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有一个邻家的奶奶很会种瓜。她扛着一把小锄头,在院子这边刨一刨,那边挖一挖,似乎也没有做什么。但是过不了多久,凡她所到之处,便会长出几丛又小又绿的嫩苗儿来。
我不识得她种的是什么。等到那幼弱的嫩苗儿展开了叶片并长出一层绒毛时,我便认出那是南瓜或西葫芦的叶子了。这些日渐肥大的叶子逢沟过沟,逢坡上坡,有的就凭借那妖娆的触须直接爬上了我家的墙头。才十几天的功夫,就在那墙上铺开了一张密不透风的毯子,倒像是给墙穿上了一件绿衣裳似的。
风吹过来了,墙头的叶子们挤挤挨挨的,你推我一下,我撞你一下,很像是一群顽皮的小孩子在打打闹闹。风止了,它们安静下来了,又像是害羞的小姑娘。
不知为什么,我总喜欢趴在墙头上往奶奶家看,大约觉得奶奶的样子很是慈祥吧。她不知多大年纪了,但是身体还很健朗,又是个闲不住的人,每天都在院子里做这做那的。我看她一天在小屋里进进出出,在院子里忙东忙西,能看上好久。
奶奶来这里的时间不长,我对她本不熟悉。我只听大人们说,这里原是她儿子一家人住的,不知为什么搬走了,换成了她们来住。
我家和她家,只隔一道半人高的红砖矮墙,那墙砌得低矮,不过是把两家的菜地隔开些罢了。
我总爱趴在墙头向那边张望,她大约是知道的,但她像没有看见我的样子。我便颇自在地看着她慢吞吞地做许多事情——
要喂鸡了,她从屋里端出一个大大的旧搪瓷盆子放在窗台上,从里面捧了一捧黄澄澄的玉米粒撒在地上,又撒一捧,然后唤鸡来吃。鸡啄完了玉米,也就各自去了。我看她又从屋里拎出半桶水来,倒在院子边上的一个水泥槽子里,再慢慢向屋子那头走去。走过屋角,那微驼的背影一时便看不见了。不久,她出来了,手里牵着头老牛来叫它饮水。那牛却只是不喝,拧着头痴痴地望向一边,像是很惆怅的样子。
我家没有养鸡,也不养猪。我问起来,大人们就说,鸡在院子各处拉屎,太肮脏了;猪呢,爱在泥水里打滚,吃喝拉撒全在一处,更是个埋汰东西。由此,我莫名地羡慕那些鸡鸭满院、养着牛羊猫狗的人家。依稀记得,我家倒是养过猫的。
奶奶的老伴儿是个身材高大的人,相貌却不似奶奶和善,我有一点怕他。他不爱说笑,看上去颇为严肃,偶尔也会逗一逗我。他一扮起鬼脸来,那有些黑红的脸皮就全挤在了一处,眼睛却瞪得溜圆,脸上是一种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表情,真令人哭笑不得。虽然他是好意,但我还是不甚亲近他,总因为他是个不苟言笑的人。
我很少见爷爷在院子里走动,不知他一天到晚闷在屋里做些什么。
奶奶家养的鸡多,我们就买奶奶家的鸡蛋吃。那时卖鸡蛋全是论个儿,很多人家都在卖鸡蛋,奶奶便觉得我们买她的鸡蛋是在照拂她的意思了。数好了鸡蛋,付过了钱,又要多给一个,母亲自然不要。推让之间,奶奶便快速地把那枚鸡蛋塞进我的衣兜,抚了抚我的头说:“就当我送给囡囡吃的,看小囡长得多乖。”
那一个鸡蛋,让母亲很过意不去。过两天家里做了好吃的,便让我端一些给奶奶家送去。我返家时,奶奶已煮好两个红皮鸡蛋,又塞我一把甜甜的小枣。母亲见了,自是心中有数。母亲教书的中学,年节时也会分些白菜、带鱼、米面、清油之类的东西。你来我往中,母亲常会均出一些让我给奶奶送去。我非常欢喜母亲的差遣,从小,我就对年迈又可亲的老人有一种天生的好感。
我成了奶奶家的常客,随便踩个什么东西就翻到奶奶家玩去了。说是去玩,不过是像个小尾巴一样跟在奶奶身后。奶奶种菜,我便拿个小铲子铲土;奶奶浇水,我便也用小缸子舀水,不过那水全都浇到别处去了;奶奶喂鸡,我也争着往地上撒玉米豆子,奶奶说够鸡吃的啦,我却是不听,奶奶也从不怪我。
一日,我玩得口渴,奶奶便牵我去屋里倒水喝。喝了水,奶奶不知从何处摸出两颗水果糖来,笑眯眯地举到我面前。我乐了,赶紧剥了一颗送到奶奶嘴里,再剥一颗给自己。我一边吃糖,一边高高兴兴地叠糖纸玩。奶奶见我这般欢喜,想了想,问我:“你有亲奶奶吗?她疼不疼你?”我愣住了,好一会儿才说:“有的,但我没有见过她,她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奶奶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
爷爷常常咳嗽,他偶尔出几趟屋子,在房前屋后转一转,其余就躺在床上歇着,像是正生着什么病了。
几乎每天放学,我都要去奶奶家玩一阵。母亲一不见我,便知道我上奶奶家了,隔着墙头喊一声,我也就回去了。他们奇怪我为什么和一个老婆婆那样亲近,我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日子如小河里的水那样平静地流着。那一年九月,我上三年级了。有一天,我放学回家,看到奶奶家的院子里来了许多人,他们正往外搬着东西,什么锅啊、碗啊、桌啊,凳啊的堆了一地。我认出那群人里有奶奶的儿子,我那小小的心里,突然有了一种不详的预感——奶奶是要走了吗?
我慌了,撒腿就往奶奶家跑。我看见奶奶家的大门口停着一辆大解放,人们正在往上面装东西,我又往院子里跑。奶奶被人扶着,正从屋里走出来,她眼睛红红的,分明是刚哭过的样子。
奶奶看见我,一把将我搂进怀里,好久才松开。奶奶把我搂得那么紧,还不住地用手揉搓我的头发和面颊,我感到了她沉重而压抑的悲泣,我那小小的心疼了起来,不由地哭了……
人世间,有许多事情是我们不能理解的。难过了数日,我也就慢慢地好了。后来,我听母亲说,爷爷和奶奶是被他们的儿子接走了,奶奶在这里住的九个月,也是给儿子看房子的,现在房子都找好买家了。奶奶不想走,可那儿子却不答应呢……
从春天到深秋,她一共做了我九个多月的奶奶。
那时候,墙头上的南瓜花早已开过。曾经,它们一朵一朵地在阳光下灿烂着,我瞧着只是好看,却从未留意过她们的寂寞。
奶奶走后,那藤上结着的西葫芦都长老了,小南瓜就像一个个金色的灯笼。我突然想起来,奶奶种它,好像从来就没有吃过它,她看着它们的神情,就像看着一个个小孩子似的。我又想起来,奶奶和爷爷似乎很少说笑,奶奶总爱呆在院子里,爷爷却整天地闷在屋中。他们,就像两个世界的人。我似乎有些明白了,也许,奶奶种瓜,只是为了打发寂寞罢。
隔壁的小院,大门一直紧闭着,不知为什么好久都没有人来住了。奶奶曾住过的屋子也上着锁,那头老牛和那一群鸡都不见了,院子一时变得那么静默和荒凉。那些个小南瓜、西葫芦,就那么一个一个地在风中寂寞地老去,再也无人问津。
此后,日头照常升起,时间一天一天地过去了,季节如常地换过了几个轮回。一直到我家搬走,我再也没有见过那个奶奶。
李雪松 / 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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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雪松
克拉玛依
凡心所向,素履所往;
生如逆旅,一苇以航。
本文转自公众号“自在吹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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