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余思兰的美,是远近闻名的。

从她十六七岁开始,家里来提亲的人,络绎不绝,有钱的,穷的,俊的丑的,哪怕事业有成,她妈也都看不上。

后来,人们才知道,不是她妈看不上,而是余思兰看不上。

她妈说了,“我们家也不算穷,也就兰兰一个,一切只凭兰兰喜欢。”

到18岁,提亲的人更多了,余思兰还是谁也看不上,后来大家才知道,原来她心里有人了。

是一个村里新来的小会计,两人在村里打过几次照面,余思兰就上了心。

可是,提亲的人成群结队,这个小会计就是没来。

最后,余思兰急了,才把心里话给她妈说了,她妈一听,第二天就找了个媒人,去了小会计家。

结果一打听,人家小会计才16岁,只是长得高大挺拔,看起来有20岁的样子,媒人回去余思兰家一说,她顿时红了脸。

她惦记的人,竟比她还小两岁,而且人家都还没有结婚的打算。

小会计是中学刚毕业,因为成绩好,可是家里供不起读书,就被村里请来做会计了。

余思兰跟小会计的事,成了村里饭后谈资。

后来,余思兰看到小会计就脸红。

02

小会计叫孟蒙。

余思兰喜欢他的事情,他自然也听说了。他也觉得余思兰漂亮,十几岁情窦初开的年纪,怎么能抵挡得住诱惑。

只是,年龄差距,加上他家境实在堪忧,不敢多想。

孟蒙没有下一步动作,余思兰尴尬地去了外地表姐家帮忙,只有逢年过节回来,偶尔看见孟蒙,依旧尴尬,但心里的喜欢,却越积越多了。

一晃过去了两年,余思兰20岁了,孟蒙也满了18岁,余思兰她妈直截了当问女儿,还喜不喜欢孟蒙。

余思兰红着脸垂下头,她妈一看,就去请媒人,打算再去找孟蒙说亲。

谁知,刚到媒人家,媒人就说。

“这可巧了,小会计刚走,也是来找我说亲的。”

余思兰妈妈慌了,忙问:“说的哪家的姑娘?”

媒人弯了弯嘴角,“还能谁家的,你家兰兰呗。”

余思兰她妈心里一喜,眉开眼笑地回家去了。

余思兰听说孟蒙也有这心思,满心欢喜。

第二天,媒人就安排他俩见面,在村口的大槐树底下,五月槐树正开得繁盛,一串串的白花飘荡在树梢,映着蓝蓝的天。

余思兰穿了一件花衬衣,孟蒙穿着的确良的衬衣,扎进西装裤里,两人说话都磕巴,眼睛对视一秒,脸就滚烫。

她问,“你不嫌我比你大啊。”

孟蒙摇头:“只要是你,哪怕大10岁,我也娶,现在我工资涨了一些,不用担心跟着我过苦日子了。”

后来余思兰每次回想起这一幕,都忍不住嘴角带笑。

03

余思兰跟孟蒙的婚事,就这样定下来了。

两人开始光明正大地交往,手牵手走街串巷,有时候去山里摘野花,下河捉鱼摸虾,也偶尔趁着没人,去小树林里接个吻。

余思兰个子娇小,站在一米八的孟蒙身前,头刚刚到他的肩头。有时候,两人走在村里,有大妈笑他。

“孟会计,你可不能再长高了啊。”

余思兰气得跺脚。

出嫁前一晚,余思兰妈妈跟她睡一个被窝聊天,聊到她妈跟她爸结婚的事情。

余思兰的妈妈,年轻时,也是十里八乡有名的美人。

据说当年有个当官的,一眼就看中了余思兰的妈妈,铁了心要娶她回去做官太太,但是她偏偏只喜欢余思兰的爸爸,宁愿跟着他一起挣工分过苦日子。

余思兰的姥姥死活不同意,最后逼得余思兰妈妈跟她爸私奔了,其实也就是去了趟城里,走路去,又连夜走路回来,走得一双腿都肿了。

第二天回来,这事就成了。

余思兰妈妈说:“兰兰,妈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也知道穷日子会不好过,但是两个人只要心在一起,都想好好过,那日子绝对差不了。一辈子这么长,要跟喜欢的人结婚,一分一秒都是快乐的。”

余思兰听着她妈的话,满脑子都是对未来的期待。

04

婚后,孟蒙所有工资都上交。

他们没有住在余思兰家里,而是住在村里分配给孟蒙的小平房里,两个人过起了甜蜜的小日子。

余思兰不太会做饭,孟蒙下了班就去做饭,还在后院搞了一个小菜地。

余思兰没读过什么书,孟蒙还教她看书,从镇上图书馆借了一箱子书给她打发时间。

孟蒙的工资,完全够养活他们两个,余思兰的父母偶尔也会补贴他们俩,隔三差五叫他们回去加餐。

过年杀了猪,也会分他们一半,小日子过得自在又滋润。

第二年,余思兰怀了孩子。

孟蒙激动得像个傻子,特地借了辆三轮车,送余思兰去镇上检查。

医生说,她确实怀孕了的时候,孟蒙紧紧握住了余思兰的手,眼眶红红得都蓄满了泪。

回去的路上,孟蒙忽然说,“阿兰,咱们给孩子取个名字吧。”

余思兰说,“这才一个多月,太早了吧。”

孟蒙说:“得取了,多想一些,慢慢挑。”

一路上,孟蒙说个不停,说他打算以后不做会计了,存点钱到县城做生意去,这样余思兰就可以在城里生活了,想买什么,想用什么都方便,孩子也可以在城里读书。

“对了,可以坐公交车去医院,不用坐这个三轮车了。”

“三轮车也好啊。”

孟蒙气喘吁吁地说:“不好,上个坡我快蹬得累死了。”

余思兰坐在三轮车后面,咯咯笑个不停,心里盛着春风一般。

05

余思兰月份大了,孟蒙想找他妈过来照顾。

可是说了几次,婆婆也不肯来,余思兰有些不开心,自从他们要结婚,双方父母见了面之后,婆婆就不太喜欢她。

原因只是,余思兰比孟蒙大了两岁。

余思兰打听过了,其实这只是表象,真正的原因是,孟蒙16岁就做会计,婆婆一直很骄傲,她打算让孟蒙入赘到城里一个批发商的家里。

孟蒙从小到大都听话,但这次死活要娶余思兰,所以她觉得儿子是被余思兰迷惑了。

她不喜欢余思兰,也连带着不喜欢余思兰一家。

但是婆婆哪有不照顾儿媳妇的道理,怕被人骂,婆婆还是来了。

余思兰想着,她是孟蒙的妈妈,有她才有孟蒙,所以对她还是相当客气,隔三差五赶集,也会给她买个礼物,但是婆婆还是对她不冷不热。

每天,她只盼着孟蒙回家,更盼望着,将来等他们存了钱,搬到城里去,到时候就不用经常跟婆婆打照面了。

那时,他们的好日子就正式开始了。

06

一转眼,余思兰就要生了。

临近产期,孟蒙都不太去上班了,见天儿守在家里,婆婆念叨他,男人要有男人的样子。

余思兰小声絮叨:“等老婆生孩子,怎么就不男人了。”

孟蒙安抚她别当回事,回头就怼他妈:“您别说了,我担心真要生了,你们两个人应付不了,这可是人命关天啊。”

婆婆努努嘴不再说了。

那是一个下雨天,余思兰破了羊水,孟蒙赶紧骑三轮车送她去镇医院,婆婆也慌了,赶紧收拾东西跟着去。

雨太大了,又是准备插秧的季节,田里的水把路都淹了,怕三轮车打滑,孟蒙只好抱着余思兰往前走。

一遇到有水的地方,他就抱着她走,还好及时赶到了医院。

余思兰生得还算顺利,听见第一声婴儿啼哭,孟蒙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是个女儿,眉清目秀的。

余思兰父母也都赶来了,余思兰被推出产房时,看着父母看着孟蒙,忍不住委屈。

“疼死我了。”

婆婆说:“谁生孩子不疼啊,你这算快的。”

余思兰懒得跟婆婆计较,只顾着跟孟蒙看孩子。

出院回去后,婆婆跟她妈一起伺候她坐月子,孟蒙上着班,一有时间就回来看看余思兰和孩子。

晚上下了班,守在她俩床前,夜里孩子一哭,他就醒过来给女儿换尿片,抱着她来回踱步哄睡。

没多久,孟蒙就瘦了一圈,眼圈都黑了。

余思兰以前曾经担心过孟蒙比她小,会不会不懂心疼人,现在她可放心了。

只要他爱你,就会忍不住心疼你。

07

女儿满月后,到农忙季节,婆婆就回去了。

余思兰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女儿很乖,她一个人可以带,中午孟蒙会回来做饭,或者她抱着女儿就回娘家吃饭了。

春节时,村里的电工辞职了,据说跟亲戚去了外地打工,赚得更多。

那时候,村里的年轻人都开始出去打工了,留下老人孩子。

孟蒙说,“我不去,我要守着你们娘俩儿,还有我打算把电工的活儿也接下来。”

余思兰说:“不行,太辛苦了,你也没时间陪我们了。”

孟蒙说,“电工很闲的,我应付得了。做一年,明年我们就可以搬去城里了,等过完年,我们先去城里看看房子。”

余思兰笑笑,只得由他去了。

一个月后,孟蒙正式接手了电工的活儿,确实很清闲,只有什么时候停电了,才需要去休整休整。

余思兰看了看存款,再一年,他们再跟家里借点,就可以去买房子了。

可是,他们怎么也没想到,噩梦即将来临。

08

那是夏天了,电闪雷鸣的晚上,村里忽然停电了,村长来敲门,让孟蒙去看看。

孟蒙穿了衣服出门,余思兰叫住他。

“明天去不行吗,这么晚了,很危险啊。”

孟蒙说:“没事,你快睡吧。我一会儿就回来。”

屋外风大雨大,女儿被惊醒,余思兰拍着女儿的背,担心孟蒙的安全,等女儿睡着了,她又起来在门口等。

村里黑茫茫的,一点亮光都没有,偶尔一声雷鸣闪电,吓了她一跳。

半个小时后,孟蒙还没回来。

她实在不放心,决定去找孟蒙,她先跑去娘家,把她妈叫来照看女儿,然后她打着伞,心惊胆战地去找孟蒙。

然后,她这辈子的噩梦,由此开始了。

一个闪电,她远远看见躺在地上的孟蒙,一动也不动,浑身湿透了,她一声惊叫,扑了过去。

不管她怎么叫,他都一动不动,她用手电筒照了照,才发现他嘴角流着血,手脚都烧焦了。

“孟蒙,孟蒙!”

她依然叫着他的名字,然后跑去敲最近的一户人家的门,里面的大叔很快出来了,看余思兰满脸不知是泪还是水,她只说,快救救孟蒙。

那时,余思兰完全没有意识到孟蒙已经死了,她只想救他,哪怕用尽这世上一切的方法。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09

孟蒙就这样死了,没有留下一句话。

余思兰完全不敢相信,哪怕那个大叔告诉她,已经没救了,她也不相信,她去敲另一家的门,让他们救救孟蒙。

村里来了很多人,余思兰依旧不肯相信。

明明两个小时之前,他还在她身边,他说,我去了一会儿就回来了。

他说,他们马上就存够钱搬去城里了。

他说,阿兰,我会一辈子对你好的。

怎么会死了,怎么会就再也不在这个世界上了,不会的,他们约好了,要手牵手走到老。

余思兰跪在地上,求他们救救孟蒙,她说,她摸到他还有心跳,他还叫她名字了。

村里的男人们,围成了一个圈,看着她拼命地叫他们救救她的丈夫。

最后,看着她昏了过去。

余思兰醒来时,天已经亮了,但窗外依旧风疏雨骤,家里聚满了人,她爸妈,孟蒙的爸妈,还有他们的女儿躺在床上咿咿呀呀地叫着妈妈。

她怔怔地叫了一声,孟蒙。

没人回答,她又叫了一声,依旧没人回答她,她才后知后觉地哭起来。

她妈过来抱住了她。

婆婆哭天喊地,说是余思兰克死了她儿子,余思兰的爸爸一向稳重,也冲过去骂了起来。

“这是意外!谁都不想的,我女儿难道不伤心吗?”

婆婆哭到跌坐在地上。

余思兰懵懵地看着她,心里像被挖了一个洞,一点点把她吞噬了。

之后,给孟蒙订了棺材,寿衣,给他擦身子,换衣服,再送他下葬,每一步都如同机器人。

她明明觉得孟蒙还在,可他却已经永远地离开了。

可是,她就是觉得他还在。

10

孟蒙的丧事尘埃落定。

余思兰的父母担心她,要把她接回去,但她固执地抱着女儿住在他们的小家里。她在心里算着时间,孟蒙去世两天了,三天了,十天了,一个月了。

一想到孟蒙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她就不敢相信。

婆婆回去之前留下话,说她儿子这一死,不知道多少男人惦记她,她必须给孟蒙守孝三年。

可是,余思兰守了一辈子。

她再也遇不到一个这样爱她的人,也再没有对别人动过心,对她有想法的男人很多,她连看也不看一眼。

后来许多年,她一直住在她跟孟蒙的小平房里。

如今,余思兰50多岁了,终于离开乡下,去城里帮女儿带孙子了。

上个礼拜,孟蒙冥诞,她从城里回来了,去给他烧了点纸。

那晚,她做了一个梦,梦见她抱着不满周岁的女儿,跟孟蒙坐在从前那个小院子里,他们都是年轻的模样。

孟蒙意气风发地说,他打算把电工的活儿接下来。

余思兰坚定地说:“不行,太危险了,你敢去,我就离婚!不对,你敢去我就死给你看!”

孟蒙笑了,“好好好,都听你的。”

梦里画面一转,他们一家三口搬去了城里,在城里幸福地过了一辈子,女儿嫁人生子,他们过起了自己的小日子。

余思兰知道这是梦,可她永远也不想醒了。

文/陈若鱼。首发:陈若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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