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了名字。

董拴狗个头不高,比起张氏不相上下,身子骨也不怎么硬朗。张耀祖看上这个女婿,就是因为他父母双亡,无亲无故,读过两三年书,又识几个文化字。这样的条件入赘到张家再适合不过了,一来不用担心胳膊肘往外拐,二来张耀祖又可以掌控住整个家。

漫长的冬天,不是刮风就是飘雪,冷的人直打哆嗦。自打董拴狗入赘,张耀祖便搬出里屋,住在了大门口的炕上。他又限定里屋的炕不能烧的太热,柴草也是张家辛苦得来的,不能便宜这个外姓的。反倒是把自己大门口的炕烧的热热的,和张老婆子一直过着暖冬。

天气冷,白天基本没什么农活儿。董拴狗对张家的书丝毫没有兴趣,刚进门时还翻看一下,找找里面有没有薄一点的小说、农耕、笑话类书籍。天气越冷,人越没心思放在破书里。

没有打麻将的消遣事儿,寒夜真是难熬啊,除了睡就是睡。

立冬当天,艳阳高照,晴空万里,丝毫没有冬天的氛围。过了两三天,天寒地冻,冰封万里,雪下了十公分有余。董拴狗的媳妇张娟娟往炕里又添加了柴禾,怎么也烧不热。

董拴狗想起来这个炕,就没掏过里面的灰。又一次张氏准备掏灰,让张耀祖给呵斥住了,说来年春天再掏那草木灰,好给地里施钾肥。两个人在炕上动的抱成一团,缓解了一丝寒意。夜漫漫,冷风嗖嗖。董拴狗和媳妇便开始沉迷于协作完成的取暖活儿,只要天冷他们就开始忙碌,好排解生活的沉闷和驱赶寒冷。

“哇~哇~”一声声婴儿的叫声从张耀祖家里传出。张家像是有个定时器,每逢夏天准有一胎。张耀祖刚开始引以为傲,张氏不该绝后啊!越多越好!

张娟娟二胎是个男孩,起名张先辉。四胎、五胎、六胎、七胎、八胎都是女孩,第七胎还没上户口,就被野狗给叼走了。活着的四五六八胎分别起名张文梅、张房兰、张四竹、张宝菊。最后一胎是个男孩,还没起名字,就随着母亲一块夭折了。

“张失辉,怎么给我孙子写错了!拴狗,我不是写的先辉么?”张耀祖看着张拴狗从卫民那儿取得户口登记本,又瞪大了眼睛说,“我大孙子张牛收,牛收是个什么东西?”

张拴狗听见张耀祖声音,屁颠屁颠地跑过来,也看了一眼两个儿子的姓名,说:“张丰收、张先辉!爹,没错!”

“你个没文化的,瞪大你的狗眼看是什么字!那是‘牛’和‘失’,不是‘丰’和‘先’,我之前给你的纸条你没给你胡子叔吗?”

“爹,我都给了!第一次办户口,我晚上还给胡子婶儿拿了一包白糖。第二次晚上我给胡子叔拿了瓶酒。他答应肯定办好娃娃户口的事儿的!”

“那怎么和我之前起的名字不一样,我明天去找下你胡子叔,看到底怎么回事儿!我孙子的名字可是关系到我们张家气数和命运的事儿。”

董拴狗不敢多说话,只是应付着,听着张老头子絮絮叨叨地说。

“他胡子叔,我两个孙子的名字都弄错了!”翌日,张耀祖一大清早就到了村委会,找到胡卫民,“我来想改一下,这个名字可是决定人以后前途的事情啊!”

“耀祖哥,怎么会有错呢!我们是按你纸条上写的登记的,当时我还在纳闷,怎么叫‘牛收’,是不是用牛收割庄稼的意思。你老哥有文化,我这个粗鲁的人也不好意揣测你的心思,便没多想就登记了。”

“他胡子叔,不是‘牛’,哪有‘牛收’这个词么!是丰收,地里的庄稼丰收!”

“老哥,当时就是写的‘牛’,我还能不认得‘牛’字么!”

张耀祖有点着急了,他想到纸条,便问到:“卫民,当初拴狗不是带的纸条么?”

“在我这个抽屉里呢!”胡卫民顺手拉开办公桌的抽屉,翻了半天,摸出一张纸条。

“你看,这不是张先辉么?”张耀祖指着纸条问到。

“耀祖哥,这是‘先’,我当时给看成‘失’了,也没有多想,就给乡里报上了!”胡卫民不好意思地说。

“弄错了,给我改回来么!这个名字很重要,不能错一个字!还有那个‘丰收’,也要改么!”

胡卫民对于牛收这个名字记得一清二楚,纸条上就是写的“牛收”。他翻了半天没有找到那张纸条,估摸着是被自己卷旱烟给吃掉了。他清楚地记得“牛”字那一撇,既没有和是丨相连,也没有和一相连,肯定是个“牛”字,找不到纸条,他也只好一口咬定董拴狗给自己的就是“张牛收”。

还没有到已经扫清文盲的教育阶段,认识几个汉字,读几句诗都是文化人了,哪有几个人像张耀祖一样咬文嚼字。农村里给孩子起名字,什么二狗、元宝、来弟……改名字,胡卫民才懒得去理呢!

张耀祖已将文房四宝和梅兰竹菊都纳入到自己麾下,在病床上奄奄一息时写下“张九停(婷)”,交代着第九个孙子如果是带把的就叫“张九停”,如果是女儿就叫“张九婷”。张家子孙现在够了,生完第九个,一定要停下来,再不能生了。

张耀祖临咽下最后一口气时,张家猪圈里的小猪出生了,十个崽儿。小猪崽子刚出生,稍微能活动起来,半眯着眼睛,黑灯瞎火地奔着母猪去找吃的,使劲儿嘬着母猪的乳头,吮吸着甘甜的乳汁。

“啊~啊~啊~哇~”这四声从里屋里呼喊出来,还没分清谁的声音,第五声就是董拴狗的哭声。“老婆,老婆,老婆……”董拴狗对第九个孩子的死亡完全没有知觉,看一眼的感情都没有,只是抱着这个和她度过一个又一个寒冬的女人痛苦难过。

这一晚,张家三口人去世了。张耀祖和她女儿、孙子葬在了一块儿,坟地选在了张家东岸河的那块地。十道村人都把东岸河看作村子的龙脉,往常是不会把坟地选在东岸河附近。如今河水近乎干涸,吃不上水的土地,就是一个没有母亲乳汁哺育的野种,肥地变成穷地,也自然落得成为坟地的下场。

送走了前来帮助埋人的亲朋好友,董拴狗让牛收和弟弟妹妹先回家,南子左手抱着不到两岁的宝菊妹妹,右手牵引着三岁的四竹妹妹。张四竹一整天都是嘻嘻哈哈的,她还没意识到死去的是自己的娘亲。七天前的早晨,她睁开眼睛看见哥哥姐姐们穿着白色的衣服,着实被吓着了,哇哇地哭了好一大阵子。董拴狗因此备受感动,四竹哭的是惊天泣地,可见她的孝心有多么深厚。

落叶被风赶着跑,天上白云和黑云交织在一起,野鸽子咕咕地叫着,东岸河里面的草也都干枯了,这时候谁要是点上一把火,这河就红红火火地了。董拴狗斜靠在桐树上,在张家这二十来年,女婿熬成爷。由于这两天太累了,他打起了盹。董拴狗在梦里依稀看见张家祖孙三代在地府里有个照应,张耀祖光明正大地见祖先了,他也成了张家的祖先之一。在地府里,张耀祖伸出双手,折回一根手指就是“九”,功绩显赫。在他这一代虽然只生出一个女儿,他却让孙子辈枝繁叶茂,守住了张家的根,他无愧于张家的列祖列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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