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前的老杏树死了,再也不会应答初秋的凉风,“吧嗒”掉下几枚树梢的黄杏,来报答我每日扬着脸向上渴慕的表情。

只有树下的那方老石头依旧,我爬上它历经沧桑却依然健壮的身躯,晃着脚去努力想起这四十年的故事。

老青石虽然平坦如镜,但上面也没有谁写下片言只语来记录过往,只能猜想,它一定来自某个荒芜的大山,也许它在那里已经沉寂了几千年,一个偶然的机会,我的祖辈看上了它,把它运来了人间,从此,它就无奈的介入到了人世间的恩恩怨怨里,但它总是无言。

听爷爷说,小脚的奶奶曾无数次踩着它骑到毛驴的背上,听爸爸说,他学步之初先扶着它转圈圈,我也记得小时候玩过家家时,把泥巴摆在那里,把它弄得一塌糊涂,砸青皮核桃时把它的面皮染成黑色……

它还是罪魁祸首,那年我八九岁的样子,为贪恋那一颗黄杏,踩着它爬上了树梢,当杏核落地后,我却落不了地了,战战兢兢下到一半就脱了手,千不该万不该,它不该用怀抱接纳了我,它也许是好心,可它坚硬的棱角还是把我的额角撞破了一个口子,我嚎啕大哭,爷爷用拐棍敲打它,“都怨你”“都怨你”……

它还是宣泄情绪的帮凶,那个年代人们的心火都旺,活干的不少,生活却一日不一日,邻里关系紧张,不知什么原因父亲和隔壁的永福吵起来了,吵着吵着父亲就登上老青石,高高的叫骂,那种居高临下的气势还是压倒了对方,我当时却不知为什么哭了。

自留地丢了一把豆角或是一个南瓜,三婶和五嫂都曾在上面跳脚的叫骂过……

当然它也做过好事,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是我们七队的队长,站在它上面敲响老杏树上挂着的铁钟,隔三差五是老六惦着脚在上面,扯着喉咙喊“开会了”“开会了”……

我记忆里的好事是,它把苏斌嫂子挂住了。

计划生育抓妇女就像赶猪上杀锅,村干部和民兵押着,妇女们骂着,苏斌嫂子死扒着老青石不走,他们弄了半日功夫也没有带走,我那时笑了,心想,老青石是有功劳的,但苏斌嫂子到底也没有感谢石头,干部走后只是高兴的摸了摸我的头。

老青石是会说话的。

他们不知道,我知道,父母都下地干活了,我孤单地坐在它的怀里,一问一答,“你饿吗?”“不饿,我肚子里有石头”“石头能吃吗?”“能吃”。

我便爬下来去啃它,把牙磕蹦了,我哭,它说“睡吧,睡着了就有好吃的了”。

我就躺在它怀里睡着了,醒来,就有一枚杏子掉在地上,摔成了两瓣,我一瓣一瓣的吃,它就一声一声的应我。

“奥,你真好,没有骗我!”它不说话了,只是憨厚的笑笑。

如果是夏天,它会提前一天告诉我,明天要下雨了,我就去告诉父亲,明天不要出门,会下雨,父亲差异的问“你怎么知道?”我说“老青石告诉我的”父亲笑的很欢畅。

可第二天确实下雨了,父亲就很惊奇,赶着我问,我说“昨天老青石是没有说话,但它确实通知我了,因为它身体很凉,脚跟都湿了”。

父亲就很怪异的表情,然后也是摸了摸我的头。

我和老青石是最好的朋友,什么都说,因为它最忠实与我,我恨谁,我喜欢谁,我最爱做什么事,最讨厌什么事,它都知道。

就连我复习了两年也没有考上大学,父亲不再供我了,我连父亲也骂过,这事只有老青石知道,它为我保守了三十年的秘密,连老父亲半身不遂,不能走动了,一日一日和它唠嗑,它都没有透露。

老青石保守的秘密不止这些,我仅仅知道的是三代人的事,它蹲守了上千年。我甚至相信它知道宝藏在那里,一个人成功的秘诀是什么,但这些它从来不说,它只是看着,沉默着,思考着,它看你兴,看你落,看你生,看你死,它看过了太多的人世间悲欢喜乐。

我做了一个梦,梦见老青石说话了,它在讲一部评书,比刘兰芳还牛,人性,哲理,它把什么都讲明白了,还很幽默。

它光滑的平面正在上演一部电影,广阔的历史,悠悠的演,无数的观众,或喜,或悲,或掩面哭泣或欢呼雀跃,多么成功的演出呀,票房暴涨。

它又不说话了,那高高的身躯变成了一本厚厚的书,上下五千年,纵横上万里,所有的高人大咖都来翻阅,文人看文学,哲人看哲理,宗教看教义……它是所有知识的综合,谁看谁有益。

我的童真呦,我的大青石!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