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到被绑架】绑架（小小说）

（图片来自网络插画）

城市，很热。午后，总算安静了。

老李和小李的心里却不安静。心头比头顶的大太阳还滚烫，辣到心窝子里去了。

“小李，喝点吧！”是老李的声音，递过来一个玻璃水瓶。

“渴……”小李伸出去的手悬在半空。水只能没到底。阳光下，一闪一闪。

老李看到小李眼睛里的那束光，鼻子着实酸了一把。

“喝吧！”老李猛的站起身，把水瓶塞在小李的怀里，马上弹开了.弹得那么远。

小李的眼睛里出现了一个水球。水球里面出现了一个老李。

老李和小李都沉默着。他们的心里话憋得眼睛生疼。

上午，小李的玻璃水瓶被运货公司的一箱啤酒跌下来砸碎了。

小李看着一摊碎玻璃，心里想，为什么就不碎两瓶啤酒呢？

老李失业半个月了。半个月的半个月前老李是个搬运工。

一个月的一个月前老李是个刷碗工。老李，工作经验丰富，却经常失业。

老李打从找工作半个月来，经常碰到小李。

老李第一次撞见小李的时候，小李就坐在现在的地方。脚旁边一大堆烟头，有的还冒着烟。

“孩子，少抽点烟，伤肺。”老李的心里突然就难受起来，很想在这个年轻人的身边坐下。老李就真的坐下来了。

小李抬头看了一眼老李。“是个老头，和我一样。”他心里想。

老李第一次抽了一回香烟——小李的最后一根。

小李不知怎么地，就伤心了呢？

……

“小李，能找着活了就干吧，不要再耗着了。”老李用手捂住嘴，狠狠地舔了舔嘴巴，舌头好像扫过一片瓦砾场。

“老李，再等等，机会马上就会有了。”小李看着老李，不知道为什么，拿水瓶的那只胳膊沉得抬不起。他起身将水瓶放到老李的脚旁，走了。头都没回。

老李喊了一声小李，嗓子太哑，没发出声。

水瓶咣当一声，倒在地上。

……

阳光继续暴晒着这座城市。

老李望着这座城市，觉得真他妈安静。

老李光着膀子，裤管挽得老高，一次又一次地掏着，泥沙发着幽光。水面上，光晃眼睛。老远的地方，笑声传过来。一只船又要出海了。老李手遮住眼睛，泥水滴下来，顺着手臂，浑浊的。

老李心里头惦记着小李。泥沙搅动的声音像一支笛声。

老李听过，小李吹出的就是这种声音。好多个晚上，老李做梦梦到了。

老李并不为自己的失业难过，老李难过的是这个城市太大。

老李带回去了一尾鱼。老李，嚼碎了鱼头，咂烂了鱼尾。

小李，吹了一晚上的笛子。吹的是一条没有头和尾的鱼……

老李和小李又坐在了老地方。

林立的高楼大厦，熙熙囔囔的商城，人头攒动的宽阔街道。风和日丽，城市欣欣向荣。

老李的眼睛瞅着瞅着，觉得他妈的这个城市太大了。

小李的眼睛瞅着瞅着，就瞅见了一个舔着冰淇淋的小孩子，背着一个天蓝色的书包，在瓦蓝色的天空下面走。

老李瞅着小李的眼睛，最后也瞅见了一个舔着冰淇淋的小孩子，背着一个天蓝色的包，在瓦蓝色的天空下面走。

老李瞅了一眼小李。小李瞅了一眼老李。

小李的手心里面汗湿了，老李的额头上面汗涔涔一片。天气真热，太阳真毒。

老李用胳膊夹着小孩的胳膊，小李用胳膊夹着小孩的脑袋。

老李觉得小李用力太多，小李觉得老李用力太多。

老李的一只黑黑的手覆盖在小李的一只白白的手上面，小李的一只白白的手覆盖在小孩一只红红的嘴巴上面。

老李觉得小李的手在颤抖，小李觉得小孩的嘴在哆嗦。老李也就打颤了。

远远看去，左边是右边儿子的爸爸，右边是中间儿子的爸爸。

对面商城里面人声鼎沸。城市风和日丽，生活其乐融融。

老李和小李绑架了小孩。在众目睽睽之下。

老李瞅着小李，小李瞅着老李。小孩瞅着老李和小李。

在一个一片狼藉的厂房里面，废弃的人字架横在他们眼前，孤零零的。

尘雾在透进的光里面寂寞地跳舞。

“你们要绑架我吗？”小孩舔着冰淇淋，皱着眉头，厌恶地瞅着丑陋的人字架。它的确老了。

“啊？……啊？……”老李盯着小孩。茫然地又望向了小李。

“你不害怕吗？”小李盯着小孩。一块冰淇淋糊在小孩的嘴边，小孩舌头伸出来，划了个圈，舔了进去。动作熟练而又老道。

“这种事，我见多了。”小孩继续舔着冰淇淋。小李想，怎么就没有把那个可恶的冰淇淋给扔掉呢？

“……”老李目瞪口呆。

小李轻轻地笑了。

小孩瞅着冰淇淋，也笑了。

“小孩子，少吃冰淇淋，伤胃。”老李搓着手，踱来踱去。

小孩瞅着老李笑了。

“小孩，几年级了？”小李索性坐到废弃了的人字架上。

小孩瞅着小李笑了。

老李在阴暗的厂房里踱来踱去。

小李在老旧的人字架上面一根根燃着香烟。

小孩在专注地舔着冰淇淋。

厂房外面隐隐传来城市的声音……

“你们不要我妈妈的手机号码吗？”又是小孩打破这沉默。

老李站住。

小李的香烟独自燃烧。

小孩的冰淇淋终归只剩了一个空盒。

“你要给吗？”小李玩弄着燃烧的香烟，从人字架上面跳了下来。又是一片跳舞的尘雾。

老李挡在了小孩的身前。

小李笑了。掐灭了香烟。一缕缭绕的烟雾就这样被拦腰斩断了。

小孩在老李身后探出脑袋，对着小李笑了。冰淇淋的空盒子攥得紧紧的。

小李伸过手去，在小孩的脑袋上面轻轻地摸了摸。绵绵的，很舒服。

……

小李出去了。老李看着小孩。

老李出去了。小李看着小孩。

小李没有绕一条街，就在离工厂最近的公话厅拨了电话：“我们绑架了你的小孩。”

老李绕了好几条街，因为那儿的冰淇淋味道最好。老李也买回了盒饭。只有两盒。本来可以买三盒一模一样的，可是老李说小孩的那一盒营养价值高。

老李瞅着小孩舔着冰淇淋。

小李瞅着小孩吃着营养盒饭。

那一盒普通的盒饭躺在人字架上，连一丝热气都没有冒出来。

尘雾还在跳舞……

外面响起一声声警鸣。小李想，来了。

老李瞅着小李，笑了。小李想，老李笑得真好看。

废弃厂房的空地上尘雾欢快地跳着舞，伴着一声声悦耳的警笛。

人字架沉默地瞅着这场宴会。它知道，它是唯一的观众。

两幅铮亮的手铐，黑的一双手。白的一双手。

两双手分开的刹那，一双小手伸了上来，抓住了黑的手和白的手。“放了他们吧，他们太穷了。”

小李想，刚才电话里少说了一句“带上钱”。

老李想，还好孩子吃完了冰淇淋和营养盒饭。

尘雾在寂寞地跳舞，没有伴奏……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