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孩子起名,对全世界的父母来说,都是一件重大却令人头疼的事。

2021 年 5月12 日,北京。在公园“溜娃”的年轻母亲。 /图·视觉中国

美国专栏作家德里克·汤普森在《引爆流行》一书中说:“名字既不能太奇怪也不能太普遍。事实上,有上百万的家庭并不能完美地解决给孩子取名字的问题。家长们总以为自己选择了一个别致的名字,直到他们第一次送孩子去学校的时候才发现,幼儿园里有好几个小朋友的名字和自己孩子的名字相同。”

不仅是美国的家长,中国的家长们也面临着同样的困扰。

2022年1月24日发布的《二〇二一年全国姓名报告》显示,2021年出生并已经进行户籍登记的新生儿的名字中,使用频率最高的50个字依次为“泽”“梓”“子”“宇”“沐”等。与2020年相比,“汐”“芮”“霖”“航”等字受到青睐。在男性和女性新生儿中,“沐宸”“若汐”使用人数分别达到2.3万和1.8万,登顶榜首。

2021年新生儿名字使用最多的五十个字。/图·中华人民共和国公安部

“子轩对紫萱说紫轩拿了子萱的钱给梓萱买梓轩的铅笔。雨涵对语晗说宇涵拿了宇晗的钱给语涵买雨晗的玩具。”网络上流传的这一段子正真实地发生在现实生活中。

从“仁义礼智信”,

到“梓涵睿轩宸”

起名师子墨认为,当下泛滥的同字同名问题,其本质原因可能和流行文化以及大众审美趋同有关。“比如新中国成立初期,人们都喜欢用‘建国’‘保国’这类名字。而现在,人们比较喜欢诗意浪漫、清新自然和舒适随性的名字。‘轩’‘萱’‘梓’‘涵’‘沐’,都体现了这种感觉。”子墨分析,“此外,国内有很多非常受欢迎的古风电视剧,这些字的流行和影视作品也有一定关系,比如最近比较流行的字‘苡’。”

姓名与时代背景有密切的联系。/电视剧《柳堡的故事》

子墨提醒,给孩子起名时不要过多受当下大众流行文化的影响。“大众喜好容易趋向某个流行符号,比如服饰的搭配、装修的风格,甚至是名字的用字。但流行服饰、装修风格可以经常换,名字过时了可不好改。”

在姓名策划师林江仙看来,流行字确实会受大众审美偏好的影响。这些名字在很多家长看来是顺眼的,会有一些从众跟风的因素。不过其背后,还是有一些迷信的原因在推动。“‘梓’字就是被五格起名法带火的,去年受到生肖的影响,用草字头的也明显偏多。”林江仙表示。

2021年女性新生儿使用最多的10个名字。/图·中华人民共和国公安部

林江仙把这些字泛滥的原因归结于家长的“偷懒”行为。“其实取这些名字的家长,也不是都想这样起,有很多是觉得起名麻烦,随便搜个打分网站,或者找了个‘半自动’的策划师,造成名字大量雷同。其实只要用心一些,在公安平台上查下重名,就不容易取出烂大街的名字了。”

如果仔细观察,每个时代的历史文化背景都直接体现在一代人的起名风尚中。也许在30年后,人们看时下流行的“浩轩”“梓涵”“宇辰”和现在看“建国”“建军”“红星”这些名字并没有什么不同。

在“梓涵睿轩宸”泛滥的当下,有越来越多人怀念起民国时期那些优雅的名字。李慕白、金雪尘、齐白石、李可染、傅抱石、关山月、凌子风、林风眠、蓝天野、赵无极、白云乡……仅是民国的画家,就能撑起好名字的半边天。

在“梓涵睿轩宸”泛滥的当下,有越来越多人怀念起民国时期那些优雅的名字。/电影《黄金时代》

“大雨洗星海,长虹万籁天;冰莹成舍我,碧野林风眠。”老舍随口一吟,寥寥20个字就把人们熟悉并称道的8位文艺家的名字凑在了一起。这一方面展现了老舍非凡的文学功力,另一方面也从侧面说明民国时期的佳名之多,且都形象鲜明,意境开阔,余味无穷。

林江仙这样总结自民国以来中国人起名风尚的变化——民国时取名讲究传统美德,所以用“仁义礼智信”之类的字的较多;新中国成立后取名讲究家国情怀,紧跟时事,所以“抗美”“建军”“跃进”这样的名字很多。

到了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名字又回归到对子女个人的理想期望上,“伟”“博”“浩”“宇”开始多起来。90年代后又有另一派,家长不希望给子女过大压力,开始选择那些象征着自由快乐的字,如“欣”“悦”“怡”。

名字中总是蕴含鲜明的时代气息。/电影《牧马人》

21世纪后,五格起名法异军突起,“梓涵睿轩宸”这“幼儿园五虎”把其他名字打得措手不及,时代气息十分鲜明。

花了近千元,

依旧得不到一个好名字

八字起名、三才五格法、生肖起名法,起名方法千奇百怪,名字的来源也从《诗经》《楚辞》到其他国学经典不一而足。

为了给孩子起个好名字,新手家长们纷纷翻出布满灰尘的《新华字典》和从来不会仔细阅读的《诗经》《论语》《楚辞》等古籍,在不求甚解的情况下偶得一个“佳词”,自认为甚妙,却不知这“佳名”要么佶屈聱牙、晦涩难懂,要么音律不畅、形义不妥。

2021年11月14日,游客在江苏省苏州市平江路古街上一家活字印刷体验馆内体验选字。/图·视觉中国

偷懒的家长们则借助于起名软件,得到的名字虽多,却流于俗套,重名者众。还有的家长则求助于算命师傅、起名馆的“大师”,希望能通过花重金给孩子起个好名字,却在花了近千元之后依旧一无所获。

新手妈妈筱雨一心想给孩子起一个像“江疏影”这样让人拍案叫绝的好名字。没想到,在花费数百元之后还是用了自己起的名字。

筱雨在孩子出生之后,就去找算命师傅根据孩子的生辰八字取名,3个名字就花了398元。“姑娘是庚金人士,需要用土来藏金,以及需要补充金来泄木的气势,达到五行平衡。”在一通分析之后,“大师”给了她3个名字——“峧玥”“羽童”“书阅”,但筱雨对这3个名字都不太满意。

筱雨之前曾找过这位算命师傅算运势,出于信任,这次她又找他来给孩子起名,没想到大失所望。她这样对师傅说:“大师啊,之前算运势的时候都是语音说的,说得也都很详细,怎么这次就说了这些?”“大师”过了很久才回复:“最近手机问题,不能发语音。”

筱雨很生气,觉得这是“大师”应付她的借口。无可奈何之下,她又花了19.8元用软件起名,得到了“楚壹”“诗娴”“歆倪”“晨晰”“昔然”“星烁”“诗悦”“羽诗”“恩于”“诗睿”这几个名字,但她依旧不太满意。

无奈之下,筱雨只得求助于软件起名。/受访者供图

最终,在临上户口时,筱雨终于给孩子起好了名字:安羽。因为她早早给孩子起好了小名,叫小雪球。她觉得羽毛和雪花长得很像,所以取了这个名字。

花钱找算命师傅起名但对结果并不满意的不止筱雨一个。据子墨了解,还有新手父母花了近千元在起名馆找“大师”给孩子起名,不仅没得到满意的名字,还反而被大师忽悠让父母改名字,说夫妻二人八字不合,不改名在一年内就会离婚。

对此,林江仙分析,目前确实有把起名和算命混淆的现象。比如数笔画的五格起名法,一些算命先生和打分软件都在用,很多人以为这是中国传统文化,其实不然,五格起名法是日本人熊琦健翁在1917年创造的。

《诗经》俨然成了当代人的起名宝典。

林江仙还表示,所谓“女诗经男楚辞”的说法,是10年前从豆瓣网流传开来的,只是一家之言,不是金科玉律。“其实选用典故来起名,难度非常大,很容易踩雷,所以建议大家量力而行。”

起名难,

起好名更难

起名难,在于要考虑音、形、义等多方面的因素,且有诸多需要避免的点。子墨表示,专业起名更需要从多方面考虑,如名字要五行符合八字、音律悦耳、字形美观、寓意得当,避免拼凑字,不用偏僻字,避开长辈同音字,不用使用率高的流行字和音律组合,性别用字得当而不乱阴阳,避免谐音,避免歧义等。

有的父母喜欢用生僻字给孩子起名,这在姓名学中是大忌。例如“翛兰”的“翛”,这个字在机票上打不出来,每次出行都要提前几个小时去机场盖章;还有“刘霙”的“霙”,报考时 系统里没有这个字,打不出准考证。因为生僻字奔波于银行、社保局、派出所盖章的人更是比比皆是。

在这一点上,清末民初的国学大师章太炎也曾犯过错误。章太炎痴迷于古体字,他给四个女儿分别取名为章㸚、章叕、章㠭和章㗊。这导致他的四个女儿在适婚年龄都没嫁出去,在学校也无人搭讪。最后,先生只好主动将女儿们的名字告诉别人,才使得一些追求者敢于上门求亲。

起名难,起好名更难。/图·pexels

男名女用、女名男用也会给名字的主人带来困扰。子墨有位女性咨询者名字叫“晋峰”,因为名字太像男名,在生活中备受困扰,她执意要来改名。

一位名字叫“旭杰”的女士也深有同感。从小到大,老师点名时都明显地会犹豫一下,以为自己叫错了人。上大学时,学校组织优秀学生代表赴德国交流,为了安全,计划安排一男一女进行组队。不出意外,学校老师将她误认为男生,安排她和一位女生一起同行。

除此之外,方言也会影响到取名。例如上海人普遍不喜欢用“西”的同音字取名,在山西则有很多人觉得“云”在名字里难念。再比如,有的方言不分前后鼻音,起名的时候就不能“en”“eng”连用。

起名不仅代表了父母对孩子寄托的美好愿望,有的名字还具有特殊的纪念意义。图为《红楼梦》中刘姥姥为巧姐儿起名片段。/电视剧《红楼梦》

起名不仅代表了父母对孩子寄托的美好愿望,有的名字还具有特殊的纪念意义。起名师鱼小姐就曾遇到过不少这样的父母来求名。

有位新生儿的父母都是记者出身,希望孩子也是一个心系天下、敢于发声的正义使者。鱼小姐推荐了“钟钧也”这三个字。这个典故出自《风俗通义·钟》:“夫先王之制钟也,大不出均,重不过石。”钧,在古代是一种计量单位。诗句的意思是,钟的重量刚刚好,不会过大也不会过小,代表公平公正,寓意孩子待人平等,内心公允。此外,钟钧也,忠君也,希望孩子成为心系天下的忠诚之士。

还有一位母亲在怀孕时经历了郑州特大暴雨,想求一个寓意好的陈姓女孩名。根据这位家长的要求,鱼小姐推荐了“陈予汀”这三个字。“予”有给予之意,希望在天灾之中得到帮助的宝宝以后也能助人为乐、慷慨大方;而汀为水边平地,三点水呼应了大雨,平地则为人们提供了避难之处。此外,“予汀”,谐音“雨停”,亦是希望宝宝阳光、温暖、平安、顺遂。

林江仙总结的姓氏与名字搭配方法。/受访者供图

起名难,起好名更难。在林江仙看来,像“江疏影”“江映蓉”这种受人追捧的好名字都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每个姓氏适合的搭配和取法是不同的,静物姓适合融入意境,国名姓不适合强行关联寓意,大姓需要重点考虑清新脱俗。如果遇到生僻的或容易产生歧义的姓氏,则需要用其他方式化解。”他说。

比如“操”姓适合采用“伟光正”的意象冲击杂念,或取淡雅明净的风格,如“操正弦”“操淮叶”。“牛”姓则可取璀璨星空的寓意,或融入玄妙空灵的意境,如“牛天宿”“牛晚澄”“牛幻尘”。

“取名无需苦恼,平常心看待即可。”林江仙经常这样劝告因给孩子起名而焦虑不安的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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