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带东西,有空手而来满手而归的。

村里人就这么观察着,观察之后,又储备好各自的资料,等到闲下来扎堆了,互相交换情报。

面对着进进出出的人,刚开始,人们只是猜测。

会不会怀上了,娘家人祝贺了来啦?可是娘家人来了应该带鸡蛋的吗?

会不会是她背地里跟别人好上了?

村里人就这么议论着。

深夜,夜幕笼罩下的村子,终于回归了平静。

窗外邻家的狗时不时吠着,鬼知道在吠什么,吠小偷也吠好人,或者是在吠挂在树梢上的圆月。

今天十五吧,振发老婆望着圆圆的月亮,突然想到自己的肚子,跟月亮那般圆该多好啊。

又伸手摸了摸,尽量寻找平展肚皮上的一处圆或一处突起。

她推醒了一旁熟睡的他。

“各种秘方都试过了,牛粪泡蜂蜜我也喝了,童子尿煮车前草也试过了,去大仙那求来的符也进我肚子了,送子观音也拜过了……你说咋就是不行呢?干脆让我死了算了。”

握紧双拳对着只有褶皱处的肚皮又一阵猛捶,“你倒是响啊,不争气的东西!要不今晚再试一次?”

方窗里的圆月向大地洒下精华之气,吠狗吸着,蟋蟀吸着,牛蛙吸着,树木吸着,两个人在完成伟大的使命。

05

听说婆婆来店里闹过,具体说了什么,村里人不一而足,反正只知道婆婆来闹过。

知道这个就够了,这是引线,也是最强烈的炸药。

“还能吵什么,我都听见了,再骂她不能生,让她滚回自己家去。”

村里人再去买东西的时候,竟对撑在桌子上的女人投去同情的目光。

走的之后又唉唉地叹气,还有的偷偷留下写着秘方的纸条。

反正,人们都在盯着这个小卖部,既想看到她走又想帮她一把,再加把劲能行的。

有的人这么想着,这女人的命可真苦啊。

有的人说着说着眼泪便掉了下来。

不想,在这种怪异氛围中,振发老婆有了异样。

村里人看到她,时不时做出呕吐状。

六姑前去买东西的时候告诉她这是有的征兆,“我这把年纪对这种事没错过。”

振发老婆一下愁容变笑脸:“真的吗,六姑!真的吗?我有了。男人你快回来,六姑说我有了,我其实也感觉到了。”

随即,婆婆嫂子都围进了小卖部,小卖部一下子鸡犬鹅鸭了起来。

“最近是不是经常呕吐?是不是想吃酸的东西?是不是已经没有那个了?”家人们关切着,眼里饱含爱意。

06

自那天过后,振发老婆成为家里的北辰星,中天月。

来的人提的是鸡蛋,嫂子经常拿来的是炖汤,振发老婆脸上挂的是笑脸。

这回是真的了,这个女人有了,这个女人不用走了,不知为何,村里人的口气中夹杂着一种东西,像是失落。

在这世上,人们对不幸是不会吝惜自己的同情心的,只不过当这种不幸消失之后,人们又会开始不习惯,会失落,会再次期待不幸的出现。

这是多么矛盾的事啊。

可这个世界本身就是矛盾的啊,在矛盾的世界里,矛盾的事存在得很合理。

在这之后,八卦的战场进入了短暂的和平时期。

日历本日渐变薄,眼看数月匆匆过去。

按理说,到了一定时期会有一定的变化发生,比如怀孕的肚子会显怀。

有一天,振发老婆摸着自己的肚子陷入了沉思,怎么响了的跟其他人不一样啊。

在此之前,她还特意留意经过的孕妇。

会不会我的就是不一样啊,算了,别想那么多,它有反应这事我很清楚。于是便不再想。

直到有一天,振发在看铺的时候,肚子一阵剧痛,振发听完电话后,立马赶了过来,大货车往县城方向开去。

那天白天,来买东西的人都吃了闭门羹。

这俩公婆去哪了,人们心中疑惑。

那天晚上,振发靠在窗边,对着远处的黑暗吐着烟圈,一圈一圈地吐,顿时烟雾缭绕。

振发的脸庞在烟雾中若隐若现,仿佛要化羽而去,仿佛要被黑暗吞没。

躺在床边的是振发老婆,此时在微光中,眼眶尚红。

“振发,对不住。”

“振发,我也不知道会是这样,我以为是响了的,谁知道是吃坏了胃,吃坏了胃。”

“啊,老天有那么捉弄人的吗?振发,以后怎么办。要不我往肚子里塞点东西糊弄过去?”

“振发,你倒是说句话啊,要不,你休了我。”

振发不说话,从黑暗中回到床的另一边,枕臂侧身而睡。

“睡觉吧。”振发说。

那天晚上,振发老婆做了个噩梦。

她梦见村里人都变成了青面獠牙的恶鬼,在向她索命,在责骂她,在控诉她,在侮辱她,振华在一旁看着,默不作声。

她挣扎着,四处窜逃着,可小卖部就这么小,她能逃到哪去。

她向四周呐喊,声音迅速被黑暗吞没。

她捂住耳朵,指甲插进了肉里。她捂住耳朵,在角落蜷缩着。

7

次日,不知从哪里泄露了振发老婆怀孕乌龙的消息,村里炸开了锅。

“我就说吧,矮嘟嘟的不能响,屁股小的很难响,这是经验,在谁身上都准。”

“这女人也太坏了,把我们骗得团团转,最毒妇人心哪。”

“振发也真是可怜,休了吧,真是丢人现眼。”

“反正,振发这条件不愁娶不到能响的老婆,我听说隔壁村有一女的刚离了婚的……”

振发老婆,呆呆地坐在椅子上,眼睛似乎看着什么东西。

与其说是坐着,不如说是像被人摆在那,仿佛摆在任何角落都行。

一只流浪狗在小卖部门前边角上嗅了嗅,身子转了转,抬起左腿,洒下一滩浑浊的水。

“这死狗,滚!”六姑向水处扔去一块石头。

“振发老婆?”

振发老婆不应。

“振发老婆?”

振发老婆还是不应。

六姑便只好放弃,随口说出一句:“不能响很正常,你还年轻,有的是机会咧。”

这句话虽是随口一说,振发老婆平铺的脸上,眉头开始紧蹙,竖目横眉对着六姑破口大骂:“你这天杀的!你才不能响!我已经忍你很久了,长舌妇,毒蛇老女人,你怎么不去死?阴骘!你去阴间去说啊!”

随即抓起扫帚,手起帚落,向一脸震惊的六姑劈去。

六姑下意识往外跑,边跑边喊:“疯了疯了,振发老婆疯啦!”

08

振发小卖部被迫停业几日,村里的人们被迫到远一点的小卖部买东西。

只是每每经过那一处,看着紧闭的两扇脱了白漆的小铁门,心里总有不能言说的滋味。

加快脚步走过,铁门上缺了一角的红对联在风中飘荡,“生意兴隆”四字模糊可见。

那一天大雨骤降,电闪雷鸣。

振发守在床前,两眼无神地守着看着,床上的人脸色苍白,嘴唇干燥皴裂。

医生用最慈悲也最冷漠的语气说道:“你妻子已是胃癌晚期,另外,肚中的胎儿也保不住了,请在这里签字。”

振发老婆听到胎儿二字,顿时有了精神,抓住振发的手,说道:“振发,听到了没?胎儿,对不起。振发,告诉他们,我的肚子,响了。”

次年春天,万物复苏,在冬天蜷缩的都开始伸展开来。

树上枝头冒出了新绿,燕子在蓝天下盘旋,村子的人们又精神了起来。

振发小卖部的外墙翻新了一遍,反正一切都显示着新气象。

振发小卖部最近又多了个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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