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读点故事app作者:梁空1967 | 禁止转载

1.

金旺坐在饭店门口的椅子里,旁边的小桌子上放着一叠酒鬼花生和半瓶青岛。

深秋的夕阳照到身上,有一种被海水包围的感觉。他拿起晒得暖烘烘的青岛,瓶口残留的泡沫随着秋风破开,他恍惚间似乎听到了“啪嗒”的声响,心里压抑许久的悲伤像一张蛛网当头罩下。

悲伤来得快,去得也快,金旺的心里开始被期待填满,鼓鼓囊囊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似乎随时都会炸开。

他抬起头来,迎着夕阳看着远处的路口,柏油路散发着刺眼的光芒,对面的地里还有两户人家的几亩玉米,枯黄的玉米叶上面满是层积的尘土,在风中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小轿车疾驰而过的时候能听到车轮碾过柏油发出的嘶嘶声。

路口的方向依旧没有人影。

或许她也只是说一嘴,人家是什么地位,自己不过是一个村里的小厨师。金旺在心里自嘲地想着,却听到从远处传来高跟踩在路面上的声音。

高跟一下一下踩在路面上,就像一下一下踩在他的胸膛上,踩在他的嗓子眼里。金旺咽了口唾沫,直起身子朝着西边的路口望去。

看不清来人,只能看到一个修长的身影,在夕阳下散发着金光。

在金旺的心里,这高跟声就像是最致命的毒药一样勒住了他的呼吸,又像是最有效的催情药一样激发起他的欲望。他站起身来,紧了紧裤腰带,鼓胀的啤酒肚越发显眼,他顺势把外套往里拉了拉。

从兜里掏出手机,五点十八分。

金旺走下台阶,朝着那道身影迎了过去,看到面前站着的白海花的时候,他的脸红了起来,露出一个腼腆的微笑,嗨了一声。

白海花抿着嘴笑了笑,也嗨了一声。

两人并肩朝着饭店走去,看到门口挂着的牌子时,白海花又笑起来:“这就是你说的旺旺大饭店?”

金旺闻到白海花身上那股吸引人的香味,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说:“嗯,当初说的是开大酒店,最后就开了个小饭店。”

白海花走进饭店里坐到靠窗的位置,两手放在膝上,有些苍白的脸上现出一丝红晕。金旺刷了两个杯子倒了热水,局促地坐在对面。

不到五十平米的房间里摆着八张小木桌,每张桌子上都放着一筒筷子和一团蒜,靠门的墙上挂着乡镇大回访日历,上面写着“一切为了人民,为了人民一切”。

“你紧张什么?我还能吃了你?”白海花说着,双手放到桌子上,一下一下握着热水杯,眉眼间的神色有些憔悴。

金旺并没有注意到,而是从兜里摸出一根烟点着,说:“也不是,这都好长时间没见了……”

青色的烟雾缭绕着散去,金旺看着白海花描着淡妆的面孔,喘了一口粗气问道:“你……过得怎么样,还好吗?”

门外响起电动车刹车的声音,声音沉闷而又刺耳,金旺一下子站起来,甚至吓了白海花一跳。

女人埋怨的声音从门外传了进来:“让换个电瓶也不换,慢腾腾比乌龟还慢,本来上学就比别人家晚一年,这样下去不得晚好几年?”

“又喝啤酒,喝完了也不收拾……”

金旺讪讪地看着白海花,又看向门口:“慧红回来啦?”

慧红左手提着书包,右手拉着一个小孩走了进来,嗯了一声,两只眼睛直勾勾盯着白海花。

那小孩见到白海花就躲到金旺背后,只露出一双细小的眼睛来。慧红把孩子领到前边的屋子里,又从冰箱里拿了两瓶橙汁出来。

金旺接过来递给白海花一瓶,说道:“这是我高中同学,白海花。这我媳妇儿,慧红。”

慧红一听是金旺的高中同学,脸上的笑容变得真切,看着白海花说道:“城里人吧?我一看就知道,赶集的时候都没见过这种衣服。”

白海花站起身来,说道:“如果喜欢,我下次可以给你带一件。”

“下次?”金旺下意识叫了一声,举到嘴边的橙汁又放下来。

慧红走过去一把搂住白海花,说道:“怎么,又怕花钱了?人家都说女人是一天的公主,十个月的皇后,一辈子的仆人,还真说对了。”

“我有朋友在服装店,我可以出厂价拿给嫂子的。”白海花说话的时候,笑眯眯的眼睛一直打量着慧红。

“行了,你快去做饭,海花今晚就在这吃。”

“妈妈,我想吃红烧肉!”小孩从前院探出半个脑袋来喊道。

慧红不耐烦地挥挥手,说道:“快去写作业,不写完不准吃饭,旺子,快去做饭,又发什么呆!”

金旺朝着白海花笑笑,羞赧中带着一股歉意和自卑。白海花看着那张肥胖的脸上的笑容,觉得跟两年前的笑容几乎一模一样,同样的羞赧和自卑。

“海花,你在哪里住的啊?”

听着那道门帘后响起的抽油烟机的声音,白海花咳嗽了一声,说道:“我在龙城,这次回来是专门看看同学,一会我去东盘里同学家。”

金旺把油锅刷了一遍放在灶上,看着锅里的水珠一颗颗化为蒸汽,觉得自己身体内的某一部分也像这锅里的水珠一样化为虚无,消散在下一秒就成为过去的尘世间。

他甚至觉得自己的过去也像这蒸汽一样消散掉,什么都没剩下,也没人能够记得。

不!并不是什么都没剩下,锅底有一小块水滴消散之后留下的暗棕色痕迹,即使是在黑色的锅底,依旧那么显眼。

金旺一下子愣在那里,之前的期待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从心底深处升起的慌张,他朝着门帘外望了一眼,拿着锅铲的手有些发抖。白海花这次来,不可能只是单纯地来看看自己吧?

腌好的蘑菇细条搅入淀粉和十三香,搅匀,然后倒入七成熟油锅内,上色捞出。

噼里啪啦的声响和蘑菇的香味混在抽油烟机的轰隆声中,金旺把炸好的蘑菇捞到一个竹盘内,正要端出去,却看到白海花站在门口,那条油腻腻的门帘被她掀开一角。

金旺想到当初她站在自己班级门口,也是这样笑吟吟望着自己。

“你还记得。”白海花额头的几根发丝散落下来,从窗户透进来的夕阳笼在身上,金旺甚至能看到轮廓上金色的绒毛。

“什么?”

白海花没说话,只是看着那盘干炸鲜蘑,走过去用手捡起一条,吹着气咬了一口。

干炸鲜蘑的竹盘还端在手里,白海花就那么站在他面前吃完一条蘑菇,又伸出舌头把嘴角的残渣舔掉。

“比你那会做得好吃多了。”

“慧红去哪了?”金旺没敢去看白海花,而是穿过门帘的缝隙朝外边看去。

“她去陪小海买作业本去了。金旺,”白海花抬起头来,注视着金旺,脸上的笑容渐渐隐去,说道,“我有件事……”

没等白海花说完,金旺就把竹盘往灶台上一扔,猛地抱住白海花,急促的呼吸从白海花的颈间和头发下升起。

白海花没有说下去,她把头靠在金旺的肩上,两只手缓缓绕到金旺的后背,闻到鼻孔里满是油腻的气息,不禁皱起眉头。

“他妈逼的!你个贱人!真是人至贱无敌了,跑到老娘家里来了都!”

慧红脑袋顶着那条油腻腻的门帘就闯了进来,手里握着漆黑的铲煤铁锹,朝着白海花的后背拍去。

金旺正对着门口,看到气势汹汹的慧红闯进来,一把就把白海花拉到背后,架住了那柄铲煤铁锹。

白海花躲到金旺背后,双手捂着胃部,脸色惨白,她呻吟两声慢慢蹲了下去,额头散落的发丝竟然黏在上面,细密的汗珠不断渗出来。

金旺和慧红两人不断使劲顶着空中的那柄铲煤铁锹,慧红朝着金旺吐了一口唾沫,一下吐到金旺眼睛上,借着金旺闭眼的时机,慧红使劲一推,那把晃来晃去的铁锹一下撞在灶台右上方的刀具架上,丁零当啷的响声在厨房里炸响。

之后,铁锹一下拍在那盘干炸鲜蘑上,无数灰黑色的细碎煤渣混在香喷喷的蘑菇中飞向空中,又扑啦啦落在地上,刀具撞在地上的清脆声音还在房间里回荡着。

“妈逼的,让你勾引我男人,让你勾,老娘一看你穿的衣服就知道不是好鸟儿,还出厂价,我让你出厂价!日你先人来的……”

“慧红,有话好好说……”

“说什么,别以为老娘不知道你的那个日记本,你说你就一个颠勺的,还给我写日记,想当作家呀……”

“妈妈,漂亮阿姨怎么睡到地上了?”小海一只手拽着门帘角,怯生生地倚着门框。

慧红一把推开金旺,朝着地上看去。

白海花的眼睛使劲瞪着,双手捂着脖子,不断有鲜血从指缝里冒出来,流到地上,蔓延着流到煤渣和蘑菇上。

夕阳西下,从墙面反射的暗淡的阳光照在地上,蔓延的鲜血慢慢变得发黑。

2.

赵武建坐在那张红木长椅上,面前的茶几上乱七八糟摆着云烟烟盒、杏花村酒瓶、筷子、老马咸菜、摩托钥匙,水果刀。他拿起玻璃杯一口喝完里边的杏花村,双脚搭在茶几上,朝后靠着椅背,扭头看着那张崭新的双人床。

床上铺着艳红的被褥,艳红的枕头。

一个女人盘腿坐在上面,怀里抱着枕头,眼睛盯着凌乱的茶几,戴着金戒指的左手在被面的鸳鸯图案上摸来摸去。

“操他妈的,哪来的三千万光棍!怪不得同性恋越搞越多。”

赵武建一脚踢开茶几,上面的空酒瓶摇摇晃晃,最终落到地上,朝着床底咕噜噜滚去。他从床上拿过夹克,揣上手机和香烟,比划着对那女人说道:“我——出去买东西,你——在家里——别乱走。”

那女人看着赵武建滑稽的动作,嗤嗤笑出声来,赵武建也笑起来,拉好拉链,走到床边在那女人怀里摸了几把,说道:“我走啦。”

出门的时候,赵武建把屋门锁上,把摩托推出去后,又把大门锁上,空气中满是淡淡的炊烟和饭香。

赵武建骑着那辆好几年的破嘉陵,去小卖铺买了两瓶杏花村,一条云烟,又朝着村边骑去,他准备买几个小菜回去。

骑车到旺旺大酒店的时候,发现门已经关上,卷闸都拉了下来,只有那五个大字的霓虹灯还在漆黑的夜里闪烁着。

“操?”

赵武建下了摩托车,走到卷闸前,拉不起来,又踢了两脚,喊道:“金旺!金旺!这么早关门,见鬼去啦?”

见没人答应,赵武建又狠狠踢了几脚,正要走,却听到里边传来小海的声音。

3.

太阳终于落下山头,拉煤车多了起来,村西口的洗煤厂一般都是晚间上煤,巨大的车轮碾过柏油路,发出轰隆隆的声音,有几个小孩在路上捡拾着掉下的煤块。

夜色从远处奔来,慢慢笼罩到村庄上空,吞噬着不断升起的炊烟和人声。

金旺和慧红瘫坐在厨房一角,另一角躺着白海花的尸体。

地上散落着的煤渣早已融入那一滩发黑的血液里,十来把样式各异的菜刀静静地落在地上,一把细长的蔬菜雕刻刀还插在白海花的脖子里,深棕色的刀柄浸在血液中。

小海手里拿着一本语文书,站在前院屋里,打开电视,调低音量,一边换台,一边垫脚看着后院,电视里正在播放《猫和老鼠》。

慧红蓦地站起身来,眼睛死死盯着尸体,看了一会,就跑到水槽边吐了起来,顺着水泥隔板滑坐到地上,压抑着的哭声就像村里的那口破喇叭发出的嘶嘶声。

“还是报警吧。”金旺扶着旁边的水桶站起来,声音沙哑。

“憋了半天就憋出这一句来?”慧红的声音低沉而又尖利,站起身来用手戳着金旺的脑袋,说道,“报警,咱们两个都得进去,小海怎么活?你老子早就死了,你妈能养活小海吗?还是我妈能?”

金旺从兜里掏出一根烟,摸索了半天没找到打火机:“你能养活。”

慧红伸手把金旺嘴里的香烟打掉,说:“你倒是好心,你让我怎么活?你让我和小海怎么活?跟了你十几年了,你说这种话?”

“我告诉你,要进去一起进去,要不就一个都别进去,老娘的好日子还没过够,小海刚三年级,还没升初中高中考大学……”

说着,慧红一把抹掉眼泪鼻涕,走过去双手捧着金旺的脑袋,咬着牙说道:“旺子,她不是一个人来的吗?谁知道她去了哪?咱们一口咬定没见过不就行了?”

看到金旺还是一副木呆呆的样子,慧红抽泣着说道:“我告诉你,你要是报警,我也不活了,让小海一个人自生自灭让人家拐卖走吧。”

“这也不能算是故意杀人,判不了几年的。”

“我日你先人啊,金旺,你别忘了,咱们村要拆迁,拆迁费下来我们的好日子就来了,你不是一直想拿这钱开个酒店?我不买小汽车了,咱们到城里租个小房子,小海去六中上初中,你拿钱开个酒店,好不好?实在不行,我再问我妈借点,她还有一张五万的存折呢。”

金旺靠在身后的水泥隔板上,慧红把地上的那支烟捡起来递给金旺,又找到火机点上。烟雾缭绕,金旺一口接一口抽着,直到过滤嘴的焦味传来,他才扔掉烟蒂,重重点了点头。

“把衣服都脱掉,”看到金旺疑惑的眼神,慧红解释道,“这样以后被发现了也只是个无名女尸,十二台经常演这些东西,对了,烧一锅油,指纹什么的都得毁掉……”

慧红从门口的挂钩上取了两副塑胶手套,说:“动作麻利点,一个大男人还不如我一个女人。”

金旺找了一块抹布盖到白海花脸上,这时慧红已经从白海花身上摸出手机和一张纸。她翻了翻通讯录问道:“李晓梅是谁?”

金旺脸色一变,走过去一看,十一点五十八分的呼出记录。

“也是高中同学,那会她们两个玩的比较好。”

“哦,管她呢,死不认账……”

“哎?这是什么?诊断单?”

金旺接过来,双手发抖。是龙城第三人民医院的诊断单。

“胃癌,二期?”

“癌症?那是不是她本来就活不成了?”

金旺没有说话,他开始想起白海花那有些异常的气色来,于是朝着地上看去,苍白的脸上早已溅满血迹。

“哎呀,别看了,磨磨蹭蹭的,你去地窖找出用过的塑料簿膜来,还有几个尼龙袋子。”慧红一把抢过那张诊断单扔进了火炉里。

……

金旺把地窖盖好,又把旁边的水瓮挪到上边。

月亮高悬在天空,零散的几颗星星闪着暗淡的光芒,秋风窸窸窣窣地刮过来,一阵寒意涌进金旺的身体,他裹紧衣服,朝着厨房走去。

慧红正接了水管冲刷着地面,厨房里弥漫着一股烧焦的味道,金旺走进去,开始洗刷水槽里的那些刀具和油锅。

正在这时,听到门口传来摩托熄火的声音,接着就是卷闸呼啦啦的响声。

“金旺!金旺!这么早关门,见鬼去啦?”

金旺和慧红的身体瞬间变得坚硬,手上的动作都停下来,两人慌张的眼神碰在一起,又哆嗦着朝门口看去。

两人还保持着刚才的动作,却谁都没有说话,听到脚步声响起,二人正要长舒一口气,却听到前院小海的声音:“爸爸,有人敲门!”

4.

卷闸被拉了起来,呼啦啦升上去,蜷成一团。

浑身酒味的赵武建瞪了金旺一眼就走进去,皱着鼻子问道:“什么味儿啊?这么早关门做什么,有钱也不赚?”

金旺半天没说出话来,慧红使劲在金旺腰间捏了一把,笑眯眯地走到赵武建跟前,说:“武建啊,今天是我跟旺子想打扫一下厨房,就早点关了门。”

赵武建拉了一张椅子倒过来坐下,说:“先给我来两瓶啤酒,拌个小菜,人家是啤酒鸡块,我是啤酒小菜,哈哈。”

金旺有些难为地说道:“在这吃啊?”

“怎么,又不是不给你钱!”说着,赵武建从兜里掏出钱就甩到桌子上,却是几张皱巴巴的一块钱,又从裤兜里掏出钱包扔在桌子上。

慧红说:“不是那个意思,你看看你,旺子的意思是说你不回去跟你老婆一起吃?”

赵武建扔给金旺一根烟说:“我吃完再给她带回去,反正家里还有几包方便面。”

慧红朝金旺使了个眼色,说:“那你先坐,我给你拌小菜去。”

“行,炒上个过油肉,水煮肉片,嗯,怎么好像有蘑菇味,那再来个那个炸蘑菇,一会给我做两大碗蛋炒面,要猫耳朵啊。”

“蘑菇?”金旺叫出声来。

赵武建用嘴咬掉啤酒盖子,看着金旺说道:“旺子,你今天怎么回事?”

“没事没事,他有点发烧。”

“不会感冒了吧,做饭戴上那个口罩啊,现在这流行病越来越多。”

慧红拉着金旺走进厨房,地面上的水还泛着淡淡的血红色,那把铲煤铁锹立在门边。

金旺把抽油烟机打开,看到之前就泡在水里的蘑菇,一阵反胃。

慧红把拌好的小菜端到赵武建面前,问道:“武建,我听人说花了你八万八?”

赵武建笑起来,说:“嗯,八万八,还欠了一屁股债,语言也不通,饭都不会做,你说会做什么。”

慧红说:“才八万八嘛,起码能给你生个儿子,现在她一个人在家?”

看到赵武建点头,慧红又说道:“你也不怕跑了?去年老三家的不是跑了,花了八九万块,到现在也没找回来。”

赵武建重重把啤酒瓶子放下,瓶口的泡沫一下溢出来。

“跑?我都锁好门了,她往哪跑,要是跑了看我不打断她的腿,那都是老子的血汗钱!”

慧红又说:“行了!还血汗钱,谁的钱不是血汗钱,你呀还是赶紧找个正经活儿,一天吊儿郎当的。”

“上哪去找活儿,也就是你家旺子有活计干,谁不吃饭?洗煤厂都快停了,老马的包工队不是已经撵了好几个人啦?大工都不要,更不用说我这样的小工。你不看电视,今年咱们省的什么GP倒数第二还是第三。”

慧红撇撇嘴,说:“看电视又有什么用,我就不信大城市里找不到工作,每年的春节好多人从大城市往家赶。”

“呀,那是人家有文化的,我没文化,出去怎么找工作,连那个和谐号都没坐过。再说,我要出去了,老婆怎么办?”

“挣钱就是为了娶个老婆,娶了老婆再跑到那么远打工?那娶老婆干什么?”

5.

一辆黑色桑塔纳在赵武建家门前刷的停下,车上陆陆续续下来六个中年男人,其中一个矮胖的光头走过去推了推铁门,骂道:“这么晚死哪去了!”

“翻墙!”

光头靠在车门上,从衣服里掏出一盒芙蓉王散了一圈。

围墙并不高,加上赵武建家是老房子,围墙更低,也就两米三左右的样子。

三个男人翻进去,过了一会走到门口说道:“虎哥,家里也锁着,一个人都没有,床上的被褥看起来是新结婚的。哦,窗户上还有一个大洞。”

这时候,路口有一个穿着枣红西装的老头看到桑塔纳,于是走过来问道:“你们在这做什么?”

“用你管!”一个男人隔着大门的缝隙骂道。

光头白了一眼,又掏出一根芙蓉王递过去,说:“大爷……”

“我有那么老吗?”老头整了整衣服,接过那根芙蓉王。

光头忍住怒意,说:“大叔,不是,大哥,这个是赵……武建家里,对吧?”

老头深深吸了一口烟,点点头。

“那他去哪了?”

“我又不是他爹,就算他爹也不知道。”

“怎么?”

“他爹早死了。”

“哦,这样,大哥,我们是武建的兄弟,听说他上个月结婚了?”

老头蹲下来,有些嫌弃地看着门口,说道:“结婚?那叫结婚?结婚要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算没有这些,也要有感情,花几万块钱买回来能做什么,也就是生个娃。”

光头也蹲了下来,由于肥胖,只能踮着脚跟,一手扶着车门,听到老头的话,皱了皱眉头,脸上的神色变得不悦起来,说:“现在不挺正常的吗,娶不上媳妇,只能这样。”

老头吸完最后一口烟,把烟屁股扔在脚下,说:“娶不到媳妇,那是没本事,当年我不也是什么都没有,照样娶了媳妇,我们那是有感情的,你说像这样直接花钱买,能有感情,能有爱情吗?把女人当什么了?”

老头站起来,捶了捶腰,说:“现在的世道啊,没钱不行……”

正说着,远处响起摩托的声音,一道明亮的光芒由远及近拐进来,老头哼了一声说:“你们聊吧,今天周六,回去看非诚勿扰。”

赵武建刚拐过来就看到了门口的黑色桑塔纳,漆黑的金属在灯光下反射着刺眼的光芒,桑塔纳旁边还站着三个从未见过的中年男人。

“你们在这做什么?”

“你是赵武建?”

赵武建点点头,从摩托上下来,摩托车把上挂着一个食品袋。

看到赵武建点头,光头身边的两个男人一步窜到跟前,手里的匕首已经抵到赵武建腰间。光头吸了吸鼻子,说道:“知不知道我是谁?”

6.

“知不知道我是谁?”光头坐在红木长椅上,双脚踩着茶几,茶几对面跪着赵武建,身后站着两个男人,另外三个男人则是坐在床沿上,满屋子缭绕着芙蓉王的味道。

赵武建茫然地摇着头,嘴角的血迹还在不断渗出来,地上滚落着乱七八糟的东西。

“不知道?我问你,你老婆呢,嗯?”

“我还想问你呢!买个东西,连老婆都不见了!”赵武建睁眼瞪着光头,急促地呼吸声越来越重。

光头哼了一声,站起身来,看着砸破的窗户和屋里凌乱的摆设,一脚踢到赵武建脸上。

“老子的人也敢动?知不知道我是谁?”

赵武建被一脚踢倒,脑袋磕到空酒瓶子上,酒瓶咕噜噜滚远,滚到了远处的大衣柜下面。

“操你妈逼的,老子不知道你说的什么!”

身后的两个男人把赵武建拽起来,光头又一脚踹到赵武建腹部,接着从怀里掏出手机,问道:“你老婆是不是这个女人?”

赵武建吐了一口唾沫,看到那手机上的照片,眼睛一亮,大声喊起来:“你怎么有我老婆的照片?你到底是谁?”

“我问你,你从谁手里买的她?”

“你们是警察?”

“我是问你,你从谁手里买的她?”身后有人在赵武建腰间打了一拳。

“嘶……宋,宋国强。”

“带我们去找他,找到他就没你的事了。”

“这么晚,也不知他在不在家里,明天他大伯摆酒席,他肯定去。”

光头一把抓住赵武建的头说:“明天要是找不到他,我先把你弄死。”说完,他示意身后的两人放开赵武建。

“去把门锁上!”

坐在床边的瘦高个走了出去,回来的时候,手里拎了一个食品袋。

“虎哥,你看!”

过油肉,水煮肉片,干炸鲜蘑,蛋炒猫耳朵,全都摆在茶几上。

另一个男人翻开柜子胡乱翻着:“家里有什么吃的?”

“还有几包方便面……”说着,赵武建就要去外屋。

“站那!”光头冷喝一声,“我没说动别乱动,方便面在哪?”

“外边有个洗衣机,就在上边。”

那个男人走出去,拿了四五包方便面进来,手里还拿着一本颜色鲜艳的书籍。

“FB一教你读心术?就你这样还会念书?”

“我初中念完了,那三个字念FBI。”

“初中念完有理了还?我不知道是FB……I?你要读谁的心啊?”

“读女人的心吧!”光头笑起来,节能灯的光打到头顶,显得油腻腻的。

7.

金旺和慧红躺在炕上,两个人都没有脱衣服,就那么躺在铺好的被褥上,窗帘后清冷的月光似乎化成秋水,一滴一滴流满整个炕。

金旺从炕上爬起来,借着月光摸到香烟,靠到墙上点了一根。

“你是不是担心明天的酒席?”慧红拉过被子来盖到身上,一手支着下巴。

金旺没有说话,而是从床上爬起来,跑到院子里仔细检查了一遍地窖盖板,又从别处抱来几个编织袋压在上面,里边都是装好的玉米棒子。

“扔到哪也不安全,东边的洪河还不到两米深。”金旺爬到炕上,蹲到墙角,手里拿着一个空易拉罐当烟灰缸。

慧红也坐起来,看着地上的月光愣了一会,说:“你不是打算后天去县城进菜吗?旧城边上有好几个烂尾楼,那里好多垃圾。”

“不行,那边已经有人住了,”点了另一根烟后,金旺接着说道,“讨债的农民工都在那住着呢。”

“政府也不管?”

“谁知道,政府也就两只手,管了自己人管不了农民工。”

“我怕,旺子……”慧红的眼睛在月光下看起来很亮,半天,金旺才发现那亮光竟然是泪光,他爬过去轻轻把慧红搂在怀里,轻声说:“你还有怕的时候了?我还没见你哭过呢。”

慧红噗嗤一声笑起来:“那还不是硬撑着,旺子,我多想咱们就这样一直抱着……”

“那胳膊早发麻了,你是不是韩国电视看多了。”

慧红从怀里抽出双手环在金旺脖子上,声音前所未有的轻柔:“旺子,我们好好过日子,行吗?”

金旺想起了自己的那本日记,想起深夜在厨房写下的那些心事,想起那些密密麻麻的文字就像蚊鸣一样折磨着自己。

“我明天就把日记烧掉。”

“烧掉做什么,你想写就去写,我只是希望咱们能看到明天,看到明天的明天,一天天过下去,直到小海长大成人,我们就可以去想去的地方了。”

慧红的嘴唇缠了上来,像一朵炽热潮湿的花朵不断在金旺的脸上脖子上盛开。金旺把慧红一下推倒在炕上,凌乱的胡渣紧紧贴在慧红身上。

慧红压抑而又欢愉的呻吟声响起来,贴着房间墙壁来回游走。

“妈妈,你是不是又哭了?”小海的声音从后边的屋子里传过来。

“睡你的——觉,明天不——补课?”金旺一边奋力地挤压着慧红,一边狠狠地说道。

8.

这事真成了天大笑话,

赵武建八万八的媳妇儿竟然跑了,在跟赵武建同床共枕眠了一个月之后砸破窗户,消失得无影无踪。

赵武建看着那床鲜艳的被褥,眼神渐渐变得凶狠,他冲过去把被褥从床上拖到地上,踩来踩去,接着就趴在上面哭起来。

“废物!二流子!蠢货!”赵武建的声音似乎是从嗓子眼和牙缝里挤出来,充满了令人心痛的狠劲儿。

过了一会,他抬起头来,擦干眼泪,坐到那张红木长椅上,捡起食品袋里的一根干炸鲜蘑嚼起来,顺手拿起上面的一把水果刀。

“宋国强,我操你妈!老子现在什么都没了!”

说着,他又哭起来,手里的水果刀一下扎碎茶几,手掌上的鲜血顺着刀刃流到地上。

“爸爸啊……”赵武建扔掉水果刀,从地上拿起半瓶杏花村,蜷成一团躺在了长椅上。

9.

慧红把小海送去睡觉后,回到里屋,看到金旺正蹲在地上发愣。

金旺站起来说:“咱们这样做是不是不太道德?”

慧红把衣服甩到炕上,关上门说道:“你写日记的时候想过道德吗?我们已经没有其他路可走了。”

“多想想咱的小海。”

“你说,把……她的尸体假装成武建家媳妇的,能行不能?”

“哎呀,肯定行,你看那些跑了的女人有找回来的吗?没有,一个都没找回来过,那个女人我也见过,肯定不是第一次被拐卖。”

“我是觉得武建其实也挺可怜的,虽然他有时候挺混蛋的……”

“你觉着这个可怜,那个可怜,那你不觉得自己可怜,不觉得我可怜吗?”

金旺穿上几年前还在洗煤厂上班的工服,戴上手套,说:“拿上他的几根头发指甲什么的就行了吗?到时候发现的时候说不定已经腐烂了。”

“头发都腐烂了,肉身肯定也腐烂了,到时候就是无名女尸,这更好。”

深秋的夜风吹拂着金旺的脸庞,村里偶尔响起的狗吠声听起来异常遥远,就像是在梦里一般,他感觉自己的脚步都开始飘起来。

他时刻注意着前后有没有人影,刻意避过路灯,专挑一片漆黑的地方走。噗嗒噗嗒的脚步声落在他紧张的神经上,圆圆的月亮挂在天上发着惨淡的光芒,月亮里的那些阴影是什么呢?会不会是月亮的心事?

金旺缩了缩身子,那些凉风故意从他的领口和袖口钻进去,工服上似乎还残留着洗煤厂的味道。当初落榜以后,正好碰上洗煤厂招人,他作为拥有高中学历的储备干部进了洗煤厂。储备干部虽然跟普通工人一样也是三班倒,每周却都有固定的一天休息时间。

记得第二个礼拜的时候,他洗完澡从厂里骑着摩托出来,在门口遇到了穿着一双白球鞋的白海花。

是的,如今他已忘记白海花那天穿的什么衣服,他只记得那双沾着好些细碎煤屑的白球鞋。他推着摩托车,低着头,好像一个犯错的小孩跟在白海花身边。

后来,他骑上摩托车,带着白海花去了自己家的玉米地,一路上白海花都搂着他的腰,歪头靠在他背上,有那么一瞬间,他想到自己和白海花的未来,他们手拉手走在街上,周围都是微笑的人们。

坐到田埂上的时候,他就明白,他跟白海花已经成了两条路上的人,就像两条相交过后的直线一样,再无相交相会的可能。

谁知道,再见面的时候竟然会发生这样的事,简直就是人生如戏。

到了赵武建大门前的时候,金旺停了下来,看着头顶的圆月呼了口气,然后敲响大门。

没人出来应门。金旺翻墙进去,凑着月光进了里屋。

一阵杏花村的酒香扑鼻而来,金旺紧了紧手套,看到里屋的长椅上躺着赵武建,沉闷悠长的呼吸在房间里游走,地上一片狼藉,能看到散落着的方便面,食品袋,空烟盒,空酒瓶,水果刀。

金旺一眼就看到了那把带着血迹的水果刀,他瞅了一眼赵武建,从地上拿起那个装过干炸鲜蘑的食品袋包好还沾着血迹的水果刀,又轻声跑过去在赵武建额前剪了几根头发。

踩着墙角的煤堆爬出去,金旺觉得自己身体里又有什么东西消失了。

自从得到白海花要来见他的消息之后,这种感觉一直困扰着他,甚至在做梦的时候都感觉自己体内变得空荡荡的,那些脏器还有无数人的面孔从自己体内一个个飞出去,到最后只剩一副干枯苍老的皮囊。

10.

金旺和慧红开着那辆厢式货车从地里回来的时候,身上还残留着秸秆燃烧过后的焦味。

“我去洗个澡。”金旺脱了外套直接走进洗澡间,留下一脸憔悴的慧红。

冰冷的水从头顶灌下,金旺靠在洗澡间的瓷砖慢慢蹲到地上,双手抱头,任凭水珠噼里啪啦落在身上,他的眼前满是刚才在玉米地里的情景。

农村的秸秆一般都是在收获粮食之后一段时间就地焚烧,想到这里的时候,慧红的脑子里就冒出了把尸体混在秸秆中烧掉的想法。

烧尸体的过程金旺并没有参与,因为他要拦住正好走过来的村民聊天,这个时候总有好几户人家焚烧秸秆。

金旺使劲拍打着自己的脑袋,想要把白海花的面孔驱逐出去,然而,那张曾经十分熟悉的精致面孔依旧徘徊在他脑海里,并且在燃烧的秸秆中变得面目全非,就像电影里的恐怖生物一样,即便白海花的面孔指纹早就被热油浇过。

某一瞬间,金旺甚至觉得脑海里的白海花朝他笑了笑,那双美丽温柔的眼睛流出了血红色的泪水。

金旺狠狠甩了自己几个耳光,泪水流到身上,顺着流进下水口。他看着汩汩冒着水花的下水口,猛地站起身来,似乎那口黑乎乎的洞口随时会有恐怖的生物钻出来。

他匆匆擦净身体,没有理会慧红的询问,而是钻进西房,翻出了那本早已泛黄的日记本,日记本的塑料封面上是SHE,是白海花高中时候最喜欢的歌手组合。摸着日记本,金旺感觉到高中时候的生活一下活了过来,他站在教学楼和食堂中间的那条小路上,焦急地看着教学楼的门口,看到白海花那张亲切温柔的面孔时,脸色羞红。

那天也恰好是秋天,高二分文理的时候,他留在理科,而白海花去了文科。晚上的时候,柏树宽大的叶子纷纷扬扬落下来,又被逐渐凉起来的秋风吹走,他把准备了大半个月的情书和零食一股脑塞到白海花手里,然后低头跑回了宿舍。

……

晚上的时候,慧红商量着要给地里上一车羊粪,这个时候虽然上粪是人家不多,却也并不出奇。

金旺躺在炕上默不作声,只是木呆呆地盯着电视机。

不一会,黄健翔的声音伴随着震动在炕上响起来。

“冲啊,冲啊,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不是一个人……”

金旺拿起手机,看到屏幕上显示的来电,一下就从炕上坐起来,一脸惊慌地看着慧红,跪着的膝盖竟然开始发起抖来。

“东盘里李晓梅的电话。”

“就是那个谁的同学?”

金旺迟疑着按下接听键。

“喂,金旺?海花去找过你吗?”李晓梅的声音在手机里听起来有些刺耳,金旺甚至感觉到自己开始耳鸣。

“没有,怎么了?”金旺没有一丝迟疑,但他的手却开始出汗,耳朵发烫。

“哦,没事,海花前几天说要去找你,然后再来找我,我也没等到她,打她手机也关机。”

“哦……我不知道啊。”金旺感觉胸口有些发闷。

“哦,没事,我就是问问你。”

11.

五天后。

金旺正在家里扫着地上的玉米粒,慧红则是跟一个妇女在门口聊着今年的玉米收购价格,直接从去年的一块一掉到了八毛二。

“妈妈,你快来,你快来看,有人上电视了。”

小海的声音听起来十分兴奋。

“我市警方耗时半年破获一起特大跨省拐卖妇女案,该团伙六名成员已经被捕,还有三名牵线人员在逃。”

“妈妈,就是那个光头,你看,他们都上电视了。”

电视画面的一角,贴着光头虎哥还有另外五个男人的照片。

“经过连续的审讯,已经确定我市有七名被拐妇女,有关部门已经着手处理,相信很快就能救出这些妇女。接下来,请收看一则寻人启事。”

“姓名,白海花,今年29岁,身高一米六五,大村人,于上月29日出走,至今未归。上身穿黑色小西服,下身穿蓝色紧身牛仔裤,披肩长发,望知情者与其家属联系,当面酬谢三万元。联系人,白先生,电话……”

“呀,不会是拐卖了吧?长得这么好看……”

慧红不自然地陪着那个女人说了几句,悄悄看了看金旺的脸色。

金旺则只是看了一眼电视上白海花的照片,接着就出去扫地去了,看起来就跟大多数毫不关心的人们一样。

金旺仔细地检查着地面,就连砖缝里的玉米粒也要捡起来扔到簸箕里,这是他从小就养成的习惯,有时候他还会干嚼这些玉米粒,对他的父辈来说,这每一粒玉米都是能够填饱肚子的好东西。

把笤帚放到墙角,金旺端着簸箕走到门口,准备把这些玉米粒彻底清理干净,却看到从公路东边开来一辆警车。

警车没开警灯,也没响警笛,就那么开过来,在旺旺大饭店门前的空地上停下,两个身姿挺拔的警察弯腰钻了出来。

慧红旁边的那个女人似乎吓傻了一样,昏黄的眼珠转来转去,一会看着警察,一会看着慧红和金旺,似乎想要从几人的脸上搜刮出什么谈资来。

“你好,请问谁是金旺?”

金旺的双手使劲捏着那竹制簸箕,猛地咽了口唾沫,却把嚼了一半的玉米粒直接吞进了肚子。

慧红赶紧把警察让进屋里,然后关上房门。

“这个人,你认识吗?”警察递给金旺一张照片,白海花的照片,跟电视上的那张一样,金旺甚至用手摸了摸照片。

头发发白的那名警察摘下帽子,说:“你认识吗?”

金旺点点头,然后双手把照片放在桌子上,抱住了两杯茶水中的一杯,甚至都没察觉到这茶水是他倒给两名警察的。

“白海花,我跟她是高中同学。”

“她来找过你吗?”

“没有。”金旺看着对面的警察,面上带了一丝痛楚。

“李晓梅,你认识吗?”

“也是高中同学。”

“你最后一次见白海花,是什么时候?”年轻的警察一边记录,一边抬头看着金旺。

金旺摇着头,伸手从兜里掏出一盒烟,拿了一根点着,又把打开的烟盒推到靠近警察的地方,说道:“几年前了,有一次我去龙城,见过一面。”

“就一面?”面对警察的询问,金旺有些迟疑地看了一眼旁边的慧红,缓缓吐出嘴里的烟雾:“好像,好像是吧,时间太长,我也忘了。”

“你确定最近白海花没有找过你,几天前?”

“嗨,怎么会,没有的事。”慧红呵呵笑起来,看到警察严厉的眼神时赶紧闭上嘴。

“那么,2013年5月至8月的这段时间,你在哪里?”

“13年5月,”金旺皱着眉头,眼神却不住地在桌子上游离,光洁的桌子上倒映着几人的面孔,他想了想继续说,“我在龙城的西部厨师专修学校。”

“那段时间,你见过白海花吗?”

金旺低下脑袋,似乎是在考虑怎么回答,又似乎是因为烟雾迷了眼睛,半晌,金旺揉了揉眼睛,把烟头扔在脚下踩灭,这才说道:“见过。”

“好,据李晓梅说,上月30号,白海花本来是要找你,然后晚上去李晓梅家过夜的,”年老警察一边说一边从文件夹里抽出一份文件递给金旺,说,“这是白海花个人微博的记录,30日5点08分,她发出的最后一条微博,定位是在省道238,也就是北街里村西口过去的那条公路。”

金旺把夹克紧了紧,双手抱胸,盯着那张白色的A4纸,上面清晰地写着一行字。

“我总不能让孩子没有爸爸,我比孩子还要想他爸爸。一生不长,却也不短。”

12.

当天晚上,金旺被警察带走。

第二天清晨,炊烟还未升起,一些流言就已经传遍北街里。

金旺在13年去龙城学做饭的时候跟高中的对象同居,两个人有了一个孩子。两个人一直都有来往,而且那个时候金旺已经和慧红结婚,并且小孩也已经上了小学一年级。

结果白海花来找金旺要生活费的时候,金旺一时兴起,杀人灭口,并且拖到玉米地直接烧掉,然后又加上了羊粪进行掩埋。

人们都在议论着金旺,人不可貌相,谁能想到那么老实的金旺会做出这种出轨的事情来,而且事后还极其残忍地烧掉尸体。

……

慧红像个疯婆子一样坐在炕上,发丝散乱,身旁摆着那本日记。

……

赵武建趴在床上,脸色绯红,身上盖着那张艳红的被子,手里还把着一瓶杏花村。

……

龙城—北京高速公路上,一个浑身脏兮兮的女人跨过栏杆,跌跌撞撞走进公路下的田地,正是赵武建失踪了的“老婆”。

……

金旺带着手铐站在玉米地里,旁边围着几名警察,一些群众在田埂的另一边低声交谈。秋风从更远的天空吹来,一截发黑的骨头从羊粪堆里滚出来,接着就被一名警察夹起,放进透明的密封袋里。(原标题:《应许之地》,作者:梁空1967。小说来自:每天读点故事APP <公众号:dudiangushi>,下载看更多精彩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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