生活,还是为了梦想而选择并不保险的未来?

大卫知道爸爸会二话不说地支持他,但妈妈朵里塔是另一类人,她对足球的热情因丈夫及儿子而生,亦因他们而灭。她希望大卫可以正常安稳地过日子。于是,大卫拿出一个相当有说服力的方案:给我两年时间去打希洪的职业队,如果做不到,那我就从此放弃足球,回去做一个见习电气技师。

整整两年后,16000名球迷涌入大磨坊球场。红白球衣的人海淹没了看台,大卫父母的自豪感油然而生。曾经觉得遥不可及的这一天终于都到来,朵里塔的眼睛流下了泪水,何塞则想起他的偶像奎尼也在70年代穿着同样的球衣。

大卫曾经被同省另支名气更大的球队——皇家奥维多拒之门外。他们认为大卫的身材太矮,不认为他有足够的潜力,但他终于都证明了自己。更重要的是,这也证明了家人对他的信心是正确的。虽然只是西乙联赛,但已经无关紧要,因为他已经打下了阵脚。虽然他的教练佩佩-阿塞巴尔记得,起初大卫的体力不足以造成冲击,只能偶尔给他一些上阵的机会,但他的天赋“无可匹敌”。

善恶到头终有报,19岁的他在一场当地德比战里有出色的表现,摧毁了皇家奥维多。他在希洪竞技的第一个赛季取得18个联赛进球,接着在2003-04赛季打进了20球。虽然他的个人战绩辉煌,但希洪竞技俱乐部陷入了财困。他们别无他法,惟有把最有价值的资产放在转会市场上。一支新近升上西甲、踌躇满志的球队打电话联络希洪竞技,开始商讨转会的事宜。

达成交易的价格是300万欧元,大卫收拾行装,展开了前所未有的冒险。他离开了安逸的阿斯图里亚斯,进军西班牙的顶级联赛。球衣上带着萨拉戈萨的徽章,随之而来的是肩负着球队不想再回到西乙的责任。他在第三场比赛取得加盟萨拉戈萨后的首个进球,攻破了皇家穆尔西亚的大门。这只不过是一个开始。他在联赛里再破门16次,然而最佳的表现却在国王杯上的爆发。

他在国王杯打进了四球,包括决赛的一球,帮助球队以3-2爆冷击败皇家马德里。他获得了他的第一座奖杯,又被视为是那个赛季最大的发现。他的天赋总算是得到了验证,在多年前与妈妈的诺言开始修成正果,所有人都品尝到它的味道。

他在翌季的所有赛事里合共轰进18球,但萨拉戈萨俱乐部开始举步维艰。虽然晋身欧联杯的16强,但他们在西甲联赛只能排在第12位,并且在国王杯的64强止步。在资金干涸的情况下,比利亚再次被挂牌出售。

他在国内的职业生涯前景,突然蒙上了不明朗的阴影,但在国家队却呈现旭日初升之态。他在2月初次获得“红色军团”的征召,接受路易斯-阿拉贡内斯的指挥,出战了2006年世界杯资格赛。回来踢联赛的时候,萨拉戈萨球迷对他的成就感到非常自豪,于是就有了“利亚、利亚、利亚,精彩绝伦的比利亚”的著名口号。大卫没有其他球员所有的传媒关注度及政治支持,但这并不打紧。人们都不吝赞美之词,这些让那些西甲大俱乐部也都听到了。

正如纷飞的流言蜚语所说,大卫在2005年的夏季迎来了重大的机遇。大俱乐部中,率先采取行动的俱乐部是瓦伦西亚。瓦伦西亚在2003-04赛季夺得联赛冠军,但他们在翌季只取得第7位的成绩,帅位也没有定出人选。原本执教赫塔费的基克-弗洛雷斯获委任为主帅后,立刻就着手强化球队的进攻。

略高于1200万欧元是萨拉戈萨的开价,“蝙蝠军团”并没有还价。在西甲的顶端,大卫的表现很快就令许多人都悔恨,本队行动太迟而没得到他。他在这里的首个赛季就攻进25球,成为瓦伦西亚最佳的新援,打破了另一道障碍。他不再是在地方球队充当绿叶的矮小前锋,而是完全张开了羽翼的巨人,让所有人都恐惧。

在诺坎普球场2-2战平巴塞罗那的梅开二度,不过是他向外界发出了一次警告。他接着还在伯纳乌球场打进了制胜球,瓦伦西亚击沉了皇家马德里。他又在次循环打进唯一进球,击败巴塞罗那。面对毕尔巴鄂,他只用了5分钟就完成帽子戏法,是西甲最快完成帽子戏法的纪录之一。最后也同样重要的一点是,他在50码之外轰进拉科鲁尼亚大门的著名进球,是整个欧洲在那个赛季最精彩的一个。

受之无愧,比利亚被纳入西班牙的23人名单,征战2006年世界杯。在首战对乌克兰的比赛,身穿21号球衣的比利亚梅开二度,力助“红色军团”以4-0击败对手。西班牙以不败之身从小组赛出线,在16强遇上劲旅法国。西班牙在第28分钟获得一个点球,虽然阵中有劳尔、哈维-阿隆索、费尔南多-托雷斯等球员,但阿拉贡内斯却指定了比利亚去踢点球。这可能是他在职业生涯里最有压力的时刻,但他冷静地慢跑,然后打出一个几乎是不可阻挡的射门,巴特斯无力回天。意外的是,西班牙在此后崩盘,以1-3落败。西班牙无冠的局面已经持续了42年,而且似乎在可见的将来,也还没有结束的苗头。

比利亚的极佳状态延续到2006-07赛季,他在锋线上与前皇马球星莫伦特斯合作,两人在所有赛事上合共打进43球。作为球员,大卫的进步没有任何界限,他的12个助攻冠绝整个联赛,实际上令他变得攻无不克。 “比利亚的作用不仅是临门一脚,他的踢法很有深度,经常能够打开传球的路线、引出防守球员,并为队友制造空间。”约翰-克鲁伊夫说。

无论是单箭头、与另一位搭档合组双箭头,还是移到左路,比利亚都能够适应自如,这种能力相当罕见。尽管有时候踢单箭头会令数据不是那么好看,但强悍的适应能力在他余下的职业生涯显得弥足珍贵。俱乐部在翌季开始出现问题。主帅弗洛雷斯被辞退,罗纳德-科曼接任,但荷兰人在4月亦告下课。比利亚在瓦伦西亚的第一个及唯一一个奖杯是国王杯,但所有人的心里都知道,这只不过是在化脓溃烂的伤口上贴上一块创可贴。与就像大卫-席尔瓦及胡安-马塔这样的球员合作,这三位球员成为欧洲最令人畏惧的组合,但在联赛仅排在第10位令瓦伦西亚俱乐部的财政严重受困。

与此同时,大卫已经完全融入了国家队。阿拉贡内斯在2006年末极具争议性地抛弃了劳尔。劳尔可以说是西班牙有史以来最厉害的球员,是西班牙的7号。比利亚继承了这个号码,许多人觉得这是打了劳尔这位西班牙最佳射手的脸,但他们不知道,绰号为“葫芦娃”的比利亚会把它变成属于自己的号码。

即使缺席了2008年欧洲杯的决赛及45分钟的半决赛,但4个进球在手的比利亚仍然是赛事的最佳射手。更重要的是,持续了44年、无穷无尽的悲伤终于要结束了,西班牙众所周知的“障碍物”标签也要冼掉。他们在决赛里以1-0击败德国改变了一切,西班牙以王者的姿态降临,全世界都无法阻挡。

两年后,比利亚在梅斯塔利亚球场的日子走到了尽头。虽然比利亚身边不是经常都有称心如意的精英级队友,但他在瓦伦西亚仍轰入了107个联赛进球。在他效力期间,俱乐部分别以第3位、第5位、第10位、第4位及第3位结束赛季。排名高企的事实证明了比利亚发挥的重大作用。在这五年内,西甲只有埃托奥的进球数比他更多。与瓦伦西亚比较,巴塞罗那的进球数还要多129个,但埃托奥的进球也只比比利亚多出6个。

如果还嫌不够出色,比利亚在效力瓦伦西亚的大部分时间都包办角球及任意球。虽然违背了他的本意,但比利亚在赛季结束后还是被瓦伦西亚以4000万欧元卖给巴塞罗那。就像在其他俱乐部的遭遇,财政问题成为比利亚不得不转会的罪魁祸首。瓦伦西亚与比利亚联手创造的神奇以悲剧的形式告终,但他加入了世界上最具统治力的一家具乐部。

在他展开新旅程之前,祖国对他的渴求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因为事关历史的走向。西班牙在欧洲杯的胜利仿佛打消了人们对他们的疑虑,使2010年世界杯从一开始就有不同的感觉,但事实上并非这样。西班牙首场比赛不敌瑞士,令人大为震惊,再次招来了昔日的阴霾,随之而来的批评声音越来越大。此后,比利亚作出了一次又一次的反击。

他在十六强及八强战都打进了比赛的唯一进球,分别击败了巴拉圭及葡萄牙。之前,他在智利身上先拔头筹,并在对洪都拉斯的比赛里梅开二度,令西班牙得以从小组出线。虽然他在半决赛及决赛没有进帐,但他的存在已经令对手感到如蛆附骨。 “红色军团”在约翰内斯堡首次夺得世界杯,大卫的父母再次出现在看台上。距离妈妈在他的首秀当天流泪已经过去了将近10年,现在轮到爸爸流泪了。他们的儿子已经是世界冠军,西班牙的球衣上将会永远绣上一颗星。

回到西班牙,随着梅西犹如猎豹过道一样在对手的后卫之间穿插、哈维的传球犹如狙击一样精准,比利亚在巴塞罗那的首季也在各项赛事上打进23球。他在持球及无球状态下的努力至关重要,不仅没有打乱节奏,还无缝融入了迪奥拉的踢法。巴塞罗那再次夺得西甲冠军,但他们的大师级画作还未完成。欧冠决赛就是他们的画布,“红蓝军团”把足球变成了艺术。随着终场哨音响起,比分定格在3-1,最后一个进球就来自比利亚的25码弧线射门。

这是他在加泰罗尼亚的一个亮点。他在2011年俱乐部世界杯受伤,被诊断为胫骨骨折,使他在这里的三年效力时间要打上折扣,不得不在接下来的八个月坐在一旁,受尽煎熬。虽然他的首发地位看似是雷打不动,但信心已经开始动摇。在翌季,比利亚的39次上阵里大多数都是替补上阵,但仍取得了16个进球,巴塞罗那仍是最后的赢家。从夺取冠军的方向来看,这是他在职业生涯里最成功的时期,但他与巴塞罗那从一开始就有些貌合神离。的确,自从他伤愈复出后,以往所见的火花有所减弱,虽然他的贡献依然举足轻重。

无可避免,随着内马尔的来投,巴塞罗那在2013年7月宣布与马德里竞技达成协议,以折让价510万欧元转让比利亚。除了数据上的增长,比利亚默默给新球队注入了信心,毕竟他活生生地代表着不被人看好而逆袭成功的球员。他在西班牙首都的唯一一个赛季,录得36次上阵13个联赛进球,使马竞爆冷夺得球队自1996年以来的首个西甲冠军。他们是在诺坎普球场正式宣布夺得冠军,大卫的心情自然是更加灿烂。这是非常了不起的成就,直至当今依然有不少人难以置信地擦了一下眼睛,才能确认自己没有看错。他的欧洲职业生涯杰出,但亦已经到了落幕的最佳时候了,可是他先要做一个了断。

最佳终于都出现了他的球衣号码,在边线上,第四裁判高高举起了牌子,闪现了7的号码。比利亚不快地扫了一眼,既意外又落寞地低头缓步走向场边,每走一步都想起了过往的回忆。终于,他来到替补席,举起双手,轻轻地拍打自己的头发。

就像之前他的父母看他踢球一样,他流泪了。他为西班牙一共踢了九年,只差三次就达到100次上阵的大关。他在国家队披挂97次、打进59球,无人能及,而且在11场世界杯比赛里打进9球,也是另一项纪录。从2008年至2010年,西班牙的每座奖杯都不缺他的指纹。虽然他的双腿在2012年再次不听使唤,但他的影响力并没有消退。西班牙在2014年世界杯的小组赛被淘汰,揭示着一个时代的结束。现在距离他的离开过去了三年,“红色军团”仍然在寻找他的替代品。

穿越云层,他乘坐的飞机降落在外国的土地上。大气当中的微颗逐渐消散,钢铁与水泥的轮廓在眼里不断放大,远处的摩天大楼映照出附近的地形,尽显资本的威能。这是2014年6月,比利亚将会是纽约第二家足球俱乐部——纽约城的第一位转入球员。在飞机外,大部分喋喋不休的言论还是那个样子,球迷及专家都狠批这次转会是“又一位过气欧洲球星来拿大把钞票、提早享受退休生活”,但大卫誓要证明他们的看法错误。

纽约城点名指定的兰帕德及皮尔洛亦随后来到“大苹果”,但两人都没有持续给出实质及重要的贡献。在纽约,开空头支票会被人惦记和咒骂,所以初期的纽约城需要一位知名度高的球员坐阵,把俱乐部打造成一个娱乐的品牌。比利亚的水平足以胜任,他的81次上阵51球,是MLS史上第五位最快突破50球大关的球员。他形容帮助这个联赛成长是他的职业使命。你能通过他在每个星期付出的不懈努力看得出来,他的激情从来也没有熄灭,也不掺杂虚假。他提高了MLS的声誉,达到一个前所未有的程度。

无论是穿什么球衣,比利亚给球场带来的光芒永不熄灭。对比利亚个人能力的赞许或者不够及时、不够真摰、不够明确、不够满足,但这重要吗?在图伊拉,他几乎就要在那家医院的病床上度过真正噩梦般的生活,但自那之后,他就没有停止过追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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