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辉1978年初入复旦大学,在校门前留影。
在1970年代动荡的岁月里,21岁的李辉参加了“文革”后恢复的第一年高考,进入复旦中文系课堂,成为全国“最幸运的百分之五”。
在中文系资料室,还是大一新生的李辉,更有幸偶遇一生的恩师与伯乐——贾植芳先生。受其影响,他广泛阅读、研究巴金、创作文学,在复旦“7711”班“文学竞赛”的沃土上,慢慢接触到与湖北乡下完全不同的文学世界。
毕业后,李辉一直从事文艺记者和副刊编辑的工作,由巴金为起点,不断进入萧乾、沈从文、黄苗子、郁风等一批当代文人的精神世界,成为知名传记作家和散文家。
有时候,他还会回想起与同学陈思和一起见到贾植芳先生的那天。60岁的他,坐在那里,抬头问他们要找什么书,随后从书架上抽出民国初版巴金著作,交到他们手上。
“晚几个月也许就碰不到他了,因为他(平反了)要带青年教师做事情。”李辉一度觉得,“他好像受难的20多年,就为了等到我们两个人。而我执着地要到上海来,想看看新世界,实际上就是为了看他。”
李辉1974年高中毕业照。
与1973年“高考”擦肩而过
李辉的母亲是小学教员,在公社的小学里教书。幼时他就一直跟着母亲的学校转,这里待一年,那里待一年。
就在他十岁上小学的时候,“文革”爆发了。由于社会不稳定,念书机会亦很少。李辉的初、高中生涯基本上都是劳动为主,“大概只有一年多的时间,大概1973年,算是正儿八经地去学习了。”
那一年,李辉所在高中宣传队把一群年轻的孩子集中起来成立文艺班。说是文艺班,其实是为即将恢复的高考做准备,“因此,我们这批成天蹦蹦跳跳的学生,文化课成绩却都不错。”
回忆起一年短暂的文艺班时光,李辉感到幸运和快乐:在枯燥的政治术语和口号外,唱歌跳舞让他们接近知识,知道了家乡外面的世界;唱歌跳舞让他们有开放的心态和乐观的精神——在那个“男女授受不亲”、男女同学不敢随便讲话握手的年代,他们班男女同学间的交往却比别的班要自然、随意得多。
“我们的知识是从老师们的言谈举止中获取的。我忘不了老师带我们看月亮,看星星;忘不了在清晨老师带我们去乡下,脚下的草叶上还挂着冬霜。”李辉曾在一次聚会即兴讲话中感叹,“艺术让我们乐观,快乐,让我们总是对生活充满好奇和热情。在一个贬斥知识的荒唐年代,我庆幸在这样的班级度过中学时光。”
这份乐观一直伴随着李辉,度过上山下乡的艰苦岁月。
1974年高中毕业后,他被分配在随南山区的茶场种茶。曾经有过一连几个月没下雨,知青们不得不每天冒着高温从水库里担水,挑到几里外的山上,浇灌刚刚冒出头来的新茶苗。一天,天空终于有了雨意,整个茶场的人都跑到院子里仰望天空,祈祷雨神。
茶场书记对着大伙儿大声说:“今天只要下了大雨,我们就把那头最大的猪杀了加餐。”在一阵欢呼声中,雨真的下了。大家跑进雨里,跳着唱着,甚至跑到猪圈里去看书记许愿的那头猪。
第二天的那顿加餐,成了全场的节日。李辉后来笑说,至今最喜欢吃肉,“如果一天没有吃肉,就感到肚子里缺些什么。只要单位食堂卖红烧肉,我是必买不可的。”
为高考作文汗颜
在茶场,有专门的知青函授点,会有从武汉来的一些大学的老师,教青年们写报告文学,带他们采访一些知青的典型,了解他们如何扎根农村……每当茶场工作结束,李辉就会和50多个人一起聚到知青函授的地方,老师教什么写什么,李辉最早发表的作品就在知青函授杂志上。
在茶场呆了两年半后,李辉被湖北省油泵油嘴厂招工,因为一直以来对文学的坚持,被分配到工厂子弟学校做语文老师。也正是在那一年,全国恢复高考。10月份公布恢复高考,仅剩两个月准备时间。
李辉觉得只有高考才能到外面去。他坦承,当时不存在改变命运的想法,就是想出去玩,要离湖北远一点,别在这个小县城呆着了。这是唯一的动机。
考完之后李辉过得迷迷糊糊。过完春节一天,李辉在街上遇到了工厂招生团委的书记,书记说了一句“你的复旦大学通知书来了。”
知道过审了,像是有烟花在李辉的心底炸开。他没想到,入学一两年后回乡的一个暑假,一位与他同时参加高考但未能如愿的中学同学,竟给他带来一份特殊的礼物——他参加高考的所有试卷。
“其实你的成绩也不怎么样。”同学说。李辉也这样觉得。语文74分,数学62分,政治69分,历史地理(简称“史地”)69.4分,加在一起不过274.5分。
三十多年后,当他再次重看自己的试卷,除了感叹题目之简单,也为自己的答题“汗颜不已”,“笔迹之乱、知识之贫乏、文字之幼稚、见解之浅薄,用‘惨不忍睹’这个词一点儿也不夸张。我羞于示人,连妻子也不例外。”在一篇文章中,他这样写道。
李辉对自己的作文更不满意。
“多么幼稚,多么可笑,哪里有一丁点儿文学性?更难见最基本的文字功力。至于后面牵强的构思,也就不必提它了。”多年以后,已是知名作家的李辉哭笑不得。
这些试卷,大小不一,颜色不一,有的纸薄得透明,如今连写便条都不会用它们,可当年,却派上了大用场。“都说那是一个百废待兴的时代,试卷之寒酸正好印证了当时的物资的极度贫乏,若不是再见旧物,即便是我们这些过来人,大概也难以想象此情此景了。”李辉写道。
李辉在复旦图书馆查资料。
复旦“伤痕”班
1978年初,李辉走进复旦大学中文系,入住学生宿舍四号楼。
全班71人,平均年龄大约在26岁。其中有好几位早在入校前就已经发表过诗歌、小说,甚至是当地小有名气的诗人、作家。巴金的儿子李小棠也在这个班,虽然这要等到很久以后才为大家所知。
文学当然是中文系最热门话题,同学们意气风发,成立了不少文学兴趣小组,当一名作家更是不少人的梦想。但谁也没想到,最先引起轰动的是“外表大大咧咧、喜欢说笑、喜欢‘打嘴仗’的卢新华”。
1978年4月,写满17张稿纸的短篇小说《伤痕》,登上了四号楼底楼“百花”墙报栏。和它张贴在一起的,还有李辉的散文《奔腾吧,心中的长江》,写的是走进大学的激动。
李辉的宿舍在一楼北侧最东头,卢新华正住在隔壁,紧邻楼梯,推开房门,即可看到墙报前的读者。这出描写女青年在“文革”中与“叛徒”母亲决裂最后醒悟忏悔的悲剧,一连几天吸引了无数读者挤在墙报前,许多女生边看边抄边落泪。
“与其他同学相比,入校前我虽喜欢写作却毫无文学根底,当时,自己的习作混在那些优秀作品中间,读来令人汗颜不已。如同是在懵懂中参加高考一样,所谓写作课与作家梦,在我依然是在懵懂中。”李辉后来在一篇回忆文章中写道,“作家梦与己无关,‘7711’开始最初的文学竞赛时,我只是一个相对隔膜和不够资格的新生,充其量,机缘巧合成了一个亲历者。”
那时的新生李辉,由于幼年的舞蹈基础,参加了学校舞蹈队,正到处演出玩乐。到了暑假,《伤痕》在《文汇报》整版发表。
复旦大学舞蹈队时的李辉(右)。
当时李辉回家乡度假,看望中学老师和知青函授班老师,都兴奋地提到《伤痕》和阅读时的极大触动。果不其然,到了秋季开学,卢新华成了轰动全国的明星。作为班上的“邮差”,这个学期李辉送信最多的人就是卢新华。
“(班里)好多人都做得比较好,我们从下面来的,那时候还处于初始阶段,知识面也不广。”意识到自己书读得太少的李辉,开始整日埋头在图书馆,期望从这里汲取更多的养分。也正是在这里,他遇到了一辈子的恩师和伯乐。
陈思和、贾植芳和李辉。
贾先生影响的一生
1978年底,同班同学陈思和跟李辉聊天,“我们都喜欢巴金,就一起研究巴金吧。”李辉回忆,“我当时很随便地答应了,就想有个事情做。”
这个时候恰恰巴金开始发表《随想录》,是发在香港《大公报》上。他们经常到学校图书馆去看香港报纸,边看边抄,这在外面是看不到的。与此同时,他们开始去中文系资料室借书。
“进去一看,一个60多岁的老师坐在那儿,他问我们找什么书,我们说准备研究巴金。他就拿过来旁边一个架子上的书,说研究巴金要先看最初的版本,这是民国的版本。我们才知道,研究要从最初的版本做起,这是第一课。”
后来李辉才知道,那就是文坛大名鼎鼎的贾植芳先生。1955年贾植芳受胡风事件牵连判刑,坐了10多年牢。出狱之后被安排在复旦印刷厂上班。“你别看他那么瘦,他还要干重体力活,搬运很沉的纸。”
贾植芳后来回到中文系资料室,因为没有平反,还不能当老师。每念及此,李辉总说:“我觉得先生就是在那里等我们的。”
在一次接受采访的过程中,李辉很是动情地说了一段话:“晚几个月也许就碰不到他了,因为他要带青年教师做事情。我就觉得,他好像受难的20多年,就为了等到我们两个人。而我执着地要到上海来,想看看新世界,实际上就是为了看他。我和陈思和对他都有一种对父亲的感觉。”
贾植芳老两口就住在复旦,也没孩子,李辉每周都要去他家好几趟,吃饭聊天。“贾先生喜欢记日记,每天都记谁来吃了什么,写得清清楚楚。我有一回看他的日记,我说:‘你这么写,分明是让我还饭钱嘛。’”
李辉说,当时与贾先生的关系就很深了,“他是大学者,也搞翻译,还是作家,我跟陈思和都受益匪浅。”
1979年,贾植芳获得平反后,便组织青年教师编一本巴金研究集,也喊上了李辉和陈思和,就这样进入到研究巴金的领域。如今两人,一个是知名作家,一个是知名学者。
贾植芳有着与一般文人不同的江湖气,一生都在漂泊。复旦印刷厂的时候,下至工人、炊事员,上到校长、书记,还有别的大教授,他都交往自如。他用他的人格力量和眼界,持续影响着李辉。
比如在研究巴金的时候,贾植芳告诉他们,英语不能丢。他让他们看美国出版的巴金著作,到了大四,还要求他们自己动手翻译。当时,李辉硬着头皮翻译了几篇叔本华的哲学论文和散文随笔。
20年后,当他着手研究美国《时代周刊》上中国人的封面报道时,才意识到,如此一个大工程,不懂英语真是不行。“这确实要感谢复旦,感谢贾先生,让我英语没有丢,才有后面这些写作。”
李辉无数次表达过对贾先生的感激。“贾先生确实是改变我一生的人。有的人说,他个人学术成就不算很高。但是他有人格力量,培养了很多学生。受了他的影响,我才学会做一些事情,而我做的每件事,都是对他的回报和感激。”
2007年4月,李辉因发表“封面中国”系列作品,被第五届华语文学传媒盛典评选为“2006年最佳散文家”。次年4月,贾植芳93岁高龄去世。
生前,他曾多次告诉弟子,要认识中国就要去西北。身后,弟子陈思和促成了他在河西走廊“安家”。2014年,贾植芳的7000多册藏书被捐赠给河西学院,建起“贾植芳藏书陈列馆”。
李辉曾表示,“我们这些弟子,仿佛与他的书和精神相伴,也融于其中。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我们也成了河西学院的一员。”
2016年7月初,贾植芳先生百年诞辰纪念活动在河西学院举行。李辉与陈思和当即决定设立一个“贾植芳讲堂”,每年约请不同领域的学者、作家、艺术家等前来演讲,为新一代大学生提供内心与精神的滋补。
“这既是我们对恩师的感恩,也是为远方的河西走廊的教育,尽我们的绵薄之力。”对于贾植芳先生,对于1978年的相遇,李辉用一生在传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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