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丁死了（原创）

布 丁

——《生灵》之一

布丁死了。

布丁是一只灰色的仓鼠，早上我打太极回来，看见它四仰八叉的躺在笼子里。我用脚踢踢笼子，它依然四脚八叉的躺着一动不动。我赶紧蹲下身子仔细看，布丁真的死了！我的心“咯噔”了一下，想：这怎么跟孩子们交待？

三年前，祺祺用一个透风的小盒子带回一只小仓鼠，小仓鼠是姥姥给买的。它长着一身灰色的绒毛，两只贼溜溜的小眼睛上下打量着欢呼雀跃的姐弟俩。岩岩当即给仓鼠起了一个名字——布丁。

岩岩妈不喜欢小动物，尤其讨厌猫和狗，见了它们一惊一乍的如临大敌。

岩岩喜欢小动物。一次她考试得了第一名，妈妈问她要什么奖励？岩岩说奖励我养只猫吧！妈妈说想都别想。岩岩只好做完作业下楼去小区里喂流浪猫。

我也喜欢小动物。像岩岩一样大时我养过兔子。每天放学后背着筐去打草喂兔子。养大的兔子下了一窝小兔子，粉嫩嫩，肉乎乎的，眼睛都没睁开。就在这时大兔子找不到了。那时村里人家丢了东西或者有了怨恨，夜晚就爬到房顶上叫喊或者骂大街，半个村子都能听见。我心疼小兔子没娘养不活，平时人前说话都脸红的自己竟登上了房顶哭着喊：谁贿起俺家的兔子赶紧给送回来，一窝小兔子等着吃奶呢！最后大兔子没回来，小兔子饿死了。我还养过一只羊。羊很温顺，雪白的羊毛，湿润的眼睛，连叫声都柔软绵长。我每天喂她新鲜的草，还用梳子梳理她的毛发。我会抚着她的头跟她说一些不跟外人讲的悄悄话。年底的时候，姥爷要把她拉倒集市上去卖，我拦不住，手搂着羊的脖子，脸贴着羊的头伤心地哭啊，泪水打湿了羊的毛发。后来长大了有了自己的家，爱小动物的心真是泛滥成沼泽！我养过两只猫五只狗，狗们跟我生活最长的有十七八年吧。老满比较理性，不喜欢猫猫狗狗，可是为了迁就我，帮衬我，很负责的照顾它们。每只小动物的善后怕我伤心都是由他承担。所以，每当我怀疑老满对我的爱时，就会想起老满对小动物的负责。爱我所爱是不是真爱？再后来，有了岩岩和祺祺，那些猫啊狗啊就成了遥远的过去。

岩岩妈下班回来看见了布丁，破天荒没有大惊小怪，也没有极力反对。这让岩岩有点小惊喜。更让人没想到的是第二天，岩岩妈竟带回了一堆养仓鼠的家伙什儿，有铁丝笼子、白沙、鼠粮、木屑、纸屑，还有小房子、小碗、喝水杯，真是一应俱全。原来，岩岩妈的同事是仓鼠爱好者，养了好几年仓鼠，现在忽然兴致全无，罢养了。听说孩子们养了仓鼠，就把这些东西无偿赠送。

布丁从那个逼仄的小盒子搬到宽大的笼子里，兴奋异常。它一会儿把纸屑叼进小房子里，一会儿钻进盛白沙的小盒子里，一会儿又爬到笼子顶上，两只小爪子攀着铁丝荡秋千。把孩子们逗得哈哈大笑。

但是，我不喜欢小仓鼠。因为我是被老鼠吓破胆的人。四十年前我在乡里做妇女工作。有一间办公兼吃饭睡觉的房子。那天我正做饭，忽然发现案板下面有只老鼠，我惊慌地拿起笤帚与它决战。老鼠被我堵在两摞砖之间，没有了退路。一双小眼睛逼视着我，随时准备扑上来，而我手里举的笤帚却不敢打下去。我俩对峙了几分钟，我败下阵来，撒腿向屋外跑，并用鬼嚎的声音呼喊：来人啊——我屋里有只大老鼠！人们听到喊声纷纷跑过来，屋里哪还有老鼠的踪影。所以，看到小仓鼠我仍心有余悸，怕它贼溜溜的小眼睛不怀好意的盯着我，怕它尖尖的牙齿冷不防会咬着我。可是，孩子们喜欢布丁，我只好勉为其难让它在这个家住了下来。

布丁在我家居住的三年，疫情起起落落。孩子们几乎有一半的时间在家里。有布丁的陪伴，那些千篇一律甚至枯燥乏味的日子有了鲜活和生动。布丁在孩子们面前，永远是机灵活泼的模样，它上蹿下跳，像陀螺一样在笼子里转圈。它的牙齿似乎在发痒，不停地咯吱咯吱咬着笼子的铁丝，把铁丝上面的白漆啃光了。祺祺抓几粒瓜子喂它，它安静一会儿，直起身子坐着，两只前爪抱着瓜子，尖尖的小牙快速地嗑碎硬壳，把果仁吃到肚里。岩岩忍不住赞叹：布丁真是聪明啊！

孩子们跟布丁玩的时间是短暂的。而饲养这只小宠物需要付出很多时间和精力。每天我要喂它食物和水，要定期清理它的粪便垃圾，要清洗笼子换沙子木屑纸屑。这让我不胜其烦。我会抱怨：要这个小东西干嘛？给我添多少活？伺候你们够累了，把仓鼠扔了吧。俩孩子听我抱怨，便扑过来一人拉住我一只手，甜言蜜语可劲上，我便吃了迷魂药一样心甘情愿受累。

大概是一年多前，布丁死过一次。那天老满发现小仓鼠蜷缩着一动不动，大声喊布丁它一点反应都没有。他认定布丁死了，问我怎么办？我窃喜，说：赶紧扔了呀！老满拎着笼子下楼去了，一会儿又拎着笼子回来了。布丁在里面转呢！我不解：怎么回事？老满说把布丁扔进了垃圾桶，它在里面打了个滚儿又活了。我有点惊喜又有点沮丧。

五月初我们装修楼房，孩子们回了自己家，我和老满布丁搬回平房。白天我俩在儿子家，做饭，接送孩子，吃完晚饭才回平房。把布丁一放就是一天，我和孩子们几乎忘了布丁。一次我们回来时天下着雨，进了院子我才想起布丁在外面。布丁会被雨淋死的！我心里一惊，赶紧去看布丁。它的笼子里已经存了水，布丁像只落汤鸡一样可怜巴巴的站在水里，那模样着实让我心疼。我打开笼子，用干毛巾包住湿漉漉的布丁，布丁蜷缩在里面，小声吱吱叫着。我把它身上的毛擦拭干净，又把笼子清理了一遍，用一大团纸屑包裹着它，生怕布丁会生病。布丁的生命力很顽强，第二天又欢蹦乱跳了。从那天起我有点喜欢了布丁。人来这世上，遇到的人和物是有缘的。布丁喜欢这个家，我怎么能不珍惜它呢？

此后，我对布丁用了心，每天回来都要看看它，加鼠粮，添新水，换纸屑。白沙用完了，我把沙土筛了洗了晒干了给它换上新沙子。可是，在我以为它会和我们相处很久的时候，布丁却离我们而去。

孩子们知道布丁死了会怎样？祺祺会哭闹吗？岩岩会不会怪我没有照顾好布丁？一晚上我心中忐忑。

第二天中午，老满接回岩岩。岩岩背着书包照例先进厨房和我打招呼。我嗫嚅着：岩岩，告诉你一个不好的消息——我还没说完，岩岩截住我的话说：布丁死了。原来爷爷在路上告诉了她。你会伤心吗？我问。岩岩没有回答。她用非常平静的声音告诉我：奶奶，我在网上查了，小仓鼠的最长寿命是三年。

那么，布丁算寿终正寝吧。我释然了。

——写于202206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