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中国军网

驻英使馆做客遐想

■张弛

本是随团旅游,居然有了一次到使馆做客的机会。

伦敦波特兰大街49号,1876年郭嵩焘为“马嘉理事件”代表中国赴英“道歉”时居住之地;1896年孙中山遭清政府通缉,在伦敦被诱捕之地。从1877年起,这里成为中国驻英使馆所在地,至今140年了。

我第一次知道郭嵩焘这个名字,是30多年前陪钱钢到国家图书馆借书。他写完《唐山大地震》后接着研究北洋海军史,到国图借《郭嵩焘日记》和《北洋军阀史》。我由此知道了郭嵩焘乃中国第一位驻外使节,并在英国开辟第一个驻外使馆(有学者考证,郭在隔一条马路的45号,继任曾纪泽才到49号)。

如今,走进这个见证中英关系百余年发展史的地方,不由得产生诸多遐想。我是随同中国国标舞代表团袁斌、张平、蒙小燕、欧建平一行,应约前来中国驻英使馆拜访的。由袁斌领军的中国国标舞新势力,已经取得世界舞蹈界著名的“黑池舞蹈节”联合主办权,让这个被视为英国国粹的国标舞巅峰赛场,成为中英文化交流的新平台。

在摆放着“熊猫”画屏的会见厅一落座,马辉公使便说起当年“马嘉理事件”、孙中山伦敦蒙难的历史。他指着客厅中一套镶嵌着贝壳、玉石的中式桌椅,介绍说:“这都是当年郭嵩焘带到伦敦来的。”

郭嵩焘出使英国其实是一个非常屈辱的差事。鸦片战争后,早先已侵入印度、缅甸的英国殖民者,一直觊觎中国云南。1874年,英国殖民者派出一支200人的武装探险队前往云南腾冲的腾越镇,途中与当地民众发生冲突,英国使馆翻译马嘉理开枪打死一人,群众激于义愤将他击毙。此案演变为中英外交史上的大事。英方借机把事情搞大,甚至以断交、开战相威胁,清政府被迫签订《中英烟台条约》,多达16项条款,其中之一是:赔付20万两白银,派钦差大臣到英国向女王当面道歉。于是,便有郭嵩焘赴英之行。他率30多人抵达伦敦后,住进波特兰大街45号,住了3年2个月。

但由此也让郭嵩焘成为放眼看世界的第一人。他将沿途考察见闻写入《使西纪程》上报清廷,介绍各国民主体制、教育和科技状况,主张向西方学习效仿。他的才华见识远超那个时代封建士大夫的认知。驻英期间,他成功处理了英国商船撞沉中国商船、英国洋行雇员枪杀厦门渔民等事件,迫使英方赔偿损失。但在那个闭关锁国的时代,王公大臣想的还是“藩属朝贡”“外夷臣服”,出使“蛮夷之地”已经等同于做人质,岂能容忍他赞扬“夷狄”,“有伤国体”。再加上,与郭嵩焘同行的副使不停地给他打小报告,比如他竟然和夫人一起学英语,见外国官员不作揖而握手,参加白金汉宫音乐会翻阅座位前的音乐单,“效仿洋人之所为”。郭嵩焘因此遭到顽固派谩骂攻击。虽然他得到李鸿章等洋务派支持,却抵挡不住守旧派的强大攻势,终被清廷召回。据说,郭归乡隐居时钦差官衔尚未解除,却无当地官员相迎,连乘坐的小火轮也不许靠岸。对此,郭嵩焘蔑然视之,他给自己留下这样的评语:“谤毁遍天下,而吾心泰然”,“流传百代千龄后,定识人间有此人”。

今年是郭嵩焘诞生200周年。在他的故乡湖南湘阴,建起了一座郭嵩焘文体广场,以作纪念。百多年后的中国已经发生了历史的巨变。如果郭嵩焘泉下有知,今天的中国已经把英国发明的乒乓球变成了中国的“国球”;英国规范的国标舞在改革开放中走进中国,不到40年,中国舞者不仅进军国标舞的最高赛场,而且拿到了“黑池舞蹈节”的联合主办权,英国女王亦派代表前往黑池会见中国的民间文化使者,郭公不知作何感想?

在驻英使馆做客时,马辉公使向我们披露一个最新的信息:就在我们到访前几天,5月18日,中国驻英使馆刚刚举行了新馆舍房产交割仪式。新馆舍位于原来的英国皇家造币厂,毗邻伦敦金融城,将成为泰晤士河边一道靓丽的风景,伦敦地平线上的新坐标。这是新中国成立以来最大的外交使馆新馆舍,使馆同志称之为中英关系“黄金时代”的“黄金成果”。

“黄金时代”是习近平主席2015年访英时,中英双方对发展两国关系的新概括。今年英国新任首相特蕾莎·梅访华,双方再次强调共同打造“黄金时代”增强版。驻英使馆新馆舍建在英国皇家造币厂旧址,当然是“黄金成果”。它是有象征意义的。中国驻英大使刘晓明幽默地把皇家造币厂的英文缩写RMC(Royal Mint Court)换成另一个RMC的中文含义——“中国的不朽之作”(Right Monument of China)——意味深长。

140年前的首任驻英大臣、当年带着屈辱赴英赔罪的郭嵩焘,如果闻听此言,又将作何感想呢?放在穿越剧中,恐怕要睡着笑醒、醒着笑哭吧?

而此时此刻,我所关心的是,这座旧馆址将用来做什么呢?

尽管使馆即将乔迁新址,波特兰大街49号仍然具有纪念意义。被毛泽东誉为“一人能顶几个师”的情报界传奇人物熊向晖,在他的《情报与外交生涯》中,有过回忆:1963年,时任驻英代办的熊向晖回国述职,向周总理汇报波特兰大街49号年久失修,渐成危房,使馆准备转售。周总理问:“孙中山先生伦敦蒙难是不是关在这幢楼里?”熊答:“是。”周总理说:“如此重要的历史遗迹,连国民党也知道设立孙先生纪念室,我们怎么能卖掉呢?幸亏今天问了你,要不然怎么向历史交代?”后来使馆与英方协议重建,周恩来总理特别提到要保持原样,拘押孙中山房间的铁条窗,不要搞成玻璃窗。不保持原样,搞得很漂亮,就失去了纪念的意义。

从郭嵩焘到孙中山,无论在中国近代史上,还是在中英关系发展史上,都是极具纪念意义的。波特兰大街49号在所有驻外使馆中年岁最长,恐怕与此有关。但孙中山蒙难纪念室由于地处使馆之内,一般旅行者难以入内参观。所以,使馆乔迁或将新生一个反映中英交流史的纪念场馆,记录历史,启迪后人。正如莎士比亚所说:“凡是过往,皆为序章。”

此次英国之旅,让我最有感触的就是,英国人实在是太有纪念意识了。大英博物馆不用说了,从莎士比亚、狄更斯、弗洛伊德、拿破仑三世……到彼得兔的作者故居,皆为景点,连老舍先生住了5年的故居都有。就在中国驻英使馆附近的哈利街,即是南丁格尔1853年设立的第一个护士站;与使馆一街之隔的上温坡街,即是柯南·道尔1890年开设的眼科诊所,他的侦探小说《血字的研究》《四签名》均写作于此。名人遗址给人们留下历史的想象空间。而我们素称5000年文明古国,历史名人却大多只在书本上流传,对名人故居动不动就是“拆拆拆”,游人今天还能见到多少百年以上的名人遗址呢?

写于2018年5月旅英途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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