业大,旁人可不敢管。

如此一来,沈哲便更加猖狂,直接跃上戏台,晃晃悠悠的拉住方挽素手腕,调戏道:“美人的手指生的都这般漂亮,若是能够……”

他话还未说完,紧接着作痛诶呦一声,只见地上一颗核桃咕噜滚了一圈。

他捂着后脑勺,骂道:“哪个不长眼的敢用核桃丢你爷爷我。”

“那自然是你爷爷我了。”正对戏台的二楼包间,花策靠着栏杆,手中折扇刷一声展开,徐徐扇动,丝毫未将沈哲放在眼里。

“你……你……你知道小爷是谁吗,招惹我,你完了!”

花策眉头一挑,手中又丢出一颗核桃,直接砸在了沈哲嘴上,力道不小,瞬间就肿的老高,“沈老太爷一生儒雅随和,养的孙子倒是个泼皮无赖。”

眼见沈哲还要争吵,身旁家丁赶紧提醒了几句,他才肯就此作罢,不甘心的离开梨园。

方挽素福了福身表达谢意,旁边有小丫鬟上前搀扶,顺便递给她一根精致的竹杖。

她接过竹杖,眼睛不似唱戏时那般瑞亮,似糊了一层薄雾一般,叫人看了心生寒凉。

花策惊讶道:“她是盲人?”

身边杜裴说道:“听闻她小时候家里糟了难,愣是给哭瞎的。如今,别说是眼盲之人,就算是个正常人,都不一定有她这番名声。”

花策眼神意犹未尽看向台下女子,此女子,还真是世间少有。

“方挽素已经够命苦了,你就别祸害人家了。”

“能被我花策看上,是她的福气。”花策收了手中折扇,快步下了楼。

4

他来到后台,还未踏进门槛,便被小丫鬟给拦在了门外,“公子请回吧,我家姑娘不见客。”

“阿悦,叫他进来吧。”清冷的声音从屋内传来,小丫鬟惊讶,这哪里是她家小姐的做派。

花策轻笑,跨过门槛,道:“不愧是教坊的名角儿,这周身气度和做派同那些半斤八两的当真不同。”

“公子谬赞了。”方挽素坐在铜镜前,镜中女子头戴华冠,描眉画目,那双眼眸在花策进来后,添了不少光彩。

他不免愣住,离近了细看,竟是觉得这双干净透彻的眸子他似在何处见过。

“我认得你?”

方挽素只笑不语,从食盒中取了颗糖,一阵摸索,才握住了花策的手,把糖放在他掌心,说道:“将军可喜欢吃糖?”

花策错愕,他在风月场上混迹多年,还是第一次乱了方寸。

5

往后数日,花策日日来此,久而久之,众人都道神武将军瞧上了梨园青衣,二人是合是分,早就成了百姓热议之事。

有人言:“我听说咱这神武将军早就定了婚事。”

“就那刁蛮公主,这婚事只怕成不了……”有人听了连连摆手。

“你小子说话小点声,议论皇族子孙,怕是不想活了吧!”

话音刚落,红怡街尽头,尘土飞扬,一匹烈马越过小摊小贩,惹得闹市更加混乱。

“吁…”马上女子声音飒爽,一身白色劲装猎猎生风,待停在梨园前,她纵身一跃,稳稳落地。

此人正是骊国长公主凤悦,小厮见状,赶紧将她请进教坊内。

坊内白日虽不及晚上热闹,可捧场的声音仍旧络绎不绝。

她径直往二楼走去,来到包间,也没和花策打招呼,自顾自的坐在了他身旁,说道:“现在国势动荡,神武将军竟还有心思在这看戏。”

“皇上早就剥了我的军衔,往后这护国之事也轮不到我来操心。”花策悠闲的磕着瓜子,目光从未离开过戏台上的方挽素。

凤悦急道:“谁让你非得和我父皇对着干,你就不能学学那姓李的,说点顺耳的话听。”

“我不过一介武夫,学不来李狗那些阿谀奉承。”

“所以你便日日在梨园消遣,你知道现在朝廷怎么议论你吗?”

“我何曾介意过旁人的目光。”

“花策!”凤悦厉声喝道,将矛头指向戏台上的方挽素,若非有这种人消磨意志,他也不至于变如此的消极怠慢。

花策不知凤悦想法,仿佛真的陷进了戏中角色,不免觉得她有些聒噪,说道:“公主还是请回吧。”

凤悦怒气丛生,下楼后向着戏台走去,手中长鞭猎猎生风,当着众人面,甩向方挽素。

素衣上立刻见血,看客哗然,再无听戏的心思。

平白无故挨了一鞭子,任谁都得错愕,更别提不能视物的方挽素。

“不知台下是何人?”

“一介戏子也配同本公主说话。”

“即是瞧不上戏子,那公主何苦来梨园找不痛快。”

“你这种人就是我朝毒瘤,赏你一鞭子,算是便宜你了。”

“因圣上酷爱音律,戏曲方才有了一席之地,公主如今说这话又是何意?”

“好个伶牙俐齿!”说完,凤悦手中长鞭再次甩出,携着风声,丝毫没有手软之意。

一声脆响,众人惊呼,鞭子甩在了花策后背。

“你疯了,谁让你冲出来的。”凤悦不知所措,她真没想到花策竟为一戏子挺身而出。

“凤悦,你我本就不是一路人。”

花策说完拉着方挽素的手,离开了教坊。

6

将军府上,花策没了平日的吊儿郎当,眉头紧锁,为方挽素处理着手臂上的伤口。

“将军交给旁人就好,你先去处理伤口吧。”

“无妨,皮外伤。”

方挽素嘴角微扬,她此生最后悔的莫过于眼盲,若能够亲眼看到喜欢人的样子,这辈子便也无憾了。

“你喜欢我?”花策混迹烟花巷柳,对于女子的眼神再了解不过。

方挽素点头,她花了十年心思,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在她名声大噪之时,被他看到。

“我这种人每日如履薄冰,活一日算一日,过着刀尖舔血的日子,你还小,莫要在我身上浪费心思。”

“你说了这么多,可是嫌弃我眼盲?”

“你倒是会曲解我话中的意思。”花策无奈摇头,他如今二十八岁,未曾娶妻纳妾,众人传言他喜爱烟花巷柳之地,却无人知晓他日日消遣,实则郁闷无从发泄。

“那你喜欢凤悦公主?”

“我与她自幼一起长大,无关男女情爱,不过是皇帝一厢情愿赐的婚罢了。”

“既然如此,将军不防考虑考虑我?”

花策将方挽素的伤口包扎好后,说:“我虽不记得何时让你这般倾心,但找个安稳的人不是更好。”

“不好,我此生非你不嫁。”

“你小小年纪就这么死脑筋,莫要到了人老珠黄,没人要。”花策说完,便安排了下人为方挽素梳洗了一番。

她是梨园的盲眼青衣,却惹得他放弃和公主婚约,一心求娶。

7

自那日过后,时隔大半月,花策再没出现过,方挽素一日一日等,最终反倒等来了凤悦。

这刁蛮公主今日只怕是来找事的。

“公主今日此番前来又为了何事?”

凤悦撇了她一眼,若非出于对花策的愧疚,她才不会踏进梨园半步,“封国大举入侵,花策临危受命前往战区支援。”

方挽素猛地起身,茶盏被撞倒,碎了一地,“你说什么?”

“队伍今早出发,若你还想见他,就随我来。”凤悦没好气的说道,她真不知道花策为何会喜欢这种人。

凤悦和方挽素同乘一匹马,来到城门外,队伍已整装待发。

凤悦快马加鞭来到队伍最前面,停在了花策身旁。

花策不悦,此次出征凶多吉少,他不同方挽素讲,便是要她断了对自己的念头,“你带她来做什么?”

“我自然是来为将军送行的。”

“我无需你送,回去吧。”花策故作冷漠,未曾看她一眼。

方挽素性子犟,岂是花策三言两语打发的了得,她自顾自的跳下马匹,凭着方才的声音摸索到花策身旁,“这个,这个还给你……”

方挽素将手中紫檀木盒递给花策,里面是她这些年活下来的唯一执念。

花策诧异,他不记得自己给过她什么重要之物,他接过木盒,将盖子打开,里面装的是一枚血红的玉佩,和几颗油纸包扎的糖果。

“你当年说过,要是活下去太难,便把这枚玉佩典当了,还能过个温饱。若是活着太苦,吃颗糖也就好了。”

原来十八岁时,他就已经见过她了,只是没想到,当年的乞儿会成为现在的梨园名角儿。

方挽素看不到他在笑,也看不到他眼中的留恋。花策冷声说道:“不过相识几天,你就如此死缠烂打,原来戏子都像你这般多情,死不要脸的吗。”

方挽素咬着下唇,未曾掉泪,反倒一脸灿然看着他,“随你怎么说,我会等你回来的。”

“随你。”花策一声令下,队伍踏上征途。

8

时隔三年,上京城内萧条了不少,就连红火的梨园也变得越发不景气。

街上时常兵荒马乱,动荡难安,城中百姓听闻北伐之征败下阵来,想活命的都四散逃去。

后来不过三月有余,封国举兵攻进上京城内,仅三日,凤帝倒台。

自那日起,鲜血染红了上京城,街上随处可听哭喊求饶之声

叛国奸臣,李忠带封国大将陈伐游览上京,如同将一颗至宝拱手让出,那谄媚的姿态,看的直叫人作呕。

而陈伐刚来上京便在府中圈养了二三十名女子,听闻上京城内还有位名角儿,一时起了色心。

清早,一对人马将红怡街围了个水泄不通,仿佛簇拥着帝王将陈伐迎进了梨园。

“听闻你们这有位名角儿,还不快请出来。”

李忠见梨园老板支支吾吾不说话,怒道:“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去。”

“方挽素今日不在梨园……”老板话音刚落,只听门外响起竹竿触地的声音。

方挽素摸索着来到楼内,比起三年前的意气风发,如今她却是憔悴了不少,周身气质也变得越发消沉。

她说道:“陈爷想听戏,明日再来吧,奴家必定准备一场让陈爷此生难忘的曲目。”

她笑魇如花,勾的陈伐心痒难耐。

“小娘子休想耍些花招。”陈伐虽心痒,可毕竟这里不是封国,不免留了几分心眼。

方挽素浅笑,如同三月的暖风,又像是八月的秋水,“我一介女子还能耍什么花招,无非就是想要陈爷听上一曲。”

“好,你说明日几时?”

“明日戌时如何?”

“就听小娘子的。”

9

此事传来,有人骂她叛国,有人骂她奸人,更甚者诅咒她下地狱,生烂疮,成为万人骑的贱货。

可是方挽素都不在乎,她只等着明日。

翌日,酉时,梨园门外守着不少人,见方挽素的轿撵过来,各种辱骂声层出不穷,对着轿撵一通乱砸。

她下了马车,不顾众人眼光,进了梨园。

楼内张灯结彩,比往日还要热闹几分,方挽素见陈伐早早等在梨园,微微俯身,说道:“让将军久等了。”

淡雅如菊的性子着实上陈伐打心眼喜欢。

“还不赶紧去收拾,好给爷唱上一曲。”陈伐挑了一下方挽素的下巴,粗糙的手指让她心生厌恶。

“奴家可否向将军打听一人?”

“哦,是谁?”

“此人名叫花策。”

听到花策的名字,陈伐脸色瞬间拉了下来,若非此人,他何至于耗费三年才能攻破骊国边城。但还好,这骊国根基薄弱,致使兵粮不足,战士们体力跟不上,才让他有了可乘之机。

陈伐掐住方挽素脖子,冷喝一声:“莫非,他是你相好?”

方挽素道:“陈爷有所不知,此人出征之前好生将我羞辱了一顿,我只不过想知道他究竟是个什么下场,好心里痛快痛快。”

陈伐嗤笑,这才放开了方挽素,说道:“此人死的甚是难看,数十把刀枪穿透胸腔,曝尸荒野而死,如今早就成了豺狼虎豹的口中食。”

方挽素忽而大笑,像是幸灾乐祸一般说道:“死了好,死了好啊!”

众人只听到她的笑,却未曾听到她转身后,喃喃说道:“死了我便不用体会那生离死别之苦……”

辰时。

方挽素身着金色锦绣戏服,头戴华冠,一副妆容遮盖住满脸憔悴,缓缓登台,唱了一曲“桃花扇。”

台下人酒水一盏接一盏,醉生梦死时,最是叫人疏于防范。

待楼内唱到“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

门外一声“点火”,通红的火光将黑暗照的通亮,围守梨园的侍卫被凤悦带人全数剿灭,梨园大门一锁,加上酒水中的迷幻药任谁都冲不破这通天的猛火。

各种嘶吼声传来,一曲慷慨悲歌从梨园内徐徐传出。

一场大火。

陈伐死了,李忠死了,方挽素也死了,只剩凤悦在梨园之外哭成了泪人。

10

浮提茶馆内,沉香燃尽,花策缓缓睁开眼眸,说道:“她如今在何处?”

禅诺随手一挥,只见,窗外景色变化无穷,最终停留在了鸿怡街前。

“你找的人就在里面,去吧。”

当年那座恢宏气派的教坊,如今只剩下残垣断壁。梨园戏台上,方挽素唱的投入,殊不知门被缓缓推开。

花策走进梨园,仅一瞬,教坊内又回到了那年风华正盛之时。

方挽素停下动作,眼角噙着泪,喉咙酸涩,再唱不出一字。

“你回来了,是吗?”她声音颤抖,小心翼翼的问道,生怕就连最后一点希望都破灭。

“我回来了。”花策轻声说道,他让她等了又等,等了又等,十七年,终于能对她说声我回来了。

……

茶馆内,禅诺叹了口气,弹了个响指,紧接着,方挽素那双眼睛逐渐适应了光亮,她泪眼朦胧看着花策,将他的一切记近了心里。

山灵没头没脑问道:“禅姑,你怎么哭了?”

禅诺抹去眼角的泪,说:“我们回去吧。”

“那他们记忆呢?我们便不要了吗?”

禅诺张开手掌,一滴晶莹剔透的眼泪在她手中显现,“这至情之泪,远比那记忆来的珍贵啊。”(原标题:《娑婆岭:后庭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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