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逢临近清明,我就经常梦见我表哥,他在95年那个寒冷的冬夜里,和舅母一起被歹人残忍杀害并分尸,生命止于12岁。

小时候我经常半夜梦见他,被惊醒我慌乱的喊叫,我说我梦见胡志强叫我,看不到他的脸……我妈就会朝着宝五那个方向声嘶力竭的骂道:强娃儿你龟儿子滚回去哈,别在这儿吓人!

有次去外婆家里,也是半夜梦见他,我给我外婆说,她坐立在床头,望着天骂,连同我那混账的舅父一起骂,骂完了就哭着历数表哥如何乖巧懂事,聪明活泼。

在我们这里骂故去的人终其不是因为恨,也有可能是出于无奈的想念,一辈子就这样没有再见面的机会,要恨的也是老天爷的不公。我妈回来告诉我说,表哥和舅母的尸身被散乱的扔到房前的那片菜地里,邻居在大雾里砍菜发现报警了,办案警察搜寻了一天最终没有找到一张完好的脸。我叫我妈如何也要给我带回来个表哥的生前遗物,最终没让我失望,一本第九册小学语文课本,夹着两张照片,照片没有过塑,唯独一张清楚的照片他给画上关公一样的胡子,有一张还是几个同学模糊的合照。就这样关于他样子我一直没了记忆,以至于后来每次梦见他都是千与千寻里面无脸男的形象了。

小孩子不能太聪明,真是过慧早夭,表哥十来岁就窜过了大人头,学习刻苦家里农活也挑起担子。每次亲戚里逢年过节都看不到他来,我那好吃懒做贪走人户的舅舅总不带他,我妈说这歪竹子还生了个正笋子。外婆家就我两个男孩儿,总在大人口中成为我榜样的那个人,学习上我要跟他一样努力,家务也要做得跟他一样。

最后一次见到表哥是国庆节在千佛寺赶场,他背着个小背篼,里面几只咕咕叫的小鸡仔,提着个黑色塑胶桶,卖完他捉的鱼,穿着校服,裤腿跟个高脚鸡似的,看样子又长了一截,像大人样的把头发梳成三七开,可头发不是很长,却像个刺猬头,能看出他是精心打扮了的,我看他嘴角像是剃胡刀刮过的,我说:耶,强哥你长大了。我一边说着一边去摸他鼓起的喉结,被他一手掀开,公鹅一样粗声粗气的给我说:我妈允许我用一块钱,走我请你吃旺儿汤。

在千佛寺学校过来的小桥头,高高的石梯坎那个餐馆里,路边一排锅里有炖着的肥肠,烧着的牛肉,热气升腾的蒸笼,白白净净的豆花,门口一个老板娘手里娴熟的包着抄手,不停的招呼着来往的人。表哥说要两碗五毛的旺儿汤,她立马起身在围腰上擦了擦手,三下五除二的两碗汤端来:高醋矮豆油,要啥子自己放。说完又一屁股坐到门口包着抄手。

表哥两口都舀完了,双手撑着下巴看着我慢吞吞的吃,都快急死了:你咋跟个女儿家一样的吃哦,大口点嘛,是不是不好吃,来我给你放点佐料。言毕一大调羹醋就倒在碗里,瞬间酸味扑鼻。

我说我嘴巴漏,快不起来,他说:哦,忘了你嘴巴有个缺。说完便笑得前仰后合。这辈子就他敢当着我面说,因为我打不过啊。

他又问我:你期中考试语文好多分啊,数学又好多分啊。我无论说多少他都会竖着小指头朝地下点两下,有次说数学考了一百分,他淡淡的说:抄的!

我说你不在六孃家吃午饭吗?他说不了要赶着回去放鸭子,说完我们便在摩肩接踵的人群里分别……

[流泪][流泪][流泪]

……

那——无数次紞如三鼓 ,铿然一叶 ,黯黯梦魂惊断——我潸然的泪眼中,仅存着他小大人的眼神和嘴角扬起带着稚气的笑,还有最后一别我都没有来得及寻找的背影。二十多年的记忆在我脑海里生成一部永不重播的老电影,曾几何时我在梦境里重逢,我都无法看清的面庞,老天爷注定让我要失去这个亲人。在这世界上逗留一瞬,连在我这脑海里的记忆都不可多得,

何其悲楚。

也是很小的时候,外婆带我去看表哥的坟,说是坟,其实就是个小土包,一块红砖做的记号。当晚又在夜里惊起,外婆愤地要提着锄头去掘坟,当然不是真的要掘。只是望着天骂的时候显得更加有威慑力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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