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春站在凳子上,用胶带紧紧的封住门窗,点燃炭火,想带着沉睡中的儿子一起离开。
听人说这样死去没有痛苦,她想让儿子舒服些。
之所以这么做,不是因为恨儿子,只是因为她不放心,她没办法留他一个人在世上。
儿子叫小雄,已经30岁,智商却永远的停留在了八岁。
从小到大都要靠她照料,而且好动调皮,只要一不留神就能鸡飞狗跳惹出麻烦来。
小雄的世界里,整天除了吃,就是让阿春为他操碎了心。
母子的生活靠着阿春开的小卖部勉强凑合。天有不测风云,悲剧永远偏爱苦命人。
阿春做家务时突然头痛欲裂,她撑着来到医院检查。
医生告诉她是脑肿瘤晚期,只能手术,但是痊愈的可能性不高。如果不手术的话,最长也就一年,最短也就六个月。
医生的话让阿春陷入沉思,回家后她静静的在房间坐了良久,怎么能安心闭眼,自己离开后小雄没人照料怎么办,他该依靠谁?
儿子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小雄捂着肚子,叫着“妈妈,我肚子饿了,要吃饭。”
可阿春心不在焉,根本没听到小雄在叫他。
见母亲不搭理自己,小雄直接跑进厨房,准备学着母亲做点吃的,拿起鸡蛋和冰箱的牛奶就直接放入了微波炉。
阿春听到小雄慌乱的叫声和微波炉发出的声响,赶忙跑到厨房,厨房此时已不堪入目。关掉电源后,阿春有些后怕,她看着小雄,但儿子却只知道傻笑,他甚至看着微波炉的火花还觉得这是一件好玩的事情。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知道危险,只知道这个世界上没有妈妈搞不定的事。
只要妈妈来了,就好了。
阿春意识到,如果自己突然离世,那小雄根本就照顾不了自己。
一定要在死之前安顿好小雄才行。
小雄有一个姐姐,早已嫁人。
阿春带着小雄来到女儿的店里,可还没等进去,就看到女儿被丈夫家暴。
小雄看到这一幕,本能的冲上去就给姐夫两下,可没想到姐姐非但不领情,还反手打了他一巴掌,留着眼泪说,你怎么对我的人生一点帮助都没有呢?
全部的委屈和怒火撒在了小雄的身上。
阿春给了女儿一巴掌,这也意味着要将儿子托付给姐姐的想法根本就行不通。
无奈之下,她只好带着小雄来到福利院。
福利院里几个人一个房间,里面有疯子有傻子,这里的环境却跟监狱一样,甚至还有可能可能伤害到小雄。
想来想去,她还是打消这个念头。
走投无路下,她萌生起要带儿子一起离开的想法。
当她一切准备好时,小雄突然醒了过来。
一声妈妈,让阿春熄灭了手中的火和碳。
她没有权利决定他的生死,但是为了他能继续生活,阿春觉得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学会独立。
恰巧有家蛋糕店愿意收留残障员工,阿春帮儿子争取到了一个名额。
在那里有几个和小雄同样情况的员工,如果能留下来,大家互相帮助没有歧视可以说是最理想的工作了。
小雄很笨,并且容易分心,阿春一直守在边上不厌其烦地教导他。不仅带他学习如何做菜,还根据书中的方法给他备注上一系列的生活指南。
小雄对回家的路不熟,阿春就画出一幅他能看懂的地图。
陪着一遍遍的往返,终于小雄成功地认清了回家的路。
不仅如此,他还成功的做出了一道甜品。
阿春见小雄的生活有些长进,便决定来考验一下他的学习情况。
她对小雄说明天妈妈有事,你独自过一天吧。不用紧张,和平常一样就好。
小雄有些紧张,又有些期待。
第二天一早,阿春早早便出了门。
可怜天下父母心,她一直放心不下,踌躇许久还是有些不放心地打了电话,电话却始终都没人接听。
阿春的心高高提起,连忙赶回家里,却发现小雄已经离开了家。
看到叠得整整齐齐的被褥,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不少。
随后,她来到蛋糕店,透过玻璃看到儿子开心的和众人打闹学习,眼里满是欣慰。
接着,她来到充满回忆的小卖部,看着儿子曾经坐过的凳子,心里想了好多好多。
儿子的生活逐渐好起来,她打算到医院做手术,为自己跟儿子再尝试一次。
手术前,阿春找到了女儿,把自己的存折交给她。
她对女儿说:“一半用在你需要用钱的地方,另一半的话如果我有个三长两短,请照顾一下你的弟弟。”
阿春说着声音哽咽了,“我就拜托你这一件事。”
满是皱纹的手紧紧的握住女儿。
自从女儿离家出走后,两人很久没有这样接触过了。
女儿认为母亲眼里只有弟弟,反正有她没她都一样,在一次大吵后,就离家没有回去。
阿春的话让女儿心酸不已,承诺自己会照顾好弟弟。
可就在阿春住院准备手术期间,小雄却再次惹了麻烦,手被烫伤也住进了医院。
阿春急冲冲在病房看到儿子,小雄举着手,说:“妈妈,痛,帮我吹吹。”
儿子的一番撒娇让阿春不忍心责怪,只是问他为什么不戴上手套保护自己。
小雄说:“只要我不听话的时候,妈妈你就会回来。”
“回来帮我做饭,洗衣服,好多好多。”
小雄的话让阿春瞬间清醒,她这时才明白,只有让儿子真正意识到自己的离去,才能够让他独立起来。
出院后,阿春来到卖鸡仔的地方,特意给小雄挑选了几只宠物。
她对老板说:“你帮我挑几只看起来快死的小鸡吧!”
小雄对阿春的礼物很喜欢,他不仅给每只小鸡都取了名字,就连睡觉都放在床头,舍不得与他们分开。
第二天起来,小鸡只有一只还活着。
阿春说:“死掉了,你知道什么是死亡吗?”儿子想了想,笑着说:“就是去天堂,天堂。”
“到了天堂,你知道会发生什么吗?”阿春认真的看着小雄问道。
小雄依旧笑着说:“吃些好吃的,玩够了再回来。”
见小雄依旧对死亡一知半解,阿春只好带着他去参加葬礼。
可这般沉重的氛围,小雄却仍然没有领悟到其中的含义,依旧在葬礼上自顾自地吃着动心。
阿春狠下心来和他说,“根本没有什么天堂,死了之后就再也见不到,遇不到了,所以他们才会在那里哭。”
一听到死亡不能够见面,小雄望向痛失亲人的家属,阿春接着说,“妈妈,也快要死了。”
小雄的目光紧紧的挪到母亲脸上,他的母亲还是那样慈祥,眼中带笑的看着他。
“不知道是今天,还是明天,妈妈快死了。”
“以后就算是你再闯祸,妈妈也来不了了。”
“你能明白吗?”
直到此时,小雄才大致明白过来,他无法接受母亲的死亡和离开,捂着脑袋嘴巴嘶吼着冲到大街上痛哭起来。
阿春赶忙追上去,可她无论怎么拼尽全力,始终都追不上儿子的步伐。
担心儿子回头找不到自己,阿春悲伤的当众褪去外套,露出里面颜色鲜艳的衣服。
果然,小雄透过被泪水模糊的视线看到母亲焦急的背影。
“妈妈”,小雄一声哭喊透过重重的人群传到阿春的耳中。
母子俩在街头紧紧的拥在一起,小雄一直说着,妈妈不要死,妈妈不要死。
为了能够多活一天,照顾儿子,向来不相信神明的阿春来到了教堂里祷告,祈求上帝能够保佑她,让她能够再多活一段时间。
或许她的祈祷得到了应验,跌跌撞撞又过去了半年。
曾经活下来的那只小鸡已经长大,儿子也学会打理自己,还能跟着伙伴们一起爬山。
但此时阿春的身体却大不如前,就连吃起饭来都很费劲。
这一天起床,阿春有气无力地向小雄说道,“你给蛋糕店打电话,说今天去不了了,你和妈妈去个地方吧。”
小雄长大了,他背着母亲漫步在海边。
阿春靠着仅剩的力气抱紧他,日落黄昏下,她恍惚间想起当初自己背着儿子,牵着女儿在海边散步的幸福时刻。
就这样,她趴在儿子的背上,带着回忆缓缓闭上了双眼。
在葬礼上,每个人都红着眼眶,唯独只有小雄一人,从开始到送母亲出殡,始终都保持着微笑,因为他曾经答应过母亲。
“以后都不准再哭了,要微笑着活下去。”
他做到了。
只是在看到焚化炉关闭的那一刻,眼角的泪水还是不争气流了出来。
之后,他的生活已经可以完全独立。
只是在路过母亲工作的地方时,他会忍不住伸头去看。
经过回家的台阶时,他也会忍不住停下来,回头看看母亲有没有跟上。
来到家门口,他也会呆呆地站很久,只是以后再也没有人来帮他开门了。
妈妈给孩子再多,总感到还有很多亏欠。
孩子给妈妈很少,都说是孝心一片。
人世间,父母对孩子的付出与孩子对父母的回报,永远难以画上等号。
我们在光阴似箭中长大,父母在日月如梭中衰老或死去。
回想起我们这一生,有那么一个人,在我们还没有出世之前,她就急切的等待着我们来临,在我们成长的过程中,他更是无条件的呵护着我们,直至耗尽她自己的全部。我们都不知道这一生还能和妈妈见多少次面。
年龄的催促让我们无能为力,我们无法想象,也无法阻挡那一天的到来,但我们可以学会珍惜,珍惜每一次见面的机会,珍惜在一起的每分每秒。
挚虞曰:“事亲以敬,美过三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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