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贵儿一边被人推搡着,趔趔趄趄地往家走,一边心里后悔不迭,都怪自己这双手啊,赌钱停不下来,好好的手气,不知怎么竟输了个精光。他输红了眼,浑浑噩噩地签了张卖儿子的契约,如今被债主逼着,要去家里将孩子带走。

可马贵儿心里三分是后悔,七分是害怕。为啥?马贵儿虽然不争气,是个烂赌鬼,可他媳妇张氏偏偏是个刚烈好胜的女人,家里的生计都靠张氏做针线浆洗衣物维持,对马贵儿不假辞色,马贵儿打从心里害怕他这个媳妇。如今债主要债,威胁他不给儿子就打断他两只手,马贵儿怕的是,他媳妇会要了他的命。

快到村口时,马贵儿嘴里嘟囔着,祖宗保佑,让那个恶婆娘在河边洗衣服吧,他悄悄将儿子还了债,再躲上些时日,保命要紧啊。

可偏不凑巧,那日马贵儿六岁的儿子受了风寒,张氏熬了一夜照顾,此时正喂孩子喝热汤,忽然见丈夫带着两个人进来,丈夫马贵缩头缩脑,那两个人打量着孩子,嘿嘿冷笑,道:马贵儿,还不快把孩子带过来!

马贵儿捱蹭到床边,伸手去抱儿子,张氏大惊,问:你这是要做什么?

马贵儿堆起笑脸,嘻嘻道:孩子在咱家吃苦受冻,如今我给他找了好人家,穿金戴银,当成少爷养着,你快放手,儿子是要去享福的哩!

张氏素知丈夫的脾性,平日不争气也就罢了, 今日竟然连儿子都赌输了。儿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是她的心尖尖,要卖儿子就是要了她的命啊!

张氏猛地将马贵推开,跑到厨下拿起一把菜刀回来,将儿子护在身后,她也不说话, 铁青着脸,牙齿咬地格格响,挥刀就砍。

马贵“哎呀”一声大叫,爬起身往外跑,“这婆娘是疯啦!”那两个债主看张氏,哪里是个柔弱的女子,竟是个护子的疯虎,都夺门而逃,跟在马贵儿后边跑出了村子。

二人还想逮住马贵儿打骂逼问这卖身契如何处置,哪知那马贵儿被张氏吓得厉害,跑地飞快,一溜烟就不见了踪影。

且说那马贵儿一口气跑出老远,停下来时天色已晚,打量着四周,竟是陌生的很,不识得到了哪里。

马贵儿一屁股坐在地上抹着汗,自言自语,幸好跑得快,留了条命在,这家里只怕是回不去了, 先找地方躲躲再说。。。。。。

他正伸脖子喘着粗气,忽然见前边远远几点光亮, 摇摇晃晃到了他近前,原来是三个打着灯笼的男人,边走边说笑,说的是今夜王家开赌局,哥几个可要好好赌上两把。

马贵儿听见赌局眼里直放光,期期艾艾地张嘴搭话:哎,几位哥哥,是要去哪里?

那三个人当中的两个看了看马贵,冷哼一声都不搭话,只有一个中年男人将灯笼照着马贵儿,上上下下打量,忽然哈哈大笑,道:哎呀,我当是谁呢,这不是我的外甥女婿马贵儿吗?这个时辰,你怎么在这里呢?

马贵儿看那男人眼生,一时想不起来,愣在那里。中年男人一拍手,道:你媳妇儿张氏,是我的外甥女,多年前你来娶亲,我见过你一面。我是你媳妇的娘家舅舅啊!

马贵儿恍然大悟,一叠声地喊着“舅舅”。他不敢说自己是被张氏打了出来,只说天晚走岔路,不知怎么到了这里,还望舅舅帮帮忙。

那个舅舅拍着他肩膀,笑道:都是亲戚,哪里能让你在野外过夜呢,你跟我来,我们几个要去赴个赌局,赌上两把,然后你随我回家歇上一夜,天亮我指路送你回去。

马贵儿一听正中下怀,跳起来随着舅舅三人一路而去。

走了没多远,就见一座灯火通明的院落,里面人声喧哗,极是热闹。进去一看,到处是座椅,四下皆是赌局。马贵儿身无分文,可心痒难耐,两只手像是着了火,无处安放。他有心想张嘴跟“舅舅”借点赌资,可那个舅舅挤在人群当中下注,对他的叫喊充耳不闻。

马贵儿急得直搓手,忽然肩膀被人拍了几下,他扭头一看,是个穿着蓝底团花绸缎衣服的白胖子,笑眯眯地问道:小兄弟可是手痒想来两把,怀里却没有银钱?

马贵儿连连点头。那白胖子嘿嘿笑道:我王家开赌局,为的是让人赌个高兴,没钱不要紧,你且拿东西来换就是!

马贵两只手浑身摸遍,扯着灰布衫子问道:我只得这一件衣衫,你可要?

那白胖子张嘴大笑:小兄弟你莫非是在开玩笑?你浑身上下皆是值钱的宝贝,怎么拿这破衣烂衫混弄我?我看你这满头的黑发就很好,一缕头发换一锭银子,你换是不换?

马贵儿头一次听说赌场上头发能换银子,暗想难道这白胖子是个傻子不成?这么好的机会哪能错过?他连连点头,换换换!

白胖子从他头上剃了一缕头发,当真给了他一锭银子。马贵拢起发髻,攥着银钱挤进了赌局当中。

钱来的快也没的快,马贵赌起瘾头,输了就去找那白胖子,剃缕头发换赌资。

东方渐渐发白,赌了一夜的赌徒们渐渐散去,只有马贵还在拉着几个人不肯散伙。马贵儿又没了钱,他伸手一摸,脑壳光溜溜地,只剩脑后还剩最后一缕头发。他又去找白胖子卖头发,说啥也要再搏上几把。

那白胖子嘿嘿冷笑,提刀就要剃这最后一缕头发。忽然马贵的那个娘家舅舅跑过来,喊着:万万不可啊。

马贵儿摆着手,道:舅舅,无妨,这头发有何用,自然还会再长出来,剃便剃了。

舅舅连连跺脚,道:你知道什么?这头发剃光了,你小命也就没了。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竟敢拿命换钱!

舅舅骂完马贵儿,又对着白胖子连连拱手作揖,道:王兄,手下留情,这是我外甥女婿,可使不得啊!

白胖子悻悻然地放下剃刀,哼了一声转身不再理睬马贵。

舅舅扯着马贵衣袖往院子外边走,马贵还掂心着未散的赌局,一个劲儿回头看。

出了宅院大门,舅舅将马贵儿带到一个十字路口,一把将他推坐到地上,跺着脚骂道:本是亲戚想要带你热闹一番,不想你竟滥赌成性,实话告诉你吧,这是鬼赌局,那王兄剃了你的头发,一分一寸都是你的气运命数,剃光了你就死啦,幸好我拦住了你,若是你因我丢了命,我那姐姐姐夫可饶不了我,你快些回家去吧,好生过日子,你最后剩这一缕头发,还能再活几年,多行善事积德,也许还能延寿,不然就是死路一条,万万不可再赌啦!

马贵儿被舅舅一番责骂,摸不到头脑,忽听得远远传来几声鸡叫,那舅舅的身形在他眼前晃了几晃,化作青烟散去了。马贵儿瞠目结舌,回头看那所大宅院,在晨光中也扭曲消散,成了一座青砖大坟茔。

马贵吓得直哆嗦,这不是见了鬼是啥?他伸手一摸,头上仍是光溜溜,说是做梦,这头发是真的被剃光了。

马贵哎呀一声,爬起来便跑。他跑了几步,脑子清楚起来,媳妇的娘家人不是都死光了吗?这舅舅,还有舅舅所说的姐姐姐夫,不正是自己死去的岳父岳母吗?要是真见了活鬼,那他只剩的一缕头发,岂不是就要死了吗?

马贵此时也顾不上害怕媳妇张氏要对他打杀,回了家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连连抽自己的嘴巴,说遇到了鬼被骗了寿命去,今后再也不敢去赌啦!媳妇你快救救我吧!

张氏本对丈夫恨透了,可此刻见马贵脑袋光溜溜地拖着一缕头发,古怪至极,加上马贵形容的舅舅的样貌,正是她过世的娘舅,娘舅生前确实好赌,马贵儿不像是再说谎。

张氏也哭起来,骂道:你烂赌成性,坏事做尽,这是遭了报应啊!舅舅既说要你积德积福续命,你可改过从善吧,莫要再去赌啦!

那之后张氏借钱还了卖子的赌债,马贵当真被鬼吓住,不敢再赌,老老实实找了份活计赚钱,只是脑袋上被剃光的地方,再也没长出头发来,马贵麻布包头,对那最后一缕的头发宝贝至极,掉了一根都要哭上半天。

虽然马贵没像舅舅所说的那样只有几年的命,可提心吊胆活了十年,终于一病不起,过了世。死的时候头上毛发皆无。好在那时幼子已经长大,张氏哭了一回,带着儿子生活,日子倒安稳了许多。左右街坊将马贵的事情当成故事传开,方圆几十里的赌徒都收敛许多,也算是烂赌鬼马贵儿遇真鬼,警醒了世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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