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见雪》:余秀华,横店不是困住她的囚笼,她随风而飘

余秀华的诗歌能够打动人,这是毋庸置疑的。然而,人们往往急于想知道余秀华的诗歌到底好不好。这其实是很难回答的问题。因为首先,要将余秀华放进当代诗歌的框架里去,我们必须先有一个当代诗歌框架。如果没有这个框架,我们至少得有张“杰出诗人”的名单,但很遗憾,这个名单经过当代诗人多年的争吵,仍然没有产生出来。

耶鲁大学教授哈罗德·布鲁姆在《读诗的艺术》中说过,读诗的艺术的初阶,是掌握具体诗篇中从简单到极复杂的用典。这个过程极为复杂,需要评论者的勇气和细心。《穿过大半个中国去睡你》里有一句“无非是这力催开的花朵”,这一句来自迪兰·托马斯的名诗《通过绿色导火索催动花朵的力》。这首诗北岛非常喜欢,专门写过评论文字,由此我们还可以想起北岛在《峭壁上的窗户》一诗中写下的诗句:“黄蜂用危险的姿势催开花朵。”

余秀华说过她不喜欢北岛,也不喜欢外国诗人,但这些都不妨碍她与北岛、迪兰·托马斯在面对一朵怒放的花朵时共享一种玄思:谁,用了什么样的创造力,凭空捏造并催开一朵花?在《月光》里的最后一句:“它们都黑了,如一副棺材横在她的身体里”。另外一首诗的题目就是《我身体里也有一列火车》,为什么有个“也”字?因为另外一个诗人已经写过一首《身体里有一列火车》。《在湖边散步的女人》里,她说“身体里没有酒杯”。

她的身体还能再变。在《梦见雪》这首诗里,她梦见“八千里雪”。“从我的省到你的省,从我的窗口,到你客居的小旅馆。”她凝视那人:“你三碗烈酒,把肉身里的白压住,徒步向南”,然后这时,她的手段是没人能够想到的:“此刻我有多个分身,一个在梦里看你飘动,一个在梦里的梦里随你飘动,还有一个,耐心地把这飘动按住”。

农妇余秀华似乎有种一辈子待在横店村的恐惧感,在这里她不幸福。波兰诗人齐别根纽·赫伯特写过一篇文章,讲述古希腊神话里有个被人遗忘的阿特拉斯,他被罚一动不动肩负苍天。他的痛苦是沉重的,在《诗学》里,亚里士多德说,尽管人物可以没有个性,但没有行动就没有悲剧。同样,余秀华的痛苦就是一动不动地困在“这鄂中深处的村庄里”。她的反抗也只是虚拟的:“我喜欢被诗句围困,再呕心沥血找一条出路”。

打动我们的,理应是余秀华的诗歌,而非那些凭空附丽的意义。可惜,读诗需要耐心和敏锐,多数人却等不及,意图相信一个贫瘠中创生的幻梦,一种人为营造的弱势群体叙事。因为,这样才符合我们熟识的认知体系、自以为正常的价值标准,接受起来才更为便捷。可凡此种种,固然易于感动,却忽略了余秀华作品中真正诗性的部分。

在余秀华出名之前,其实就有学者开始关注她的诗歌。发表过刘云峰的论文,精确地预言她是在“民间”有着广泛影响并逐步走向全国的诗人。论文重点讨论她的诗歌与《诗经》的关系。从中可以看出,余秀华的确是爱从《诗经》来引发诗思的。从寻找余秀华诗歌的编辑刘年,到默默探讨余秀华用典习惯的刘云峰,诗歌生产链条其实一直是有人维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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