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去公子的棺盖上,人们才得知许府四公子亡故之事。
许世亨当即命人停了棺材。
此时,若江枫拿出事先藏的香囊,问题或可迎刃而解。可偏偏那只香囊不知何时被拥挤的人群踩在了脚底,江枫和两个丫鬟怎么努力也挤不进蜂涌的人群去捡那只人们脚下的香囊。
见状,花容大惊失色,花城主脸色僵白,城墙下众人一片沉寂。
彼时,一个神秘的游僧夹在人群中双掌合十高喊道:“良缘天赐,阴亲大吉!若有差池,恐有不测!”
即便有“高僧”预测,花城主也不应允,女儿千金之躯,怎可与人结阴亲!当即雷霆震怒,遣散了众人。
事后,花城主知道了女儿抛香囊的意图,一怒之下以“诱骗良家女”之罪斩了江枫。
然而,三日后的半夜,花容抱着江枫的画像死在闺房中。
二人的鹣鲽情深及花容殉情之事便在云州城传得轰轰烈烈。
云州城郊有座深谷,里面开满野百合花,人称“情人谷”,一对对恋人常来此幽会,花容与江枫生前亦然。
花容死后,走夜路途经此地之人,常听闻有女子悲婉的哭泣声传来。
更有见者描述,听到深谷里响起清脆的“叮铃叮铃”由远而来的马铃声,还隐隐见到一辆白色的马车……
城内闻者便连比带划地告之,云州城只有花府三小姐花容每次出街是驾着白马车且挂着不少铜铃佩饰叮叮当当出行。
故事越传越荒谬,故尔,“情人谷”被人们改称“亡魂谷”。
这些传闻,许俊柏听了多年,不置可否地当成了凄美的爱情故事。
那夜,马铃声越来越近,许俊柏的心吊在喉头处惴惴不安。
“孩子……救我……”似泣如诉的女音飘来,许俊柏下意识地环顾四周,空无一人。
一抬眼,就看到似有似无的两团白影在眼前飘荡,两匹白马车驾,车上有一位女子掀开轿帘呼唤着他。
女子眉心那颗朱砂痣格外惹眼,许俊柏已经吓到魂飞魄散,牙齿格格打颤……他想爬起来跑,腿脚不听使唤站不起来。
只觉那白影飘了过来,许俊柏两眼一黑吓昏了过去。
“公子!公子!”阿忠瓮声瓮气地粗喊声吵醒他时,天已拂晓。
“公子,好好的车轿你不睡,干嘛睡地上,我刚背你上来。”阿忠疑惑道。
“阿忠,快,快驾车回许府!”回想起昨夜之事,许俊柏急忙催促他。
“少爷,人人都传这‘亡魂谷’有女鬼,是瞎扯唬人的……”阿忠得意道。
“阿忠,以后不可再抄此道!”许俊柏冷脸喝道。
“是!”阿忠听声便知少爷不悦,噤了声。
“亡魂谷”之异事让许俊柏心有余悸有两个原因:其一老人们说殉情而死的女子若成鬼,会抓俊面儿郎继未完之缘,其二传闻里的许世亨是许俊柏的祖父。
夜里的白影子若是花容的鬼魂,她难道要抓自己续缘?或是那日许家的棺材不早不晚经过,坏了她的姻缘,来寻仇?
似乎又都不是,昨夜他听得真切,白影子喊“孩子救我……”许俊柏思绪凌乱间,马车已到了许府门口。
他深吸一口气,整理衣冠,调整好情绪,从容不迫地下了马车。
他是许府捡来过继给三爷的养子,非亲生。所以,惯会察言观色,讨许家长辈欢心。
三爷不喜欢他喜形于色的样子,说不沉稳,他就硬生生把自己磨成了老成持重的模样。
三爷喜欢在酒后对他絮絮叨叨,除了读书,他都呆在三爷房里尽孝心。
他努力把自己变成了许府上下喜欢的样子。仍旧察觉到祖父与长老爷看自己那异常玩味的目光。
许世亨死后,许府有三位老爷,许俊柏的养父排行老三人称三爷。长老爷、二爷都长得高大魁实,三爷瘦弱纤细,还不时翘兰花指,也时常着一身女装亮相,在院中翩翩起舞。许府人严防死守,给下人的例银又高,这些秘事才不得以外传。
许俊柏在许府长到十七岁,有一事百思不得其解,明明祖父许世亨膝下只有三子,却一直对外人说自己有四子,说其中一子病故。
那日回府,一进院许俊柏就见到着一身红裙女装在院中跳舞的三爷,一群下人围拢看得欢。
“咳咳”许俊柏一出声,下人都低头急走散去。他在旁边的石头上坐下,盯着舞得如痴如醉的爹,比那西域舞娘还要媚几分。忽然心里生出三爷是女子的念头。三爷自顾舞得痴迷,许俊柏便行完礼转身走了。
奶娘周妈曾说起,三爷原先身板也魁梧挺拨与长老爷、二爷无二致。
周妈清楚地记得三爷十六岁那年上元节夜,酒后在城楼上看花灯失足落下。
被抬回家后,再没见到三爷出现。那段时日,许府源原不断地运来大量冰块。与冰块一起入许府的还有一个游僧,长期住在许府,睡最好的房,吃最贵的食,日日酒肉穿肠过,在府中深居简出,只与祖父、长老爷、二老爷接触。
那时起,许世亨就对外宣称自己有四子。一直到上巳节那日,花容抛香囊选夫君,三爷才被抬出来装进棺材去。周妈看到棺材内的三爷死透了。许世亨坚称棺材内是亡故的四公子。
许府上下口径一致,做得滴水不漏,外人都信了。
后来,就发生了花容的香囊落在三爷棺上之后一系列事情。
三爷又奇迹般地出现了,身形、音容笑貌与之前有天壤之别。
每回周妈说完,许俊柏就觉得蹊跷,城楼如此之高,凡人坠落必死无疑,三爷完好无损欢蹦乱跳,不合理。可是,悄悄问过老管家,与周妈所述一致。
从那夜经过“亡魂谷”后,白衣女子夜夜乘白马车来找许俊柏,她说了许多话,可许俊柏就只能听到:“孩子……救我!”这一句。
许俊柏望着一片漆黑的门外,白马车与女子消失后,心情也逐渐平静下来。他听说鬼魂只找有缘人,不知自己与这白马车女子有何源缘。
阿忠推门进来时,屋里跃进一大方艳阳。
“糟糕!今日要陪三爷听折子戏,怎么不早些叫醒我!”许俊柏问伺候自己穿衣的阿忠。
“少爷,您忘了今日是三老爷的闭关日!”阿忠提醒道。
许俊柏才记起,每月初,三爷必闭门一日一夜,他不用去陪。
用过早膳,他往书房去。
途经旧仓库时,身体陡然显出异样,一股冷洌漫遍全身,使他不由自主驻了足。
“少爷,走吧!许府禁地少见为妙!”阿忠提醒。
“这儿为何有一股寒气袭来,真冷!”许俊柏盯着旧仓库说。
“少爷莫不是染疾了,这夏日骄阳暴烈热得淌汗,哪儿冷啊?”阿忠笑叹。
许俊柏沉默不语,细思才惊觉,自从“亡魂谷”那夜回来,只要经过这旧仓库,浑身就发冷发痹极度不适。
那间旧仓库无窗,一扇铜门上被两把大铁锁悍死,门前三米外挖了一条又宽又深的壕沟。
四周及沟底布了阵,听说几个夜间误入者均被乱箭射死了。
许俊柏觉察从“迷魂谷”回来后,身体有了异样。
首先听觉视异常灵敏,能见常人所不见之景,能闻常人所不闻之音,他知道定与“亡魂谷”遇到的女鬼魂有关。
进了书房,一整日他脑中思绪万千,无心读书。
这夜,白马车与白衣女子再现门前,他鼓足勇气走出去,马车飘行,他在车后尾随。
跟了一段路,白马车倏忽不见了。
许俊柏回过神来,自己站在禁地旧仓库的壕沟边,他一慌神失了足,“哎呀!”的惊呼才出口,却见自己轻轻松松跃过了壕沟。
未及惊讶,人又越过许府布的阵法,落在铜门前。
许俊柏望着两把铁锁无计可施,更诡异的一幕出现了,一股冷气涌向他的右手促使他抬手拧锁,“咔嚓、咔嚓”两声脆响次第起,锁开了。
他伸手推门走进去,屋内微闪一片幽蓝的光,刺骨的寒气扑来冻得他冷颤不断,伴着一股臭气直入鼻孔。
循着光源一直走,里面愈发窄,尽头有个地洞,一架木梯延伸下去。
一下木梯,就传来“滴滴答答”的声响,臭味更加浓烈刺鼻,许俊柏用袖子掩住口鼻,不留神一脚趟进了水里,借着幽光见四周的冰正化水往下淌。
自小就知道许府每隔些时日会运大量的冰块进来,原是这里有冰窖。
一低头,他看到了幽蓝的光源,是鬼火!一具散发恶臭的骷髅躺在一个阴阳阵法中,周围堆了一圈吸附恶臭的木炭。
这景象使许俊柏的心剧烈跳荡,快要从胸腔蹦出,气也接不上来,身形不稳地晃了晃。
“咻”一道冷气从他的印堂涌出钻进了骷髅中。
“孩子,救我,揭去四道符。”这熟悉的声音在“亡魂谷”听过,是那白衣女子所发出。
许俊柏犹豫了片刻,帮了她就不来缠自己了吧。这才细看过去,阴阳阵四角有四张符。
他走上前一张张揭了去。
猛然问,冰窖内阴风大作。
待风止,“亡魂谷”那个白衣女子跃然眼前,与之前飘忽的白影子相较,现出俏丽的五官,眉心处的朱砂痣凭添了几许仙气。
“孩子,我是你娘花容!”白衣女子哽声说道,许俊柏愣住了,从未听许府人说过自己有娘。
“儿啊,娘等了十七年,虽是人鬼殊途,终得相认,是你在‘亡魂谷’带回娘的残魄,揭去熊妖的‘定魂符’,娘才能完整地出现,才能告之你的身世……”花容的魂魄哭诉道。
“不,不,我没娘,是许府三爷养大了我!”许俊柏后退着准备离去。
“儿啊,许世亨找来熊妖冒充的高僧害死为娘用以给三爷续命……你认仇家为恩人……”花容哀哀泣诉。
许俊柏不愿再听,一口气跑了出来。一如先前,他一下就跃过壕沟,跑回去蒙头蜷在床上一宿。
第二日,他去陪三爷,房中空无一人。
周妈慌慌张张地跑来告诉他,伺候三爷的丫鬟今早发现三爷死了。长老爷、二爷抬着三爷去了禁地旧仓库。
许俊柏转身就走,“少爷,不可去!除许家长辈,其余人去禁地会被乱箭射死!”周妈拦住他。
许俊柏不管不顾冲了出去。
许府家丁将旧仓库围得似铁桶,他过不去。
“让开,我爹在里面!”许俊柏夺过一个家丁的刀一阵乱砍,众仆便不敢拦了。
到了壕沟边,许俊柏闭眼一跃跳了过去,众仆的惊呼声未落,他已入了半开的铜门。
奔到地洞口,里面传来两个长辈的对话。
“大哥,这花容的残魄竟破了四道符寻来,还召回了三弟身上的几缕原魂逃了,三弟再不能复生了。”二爷的说话声。
“二弟啊,有法子让三弟复活,不是有俊柏吗,当初养他就是备用。他是花容之子,血亦纯正,那老秃驴垂涎俊柏的血已久,要不是我护着,他早动手了。而今,杀了俊伯给三弟续命,只能献俊柏的血与那老秃驴了!”长老爷的声音传来。
“兄长,老秃驴何时到?”“已着人快马去请了!”
他们的对话如一声晴天霹雳将许俊柏震醒。听明白了,自己果真是花容的儿子,母亲花容是他们所害!
来不及愤恨,当下该如何是好?许俊柏慢慢往后退着想对策。
“儿啊,不用怕,娘这鬼魄阴体斗不过熊妖化的高僧,但你是纯阳之身,娘这颗朱砂痣内藏有鬼灵力,全给你,便会为你助力,与之斗必胜。”说完,花容双掌在眉心处一击一抚,那颗红心般的朱砂痣便在她手心,她飘来伸手朝许俊柏额上一抺,一股凛冽之力涌便他全身,继而周身发热充满了力量。
花容的魂魄渐渐消散了。“娘!”许俊柏噙泪呼唤,花容挂着泪微笑着,满目慈爱地望着许俊柏消逝了。
一转身,游僧正从铜门走进来。
许俊柏印堂一亮,就看到一只黑熊身上粘着一幅僧人的皮囊,此前未能窥到,他知道是娘给了他前所未有的力量。
眼前蓦然惊现出花容当年抛香囊招夫君的情景。
他听到披着僧人皮的熊妖对许世亨允诺,说只要给出一半家产,就可为死去的三爷续命,最合适的人选当属城主之女花容,她八字全阴,与三爷交换魂魄,阳差来勾魂时,再施以障眼法,可瞒天过海。届时,阴差辨不出真身,就勾走附于花容身上的三爷的魂魄。花容的魂魄存留三爷之身,就可借花容的阳寿续命,存活世间。许世亨当即应允。
他看到熊妖做法驱风,让香囊落到棺材板上。本以为堂堂花城主会一言九鼎,答应这门阴亲,这样就省了麻烦。熟料花城主爱女心切断然拒绝。
此事一闹,揪出了花容的心上人江枫,花城主一怒之下砍了江枫。
熊妖又生一计,那就是制造花容殉情而死的假象,又作法使花容短时间闭气假死。
等盖棺后,再来一招偷梁换柱,偷走花容,装进另一具女尸按原样钉好。
欲对花容动手,许府人发现她有孕数月。熊妖觊觎花容这一脉至纯血液,喝了对提升妖力大有裨益,便要求许府等花容生下孩子再为三爷续命。
花容足月生下许俊柏后,熊妖就开始做法为三爷续命。
花容的三魄外逃了,剩下三魂四魄被熊妖逼入三爷体内,三爷的魂魄附进了花容之身。
连续做法三日三夜后,三爷复活了,不过用了花容的魂魄,成了半男半女之人。
许俊柏一生下来,熊妖就想带走。
老奸巨猾的许世亨强硬留下这孩子,不是他心善,而是想用许俊柏这个筹码牵制住熊妖,才养在了许府。
这一幕幕再现,许俊柏心中的仇恨愈浓。
“等我收拾完许府残局,你就得跟老纳走。”熊妖馋着许俊柏的身子笑道。
许俊柏目光狠厉,印堂灼热,出手一掌拍在熊妖的光脑门上,震得他七晕八素,一下子现了原形。
“三少爷饶命,老纳懂道术,可以传给你,保证财源滚滚来。”熊妖说话间,熊掌拍来,许俊柏避闪不及,熊掌在他左臂扯出一道血口,鲜血顺臂流下,熊妖经不住血的诱惑,伸头舔舐地上的血。
许俊柏一阵恶心,用尽全力双掌击在熊妖的后脑上,“噗”一声重响,熊妖倒在了地上。
许俊柏双手并用,抓起熊妖连撕带扯,他已经力大无穷,一刹那间熊妖被他撕成了碎片。
他两眼冒火地回过头,许府长老爷、二老爷站在边儿上瑟瑟发抖地看着他。
许俊柏一手拎起两人一路奔去衙门。
新任刘城主亲自审了此离奇之案。
案情水落石出之后,激起了全云州城的民愤。
鉴于此案情节恶劣,引得群情愤懑,判许府主参与者斩立决。
去世的许世亨被刨出鞭笞尸骨五百下。
许俊柏除掉熊妖化的假方丈禅师,百姓纷纷为他叫好。他受高人指点离家遁入了空门。
十年过去,许俊柏成了除恶扬善,能降妖除魔的一代宗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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