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沉重的翅膀
5 短 褂 长 衫
如果说深圳蛇口的开山炮声拉开了沿海改革开放的序幕,那么,小岗村那十八颗鲜红的手印,敲响了农村改革的开场锣鼓。
安徽凤阳,是出过皇帝的地方,是龙的故乡,不管怎么说也应该是物华天宝,人杰地灵,怎么人民当家作主三十年还穷成那样?穷得不要说现在的年轻人不敢相信,就是从那个年代熬过来的、亲历了当年劳动与生活的我们也不敢相信是真的:新婚燕尔的年轻一对,不是像现在打算年后去沿海发展创业,实现小两口的发财梦,竟然是准备年后农忙之前一起去讨饭!难怪他们敢冒坐牢的危险,私自分田到户,并立下誓言:如果有人出事,其余十七家就是要饭也要把他的儿子养到十八岁。是改革的勇气还是生活的无奈?恐怕谁也没有想到他们的义举使之成为农村改革第一村,他们的杰作会保存在国家博物馆。
小岗村与我们湖北是邻省,从地图上看直线距离约四百公里,而他们联产计酬的生产分配模式推广到我们这儿,竟用了三年!小岗村当年家家丰收,户户盆满钵满,中央给予充分肯定并大力推广,这样的好事做起来为什么这么难?足见阻力之大,改革之难。有人说是复辟,有人说是倒退,但改革毕竟是大势所趋,我们这儿像小脚女人颤颤巍巍着,蹒跚着脚步一路走来:1980年扩大自留地,有地委书记惊呼得痛心疾首,“又分掉了我一个县!”——还真把自己当成了社会主义老财。1981年分组,1982年才开始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把集体的田地按人平均分到各家各户。
记得一部电视记录片里有1948年东北某地农民土地改革时的镜头:农民从地主那里分土地,用长木条做成像圆规的工具丈量土地;从容又坚定地在一个个田间地头钉下界桩;……从保留的影像资料不难看出翻身农民的喜悦与自豪。而保留在我的记忆档案里的是1982年分田到户农民同样的喜悦与自豪:小队干部和农户代表逐块逐丘评估着田地的好坏等级,写在他们脸上的是严肃与认真;用皮卷尺丈量面积,然后搭配优劣,最后一道工序很神圣:抓阄,一个阄就是一张“土地证”,预示着农民可以在这里挥汗耕耘,也有权利在这里尽情地享受丰收的喜悦。
农民终于可以在自己的责任田里当一回家,作一回主,种什么,怎么种,可以自己说了算,用不着再请示;新的生产关系打破了延续二十多年的“吃大锅饭”的生产模式,充分调动了农民种田的积极性,激发了每个人的劳动热情,解放了生产力,促进了农业的发展。
清晨,消失了急促的哨声,消失了队长的呼喊;晚上,消失了记工员的声影。家家户户,男女老少自觉地起早贪黑,忙碌在田间地头,精耕细作在每一个生产环节。珍惜每一寸土地,田到边,地到角;不浪费一粒粮食,因为一穗一粒都浸透着辛勤的汗水;“交齐国家的,剩下都是自己的”这句最容易懂,最实惠的政策是他们持久的动力源泉。不仅是农民,家在农村的城市工人、国家干部、商业职工、教师、医生……都纷纷加入到种责任田的行列。或在节假日长途跋涉回家帮父母、帮妻子的,或想方设法、求人托保请求调动工作的——从直辖市,从省城,从千里迢迢的外地回到家乡,放弃城市生活,不为别的,就是为了帮家里种责任田。乡间小道,打谷场中,栽秧田里,到处可以看到他们汗流浃背、疲惫不堪——与在城市、与坐机关迥然不同的身影。有挑草头把麦穗朝上的,有赶牛打谷纤子系反了石磙撵人的,有车水把叶片装反了忙活一上午一滴水也车不上来的……洋像百出,有人说,这才是“全民大办农业”。
毫无疑问,我们农村教师也加入到这一行列。几年以后,一些干部、工人、事业单位职工利用不同的便利条件纷纷把家属转为非农户口,或经商、或安排在企业,使自己免受劳役之苦,永远地离开那劳累的责任田。而身在农村的教师,大部分无权又无钱,只能较长时间与责任田绑在一起,工作时间上班,节假日种田。就像封建社会穷愁潦倒的酸秀才,为了所谓的斯文,在人前穿一件破旧的长衫;为了一家老小的生计又不得不脱去长衫,露出里面的短褂,露出手臂那黝黑的皮肤。
我的情况更糟糕,一家六口,有老有小,父亲六十多岁,妻子体弱多病,“强壮”劳力就我一个,一年三百天不能在家种地;无兄少弟,农忙时连个帮忙的都不好请;我们队薄田薄地又多,按人分到的责任田有八斗二升田(约五亩多)和五百多平方丈的地(约十亩);又因为是“抓阄”确定的田块位置,分的田地像被铳打散的一样,这个冲一块,那个畈一丘,这块在东山岗,那块在西山洼,更增加了种田的难度。就算我不教书,要伺候好它们也非易事。我别无选择,只能用体力硬撑着,用意志支配着,用责任驱使着,穿起长衫教书,穿上短褂搞农业生产,又是一个十年……
为了利用有限的时间,能用最短的时间做更多的农活,我不得已做了不少的蠢事:
我们塆子大,田地远,五六百米是最近的,大多分布在离家两三里远的地方。挑一担草头不快不慢半天只能挑四担,为了提高功效,只有一担多捆点。捆的时候觉得小了,加点,再加点,到挑的时候就吃力了,一百三十多斤,已经超出了人的体重。大热天衣服单薄,挑担子肩头最受不了,特别是换肩的时候钻心的疼痛;挑草头又不比挑粪中途可以休息,必须一口气挑到稻场,放下草头用手一摸,发现衣服和肩头紧紧地沾在一起,,脱下短褂一看,肩头又红又肿,红得像秋天的苹果。
种花生季节的一个星期六下午,我给自己定的任务是犁三块地,它们分散在不同的几个方向。如果是生产队,一个坡的耕地全是一个队的,可以流水作业,犁地的犁地,耙地的耙地,种花生的种花生,如今单干就不行了。按照正常程序,这三块地至少要一整天,相当于驮着农具、牵着牛,绕塆子转两大圈。为了节约时间,我干起了蠢事,打起了“懒算盘”,用扁担挑着犁和耙,牵着牛,一个一个地解决。先去的南冲岗,两个上坡一个下坡,山不大但很陡,一个个梯地一个个高坎,几乎没有路,平行的两溜坡度之间是一条乱石沟,沟里全是随时可能滚动的乱石头和荆棘丛生的“刺谷垄”。刺的种类繁多:有光秃秃的利刺,有藤蔓缠绕的细刺,有开着漂亮的小黄花里隐藏着的尖刺;如针尖、如短剑、如倒钩,简直就是一个杂刺的博物园。我吃力地挑着犁耙,牵着牛,艰难地跋涉着。一会儿犁在前而耙在后,肩头胀了又换成耙在前而犁在后,无论哪种情况眼睛都得睁得大大的,注意力集得中中的,担心犁那尖尖的犁铧扎进自己的大腿,又害怕耙那十几个更加尖锐的耙齿钉在人的后背,一步步如履薄冰。一方面努力保持着扁担的平衡,另一方面要使劲地拉牛,不管你的肩头有多么胀,不管你心里有多么急,牛总是慢吞吞的,一口口贪吃着路边的青草。还要当心你的脚下,被你踩得不堪重负的乱石随时可能松动,大大小小的石头可能一下子“哗啦啦”滚下来,一脚落空就吓得你一身冷汗。还有讨厌的刺,总在不停地骚扰你,拉住你的裤脚,或钩着你的鞋带,或狠狠地伐伤你的手臂,或深深扎进你的鞋底。危险刚刚过去,人到了一个缓坡,刚想松一口气,麻烦又来了:牛看中了一处有新鲜嫩草的地方,不顾一切地贪婪地啃着,不管你怎样使劲拽紧牛绳,它就是不走,只管吃它的草,旁若无人的样子;没有任何办法,只有耐心地等着,大声地吆喝着,把绳子死死地拉着,它才极不情愿地勉强走几步。好不容易到了目的地,卸下肩头上的犁和耙,才能真正松一口气,回想刚才惊险的一幕,哪一种情况发生都可能出现意外:假如乱石滚动,一脚蹬空而反应不及时,另一只脚可能被迫跪在利刺上;尖锐的犁铧或耙齿刺到人身上或牛的身上,受惊的牛会不顾一切冲过去,有可能从人身上踩过去……后果不堪设想,这是我没有经验做的蠢事。
为了多做农活,在不可能提高功效的情况下,只能延长劳动时间,做常人不可能做到事,挑战自己的体能极限,做了多少苕事。
请拖拉机拉早稻草头,要把“社河”三斗丘的草头先挑到细余家大枫树下,这里相对平坦,在公路边,机手答应下午拉,叫我做好准备。中午放工时才捆好的草头,有三十多担,如果回家吃饭后再来挑,拖拉机来了怎么办?时值农忙,总不能让别人连人带机器一起等你慢慢地一担一担地挑吧?这也是“时间紧任务重”,马上开始转运,哪顾得饥肠辘辘?哪顾得筋疲力尽?拿顾得唇干舌燥?放工的人陆续从身边走过,好心人一个个邀约:“放工吧”,一个个关心:“太热了,下午再来”,我一边感谢一边答应,但没有放慢脚步,还在一个来回一个来回地挑着,等到下午上工的人再次经过这里,他们惊奇地发现刚才一田的草头现在已经整齐地堆放在树下。
明天请人栽秧,我今天必须把秧扯齐,并把它挑到田里,以便明天有秧可栽,我又苕了一回。伸手不见五指的天,我独自一人在孤山野洼的田野,拿出生产队练就的“快速扯秧法”,顾不得蚊叮虫咬,顾不得一身臭汗,顾不得害怕,连时间到了几点也不知道。扯完秧接着挑,一个人忙碌着。天黑时秧田是一畦畦碧绿的秧苗,天黑时是平整的空田,一田昏黄的泥水,连一根草都没有,怎么一夜之间秧田光光的,而栽秧田里打好了一田秧?昨天放工从这里经过、今天清早又从这里经过的人感到奇怪地说。
“干冲”一斗二升田又干了,已经有思茅裂,再不浇水刚栽的二季稻就完了。塘里只有一口水,车水没有水车还没有帮手,租抽水机又费钱又费时,况且我又没有放假,怎么办?挑水抗旱,又是一个不眠之夜。我一个晚上挑了五百多担水,让这块田长了半寸深的水。
又一个早春二月,农活不忙,学校照常放假,这个星期天总不能白白“浪费”掉吧!常言说种田人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有事做,特别是像我这种情况,不敢丝毫的懒散,农活你不提前拖到后来谁能替你做?况且这以后的事总是一天紧一天。还是那个“社河”三斗丘,说是三斗其实有四斗那么大,有2/3是水田,其余的是干田,里面是塘,外面是山,要把外面的土搬到里面,不然怎么栽秧?过去生产队是用拖泥板拖,两个劳力外加一条牛。这个星期天我也去拖泥巴,不要帮手不要牛,为了省事,也为了省时,嫌牛慢吞吞的。农历二月初,气温在十度左右,下水更冷,我拉着拖泥板,驮着扒锄,牵着牛,只感到一阵冰凉,冰在外面,凉到骨头。拖泥板就是一个长方形的木板,一头微微翘起,最先发明的工匠可能是从船的形状得到启发吧。小“船”上是小山似的泥土,把“船”压得深深地陷入泥中,人驮着纤子,就是原来牛驾轭头的地方,吃力地拉,一双脚陷在泥底,“船底”像吸盘一样一动也不动,真的是吸住了,船底与泥巴之间没有水,当然没有浮力,几百斤重怎么拉得动?潜伏在海底的潜艇也有这种情况,驾驶员开足马力将艇左右挪动,有水进入艇的底部,慢慢地将潜艇升起来;我也照次办理,开足马力,“木船”也慢慢地开始移动。到了深水区,一下子轻了不少,到达目的地又要“卸货”,又返回,又上土,又启动……人已经感觉不到冷,而是浑身发热——除了小腿以下与泥巴接触的那一部分。
正是农闲时节,劳累了一年的人们这时候可以松口气,逛逛街,走走亲戚,再也不担心少挣了工分,再也不用请假,反正地里的活有做的时候。不一会儿,大路上的人多起来,有走亲访友的老人,有陪着媳妇回娘家的小伙子;有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小姑娘搀扶着奶奶,有骑自行车的年轻人飞驰电掣的身影……从他(她)们的衣着和神态可以看出几年时间农村的变化,农民的变化。他(她)们边走边看我老黄牛似的拉泥巴,认识的打个招呼,语气中充满了关怀;不认识的看到我弓着腰驮着背,一个人做三个人的事,目光中充满了惊奇与怜悯。恰巧被父亲的朋友路过看到,以后见到父亲责怪他说,“你怎么忍心这么冷的天气让他一个人拖泥巴呢?”父亲解释说是他自己要去的。是的,是我自己要去的,没有人安排,更没有人强迫,我心甘情愿多出一份力,为了家庭,也是为了一份责任!
还没有到放假时间,家人提醒着,催促着,或者自己心里盘算着,放假的那一天半做什么?哪一样最紧急?或耕牛、农具不凑手,或天工不作美,常有急人事。
又一个周六,下午放假,我早已作了打算:犁地准备种麦子。分田时分的耕牛,原来是十一家共的,后来调整为六家共一条,家数多照料不好,往往是让着喂抢着用,一条大水牯变成瘦骨嶙峋。今天牛被人牵走了,人家正在犁地,一问还要两个小时。不要吧,明天天不亮就会被人“抢”走,再用不成牛后天就要上学,那只有等到下周了。农时不等人,看来今天我必须“等牛”,没有其他的办法。我手里拿着鞭子在地头溜达着,心不在焉地和忙碌的乡亲们搭讪着,不时看看那牛,还是慢吞吞的。催,没有用,总不能叫别人缷下牛让给你吧。等!我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抽支烟,折一根小树枝逗弄几只爬到身上的蚂蚁,或者用树枝在松软的地上乱写乱画,或抬头看看天上飘过的几朵白云……百无聊赖又烦躁不安,想起还有多少事等着我,我却在这里白白浪费时间!时而站起又时而坐下,真是急死人!
是薅花生草的时候,不像现在除草剂一打,下一道工序基本是收花生了。那时候要人工薅草,草不薅干净,遇上几天连阴雨,小草长得可欢快,一个劲地往上窜,向空中向四周肆无忌惮的地发展着,努力扩大自己的地盘,要不了几天就把花生包围得严严实实,哪还有花生生长的空间?所以薅花生草讲究火候,火候把握得好,则事半功倍,反之则事倍功半。今天天气很好,万里无云,太阳也是火辣辣的,昨天下午薅的草全死了,刚才薅的草一眨眼的工夫就蔫了,一行行整齐嫩绿的花生苗盛开着一朵朵小黄花,用不了几天就要扎针下脚准备结花生了。看到除草的效率这么高,尽管满头大汗,任凭它流在额头、流在背心、流在胸前,手更带劲了。估计一家人薅到天黑,薅头草就可以告一段落。快收工时,太阳不知什么时候钻进云里,一会儿狂风大作,老天就像小孩的脸说变就变,刚才还晴得好好的,一袋烟的工夫怎么下起雨来了?“哗啦啦”一阵大雨过后,天并没有放晴,还是乌云密布,小雨仍在淅淅沥沥地下着。再看已经薅过的地,被大雨冲得一条条小沟,花生苗被冲得东倒西歪的,刚刚薅过的草又活了。完了,彻底完了,今天下午、还有明天一天都泡汤了。看着天上的毛毛细雨,一滴滴滋润着地里的杂草,想想雨过天晴后的花生地,那“熟草”一棵就有桌子那么大一块,盘根错节;那“莉公子”长得像韭菜一样茁壮,它拼命地向四周称霸着……真是急死人!
好不容易盼到国庆放三天假,教育组不是安排函授学习就是中心校开会,或集中办表册,他们真会见空插针,是所谓“饱汉不知饿汉饥”,真烦人!农业上还有很多烦人事。“社河”三斗丘,是个水田,接两个冲的水,一般情况就是大旱之年也能栽上秧。而我种这块田就不同了,我要教书,不可能天天伺候它,有时十天半月难得去一次。这样给相邻的农户以机会:他们在天干时把它当作蓄水的塘,经常把缺挖得倒底干;下大雨又把它当成排涝的水库,把排水的口子全堵上。天旱时上下的田都栽秧了,我的田还在嗮太阳,下大雨我栽的秧差不多淹死了,你能怎样?骂朝天娘?太辱斯文,再大的事也没有那样做过,何况是为一点水呢?都是乡里乡亲的。遇到这样的事 心里暗暗地烦!
农民向国家上交农业税的形式是交小麦,在当地粮店交,而每年把麦子交出去也是一个难事,也是烦心事。七月份是一年中最热的,大包小包的麦子装上板车,沿着坑坑洼洼的山村公路送到楼子李家粮店,不说热、也不说累,就是看见粮店门口那蚂蚁一样排队交粮的人群,就让人脑袋发麻。一个个赤膊上阵,灰尘和着汗水涂抹在送粮人的脸上、脚上、厚实的肩膀和后背上,似泥非泥,似土非土,把人们装扮得灰头垢脸。他们呼喊着,拥挤着,在门口排起了长龙,一个仓库门就是一堆麦子,一个窗口就是一堆脑袋。晒场上,筛的筛,簸的簸,风的风,灰蒙蒙一片。而最让人难受的不是人多,也不是无秩序的拥挤,而是粮店工作人员的百般刁难。回头再看一看这些吃国家饭的年轻人,一个个穿着整齐,面无表情,慢条斯理,好像这火爆的场面与他们无关似的;他们一个个嘴里叼着烟,两只耳朵上夹着烟,都是送粮人奉上并非常期望笑纳的;他们一只手拿着精致的折扇,另一只手拿着“探针”——就是一头尖尖的空心管子,随手一插,装着麦子的蛇皮袋立即出现一个大窟窿,任凭小麦一个劲往外流,也没有人敢抱怨他们。这一关是检查麦子的干湿和优劣,直接决定收与不收,都是他们说了算。要说他们责任重大,如果是对国家负责,严格检查可以理解,问题是少数工作人员把权力当筹码,把责任当资源,关系好的看都不看,照收不误并且是“优等”,一般老百姓不是要晒就是要风,百般挑剔。有一年也是交小麦,粮店说里面有“药麦”,筛不出去也风不出去,只能用手一颗一颗地摘。有的农户一千多斤麦子,在粮店门口摘了十几天,摘到快要栽二季稻,你说烦人不?交完麦子的人兜里没有一分钱,没有买一口水喝,因为交的是公粮,得到的是一张“红票”。他们饿着渴着没有怨言,只要能把小麦交出去就是胜利,像是完成一项伟大的工程似的。
边教书边种田,乡亲们说我“熬得”,或奉承我“能文能武”,其实,种田我还是门外汉,特别是犁田打耙。
一次我犁田栽二季稻,一田水几乎看不见谷桩子,忽然发现我犁过的地方怎么是一条条沟?我问下面田的一个不老的老农,他看都不看就说,“笔斗掉了”,我弯腰一摸,果然如此,但不知“笔斗”掉在什么地方,又问,他还是头也不抬地说,掉在你“巅犁“的地方,又果然在那里,我对“老农”佩服得五体投地。时后一想道理很简单,“笔斗”和犁一起受到泥土的压力是不会掉的,当“巅犁”——就是提起犁的时候,才有可能掉进水里,这是经验。还有一次犁地,是扯完花生准备种小麦的生地,犁了一会儿又发现不对劲,怎么犁起来的土总是把没犁的地方压住了呢?正在纳闷,一看左右无人,再问谁呢?对面山头的一个小年轻对我大喊:“转反了!”他隔那么远,是怎么知道的?我更纳闷。
种了那么多年的田,怎么连基本的东西都不会?一是没上心,原始种田没有什么高科技,再蠢的人一年就学会了。在生产队我是“壮劳力”,总是派我做重活,用牛的事我基本没碰过,我也懒得学;分田到户再去学用牛很费时,干脆请人用牛我可以多干别的活,我说这叫“扬长避短”。不想学又没时间学,能不外行吗?
虽说我种田外行,加上家里缺少劳力,田地不可能像别人家那样精耕细作,颗粒归仓,农活毛里毛包的,但收成还不错,也许是苦人天照应吧。看到一囤囤粮食,一筐筐花生,一包包棉花,自己亲手播种又亲手收获,心里说不出的高兴。有了粮食,发展家庭副业,养鸡、养猪、养鸭,收入也不错。是党的富民政策好,我们家的小日子也红红火火起来。
种责任田,再苦再累也心甘情愿,也心情舒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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