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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无悔身影
渊明曾言“商歌非吾事,依依在耦耕。”视农耕为维持生计最佳的途径。所以,他在《归园田居》其五云:
种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道狭草木长,夕露沾我衣。衣沾不足惜,但使愿无违!
道尽躬耕田园的辛劳,但也宣示对于归隐抉择的无悔。渊明不仅陶醉于田园宁静、淳朴的美好气息,对于一般读书人避之唯恐不及的躬耕苦差事,他亦甘之如饴,更以修行般的虔诚,将心灵安顿于田园耕作之中。或许是经历了官场的黑暗污浊,即使生活再怎么穷困,皆不曾动摇渊明“衣食当须纪,力耕不吾欺”的意志。
所以,他坚定地说:“人生归有道,衣食固其端。孰是都不营,而以求自安。”、“遥遥沮溺心,千载乃相关。但愿长如此,躬耕非所叹”(《庚戌岁九月中于西田获旱稻》),在欣欣向荣的春光中,诗人播下的不仅是种子,也是日后细心呵护的承诺,更是对秋收时的欢欣期待,以及人生理想的坚持。
这不但是维生之计,更是一种与大自然共处的修行,所以苏轼评“平畴交远风,良苗亦怀欣”时说:“非古之耦耕植杖者,不能道此语;非世之老农,不能识此语之妙。”在田间耕耘时,无论是为他带来畅快的凉风,抑或以汗水浇灌之新苗,渊明皆以充满情感的喜悦之心对待,其善于体物之心,由此可见。
渊明在清新淳朴的田园中,让他高洁的人品愈发精纯,躬耕守节之心更加笃定。他坚信只要滴下汗水,生生不息的大地,就会给他一个自给自足的尊严生活。因此无怨无悔的渊明,高咏“长吟掩柴门,聊为陇亩民。”。从此,渊明荷锄下田的身影,成了他真淳感人的形象之一,并使其成为“农村美的化身”。
3.无戚容颜
渊明对于人生,曾经有所领会而自陈:“弱年逢家乏,老至更长饥。菽麦实所羡,孰敢慕甘肥!”(《有会而作》)道尽诗人的饥饿穷苦,对于饮食“但愿饱粳粮,岂期过满腹”;对于衣着只求“御冬足大布,麤絺以应阳。”(《杂诗》其八),但这么简单的物质要求,在“炎火屡焚如,螟蜮恣中田。风雨纵横至”的连年天灾袭击下,竟然经常“收敛不盈廛”(《怨诗楚调示庞主簿邓治中》)。
碍于“耕植不足以自给,幼稚盈室,瓶无储粟,生生所资,未见其术”的生活窘境,只好“投耒去学仕”。他清楚地知道官场的俸禄,比起看天吃饭的耕作收成,来的轻松且稳定,但违背本性实在是难以忍受的事,所以他宁可忍受“饥冻虽切”的痛苦,也不愿“违己交病”的苟且于官场。
(二)洞悉世情的旷达智慧
陶渊明在每日的生活体验中,一点一滴感受与思索着世事人情的样貌,以及天地生命的奥秘,并汇聚成他旷达任真的人生观。因此,他的诗文中,焕发着一股隐者洞悉世情的智慧,与超然观物的心灵之美,将其对自然运化、人生百态的体悟与应对之道,融入诗文中,使其诗文如哲学与文学结合的光芒一般,闪耀于魏晋南北朝无序与黑暗的世局里。
所以,胡适指出:“他的意境是哲学家的意境,而他的语言却是民间的语言。”点出了渊明的哲学意境,源于生活实境与真淳心灵的激荡,而如家常语般的自然。
1.进退抉择
陶渊明曾自述:“少年罕人事,游好在六经”(《饮酒诗》其十六),可知渊明的功名思想,自幼即奠基于儒家典籍,加上受其曾祖陶侃功业的激励,所以,早年的渊明“猛志逸四海,骞翮思远翥”(《杂诗》其五),颇欲于东晋乱世中,实现经世济民的理想。但正如近人李辰冬所描述的“做官要圆滑,而他性刚;做官要矫厉,而他任真;做官要逢迎,而他耿介;做官要结党,而他好孤独;做官要资本,而他家贫;做官要进取,而他固穷;做官要活动,而他好静。他的个性恰恰与仕途相反。”垶将渊明性格中那股与官场格格不入的铮铮之气,彰显得淋漓尽致。
尝试了几次的任官经历后,渊明渐渐对险恶的局势感到绝望。最后,渊明为了“五斗米”的薄俸,及“足以为酒”的“公田之利”(《归去来兮辞并序》),担任彭泽县令。但前后不过八十余天,就在渊明“我不能为五斗米,折腰向乡里小人”的话后,彻底与官场告别了。
在多次的仕退过程中,原本“猛志逸四海”的渊明,在“密网裁而鱼骇,宏罗制而鸟惊”(《感士不遇赋》)的官场中渐渐失望了,他明白“自量为己,必贻俗患”(《与子俨等疏》),也觉悟“击壤以自欢”的生活,才是他人生的归宿。从此,他开始了躬耕田园、笔耕诗文的隐居、修行生活。
可以说,相较于那批招权纳货之徒的朝不保夕之忧,渊明因为坚定的归隐抉择,使他保有真淳的心,故能潇洒地吟咏于园田陇亩之间,并获得后人的敬爱。
2.心远素养
渊明最为人赞赏的修养功夫,表现在“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饮酒诗》其五)的理趣之语中,虽然未见严肃的说理,但深刻之哲理,已浑然于其间,深具警俗醒世的作用,具有超然高旷之美,且颇具禅味。
世人去追求虚无缥缈的神仙世界;对他而言,只要心能排欲而无所待,神仙世界就在他的心中,就是这可爱的人间。而对于政局的混乱,渊明虽然满腔的愤懑与无奈,但人卑言轻力薄的他,知道自己只能看着乱象毫无节制地发展,而无能为力改变什么。
所以,与其继续留在官场,而无端陷入可能的杀身之祸中,不如选择隐身于田园,盖“地之喧与偏,取决于心之近与远。隐士高人原不必穴居岩处,远离人世,心不滞于名利,自可免于尘世之干扰”,而此方是乱世中洁身自适的安身桃源。
3.委运理念
“寓形宇内,能复几时?曷不委心任去留”(《归去来兮辞并序》),为渊明一生秉持不渝的重要观点,故其善于与自然接轨,处处显现其平淡旷达之美,与委运任化之趣。所以他说:“穷通靡攸虑,顦顇由化迁。”(《岁暮和张常侍》)历经人生各种风雨的渊明,对于际遇的贵贱穷达、外貌的憔悴衰老,皆能以自然化迁的必然结果平淡看待,故能悠游于人生万象之中,不疑不惧地享受生活的乐趣。对于世事百态,他亦能以凌空观照的气度,俯瞰人间的哀乐。
纵浪大化中,不喜亦不惧。应尽便须尽,无复独多虑”的洒脱襟怀中,感染了无数的文人,也为一颗颗迷惘的心灵,点燃了一盏指引的明灯。这正是“聊乘化以归尽,乐夫天命复奚疑”(《归去来兮辞》),忘怀世俗荣辱得失的渊明,用欣赏的眼、旷达的心,体悟这有情有味的人生,所以胸次自有俗人难以企及的气度。
(三)直抒胸臆的率真性向
庄子云:“真者,所以受于天也,自然不可易也。故圣人法天贵真,不拘于俗。”又云:“真者,精诚之至也,不精不诚,不能动人。”渊明无论是对待自己人生的种种抉择,或与人相处,皆本其率真之性而为,其于诗文的表现亦复如此。渊明在诗文中曾多次自叙对“真”的向往,如“养真衡茅下,庶以善自名。”
所以,渊明的隐士形象中,含有一股浓厚的率真风格,对于人、事、物、理,皆能直抒胸臆而无拐弯抹角、扭捏造作之态。同时,他以率真化解生活中的种种窘境,让他在远离政治风暴的隐居生活之中,不仅隐的飘逸、隐的自在,也隐的动人。
1.安归之叹
陶渊明经世济民的大志,之所以落空,一来固然由于“渊明并非是具雄才大略、气魄磅礡之英雄典型人物,而是具诗人气习,半为书生,半为农民之人物,能力不足以成大事”娊,二来实由于其率真之本性,与当时的虚假风气格格不入。干宝《晋纪总论》对魏晋时代之歪风,曾加以批评:
朝寡纯德之士,乡乏不二之老。风俗淫僻,耻尚失所,学者以庄老为宗而黜六经,谈者以虚薄为辩而贱名俭。行身者以放浊为通而狭节信,进仕者以苟得为贵而鄙居正;当官者以望空为高而笑勤恪。是以目三公以萧杌之称,标上议以虚谈之名。刘颂屡言治道,傅咸每纠邪正,皆谓之俗吏。
可知,当时朝野上下,皆弥漫于玄风的浮诞虚妄中,令渊明感慨不已地发出悲叹云:
自真风告逝,大伪斯兴,闾阎懈廉退之节,市朝驱易进之心。怀正志道之士,或潜玉于当年,洁己清操之人,或没世以徒勤,故夷皓有“安归”之叹,三闾发“已矣”之哀。(《感士不遇赋并序》)
面对时代的沉沦,渊明感叹官场已无正洁之士的容身之地,所以,他毅然“拥孤襟以毕岁,谢良价于朝市”,再也不愿让自己率真的灵魂,沾染任何大伪之风气。
2.应对真诚
《宋书‧隐逸传》记载渊明:“贵贱造之者,有酒辄设。潜若先醉,便语客:
我醉欲眠,卿可去。”宧可知,渊明不因自己的身份低微、家境清贫而羞赧,相反地,他用“诚恳”结交各种身份的朋友,用“热情”弥补家中物资缺乏的窘境,用“率真”化解世俗多余虚矫的人情,直率地以他的真性情,处理人际间的应对进退。
《宋书‧隐逸传》另外记载了一件事:“郡将候潜,值其酒熟,取头上葛巾漉酒,毕,还复着之。”将渊明的真淳自然表露无遗,与当时名士的风流神韵相较,有过之而无不及。
陶渊明欲仕则仕,不以求之为嫌;欲隐则隐,不以去之为高。饥则叩门而乞食,饱则鸡黍以延客。古今贤之,贵其真也。 宬仕与隐在渊明看来,并无高下之分,自己的出处,完全以能否称心自适为考虑。一个心胸坦荡、任真自得的人,方能自俗世的纷扰与羁绊中超脱,并了悟生命的真谛与价值,获得世人的推崇。
3.困境直抒
对于自己的生活实况与心路历程,渊明往往直言不讳,诉诸于诗文。如《五先生传》中,渊明便直言其家境“环堵萧然,不蔽风日;短褐穿结,箪瓢屡空”,从不隐瞒自己贫穷的家境;同时,在赞语中则以“不戚戚于贫贱,不汲汲于富贵”来肯定自己,不在意旁人可能的讥讽,但求“乐其志”。而最经典的,莫过于他的那首《乞食》:
饥来驱我去,不知竟何之?行行至斯里,叩门拙言辞。主人解我意,遗赠岂虚来!谈谐终日夕,觞至辄倾杯。情欣新知欢,言咏遂赋诗。感子漂母惠,愧我非韩才。衔戢知何谢,冥报以相贻。
尽管生活处境咄咄逼人,但渊明自然无伪的性格,使他坦然去面对,亦是他获得后人尊崇的重要因由。
(四)欣重人伦的仁爱襟怀
渊明在隐居其间,未如遁迹山林的隐士们那般铁石心肠,无视亲友的声声呼唤,执意远走人间。山林隐士们远离的结果,既无妨于统治者的野心,反而徒留亲友的伤感,陷自己于违背人性的煎熬之中。因此,这种穴居岩处之隐,除了彰显人格的可贵外,实无生活美感可言。对于渊明之隐于田园,近人戴建业曾云:
他归隐后仍然“结庐在人境”,执着于人际的是非,挂怀于人间的冷暖,所以他又高于那般岩居穴处冷漠弃世的僻隐之流。他归隐田园固然是对人际利害的超越,又何尝不是出于对人间的至爱与关怀。
的确,渊明之隐,除了消极抗议纷乱的政局之外,更是积极循着本性发展的生命升华之隐,故能呈现一个有情有爱的美丽人生。
1.挚爱亲人
渊明虽然乐于游赏庐山的美景,但“直为亲旧故,未忍言索居。”(《和刘柴桑》)为了亲朋好友,他婉拒了隐居山林的邀约,足见渊明对亲友之情的热爱与重视。在渊明的仕宦阶段,曾经历“行行循旧路,计日望旧居。一欣侍温颜,再喜见友于”(《从都还阻风于规林》),即知其归心似箭与怀亲之情。
2.素心文人
渊明选择躬耕田园,甘愿做一个“所业在田桑”(《杂诗》其八)的农夫,但他毕竟是一个饱读诗书之士,整天与野老话桑麻的日子,难免会觉得孤单。晋安帝义熙四年,诗人的草庐,在正夏的长风中焚毁殆尽,第三年迁居南村,并作诗陈述当时的心情:
昔欲居南村,非为卜其宅。闻多素心人,乐与数晨夕。怀此颇有年,今日从兹役。敝庐何必广?取足蔽床席。邻曲时时来,抗言谈在昔。奇文共欣赏,疑义相与析
对于住宅的舒适与否,并非渊明在意的事情。移居南村的主因是当地有许多“素心人”,他们的相处模式,大致如渊明所述的“春秋多佳日,登高赋新诗。过门更相呼,有酒斟酌之。农务各自归,闲暇辄相思。相思则披衣,言笑无厌时。此理将不胜,无为忽去兹。”(《移居》其二)平日各自忙于农作,闲暇时则登高同游、聚酒为欢,赋诗共赏。
这些诗文之友,指的是在“渊明集中,或史传曾载有与渊明性情较投合,明示乃以道义相交,或有赠诗之朋友者,如庞主簿(遵)、邓治中、丁柴桑、戴主簿、郭主簿、羊长史(松龄)、张常侍(野)、殷晋安(景仁)、周旋人、颜延之等。”峱渊明在《读史述九章》其三云:
知人未易,相知实难。淡美初交,利乖岁寒。管生称心,鲍叔必安。奇情双亮,令名俱完。
诗人对管仲、鲍叔牙间亲密的友情,给予赞美,正如他对于朋友也都真诚相待,表现真切的关怀。如“物新人唯旧,弱毫多所宣。情通万里外,形迹滞江山。君其爱体素,来会在何年?”对于庞参军的远行,渊明表达了诚挚的祝福,也流露淡淡的忧心。对于朋友殷晋安的出仕,渊明则抱持“语默自殊势,亦知当乖分”的态度,正如任真看待自己的仕隐一般,他也尊重朋友出处之路的选择,所以仅叮咛他:“脱有经过便,念来存故人。”不舍之情尽在言中。
这些与朋友酬答的诗文,显示渊明虽然对政局的纷纷扰扰失望透顶,但他对朋友的诚挚之情,却无丝毫减损。
3.邻曲农人
归隐田园的渊明,在农耕时结交了一些“时复墟曲中,披草共来往。相见无杂言,但道桑麻长”(《归园田居》其二)的农友。清‧温汝能曰:“『相见』二语,逼真田家气象,陶诗多有真趣,此类是也。”峷相对于官场的尔虞我诈,渊明就在这么一个充满人情味的环境中,享受着他的隐居生活。渊明与他们“日入相归,壶浆劳近邻”(《癸卯岁始春怀古田舍》其二)、“得欢当作乐,斗酒聚比邻”(《杂诗》其一)、“漉我新熟酒,只鸡招近局”(《杂诗》其五),一片和乐融融的农家景象,近人孙立群云:
田园的清新素野,山中农人的淳朴随和,都与陶渊明的自然、真率的天性相契,使他返自然、求真朴的夙愿在这里得到了实现。
渊明以平淡之语言,写浓郁之人情,故字里行间,散发着带有泥土香味的亲切情感,描绘了一个人情和乐的淳朴农村。
(五)交融物我的悠然气韵
陶渊明以艺术家的纯净心灵,在浊酒、琴声与田园山林的相伴中,品赏着大自然的优美静谧,让他得以超尘绝俗的襟怀,暂时放下种种人生困境带来的烦郁,并激起他的审美灵感,创作了许多雅淡清新的诗歌,以美学的方式,呈现他在隐逸生活中的思考与感受。
1.日涉田园
陶渊明享受着游目、亦游心于山水田园之间的快乐,并透过心灵将之化为美诗篇篇,如“众鸟欣有托,吾亦爱吾庐。”(《读山海经》其一),诗人欣赏着知还的倦鸟,也反照自己内心对“吾庐”的眷恋,漂泊的心灵,就此平歇于田园之间并于赏游天地自然之际,神与诸象会、情与众景融,一股喜悦之情,流转于物我之间,而臻于交融无间之境。
所以,诗人不仅把自己安身于大自然的怀抱,也把情感投注于田园稼穑之中,用艺术眼光欣赏“大钧无私力,万物自森着”(《神释》)所呈现的各种情与趣。正因为诗人的精神,如此契合于田园风光,故能谱出如此的美感,使诗人的世界,里外融合为一片宽阔、欢欣的美境。
朱光潜说:把自己的胸襟气韵贯注于外物,使外物的生命更活跃,情趣更丰富;同时也吸收外物的生命与情趣来扩大自己的胸襟气韵。这种物我的回响交流,有如家所说底千灯相照,互映增辉。
陶渊明将物我间的回响与交流,行诸于诗文,故字里行间有一番自然的真趣与理趣。这些无需透过形名之争,也无需透过性情之辩,只要透过渊明满眼的爱赏之意,与满腔的纯洁之情,自能化为情采篇篇,还原天地万物真实的面貌,并赋予更加动人的情感。如:
秋菊有佳色,裛露掇其英。泛此忘忧物,远我遗世情。一觞虽独进,杯尽壶自倾。日入群动息,归鸟趋林鸣。啸傲东轩下,聊复得此生。
高洁的渊明不肯为五斗米折腰,却甘心为了采菊而屈身篱边,此时高洁之气,回响于诗人与菊丛之间,构成一幅悠然淡远的美丽画面。在田园悠闲的生活里,渊明沉淀了济世理想落空的悲哀,而醉心于宽广无际的美丽世界,并在饱满的诗文之中,留下了美好高妙的意象,以及顿悟生命的悸动。心灵与田园对话的方式,而他的田园诗,则是对话后的美结晶。
2.寄酒为迹
有人统计,渊明诗文中与饮酒有关的文字达十多个,标明与酒有关的作品共二十三首庪。他曾自称“性嗜酒”(《五柳先生传》),颜延之称其“性乐酒德”庬,沈约《宋书‧隐逸传》中,则收录了“公田种秫”、“王弘同饮”、“延年留钱”、“重九无酒”、“欲眠卿去”、“葛巾漉酒”等与酒有关之事弪,以及“慧远许饮”诸事,皆呈现了渊明好饮的形象。借着微醺的酒意,渊明可以“拨置且莫念,一觞聊可挥。”
在一觞一挥中,便将出处、进退、穷达、贫富、生死以至于儿子不成器等种种世情一一化解”弰;也可以“试酌百情远,重觞忽忘天,天岂去此哉,任真无所先。”(《连雨独饮》),而达物我冥合的胜境。更可以如《饮酒诗序》所云:“既醉之后,辄题数句自娱,纸墨遂多,辞无次,聊命故人书之,以为欢笑尔”,吐露隐藏于肺腑的真言。近人袁行霈云:“酒已成为陶渊明的生活与文学的标志”彧,藉由酒,渊明可以“与神话仙人相对相晤,与天地古今相出相入,这是多么超脱逍遥的人生境界。”
可以说,酒丰富了渊明的隐逸生活,也酝酿了渊明的隐逸形象。因为渊明的出现,酒和诗的组合,酿出了更有深味的隐逸之美,也酝酿了“笃意真古,辞兴婉惬”恚的诗文。
3.抚琴寄意
渊明曾自云:“弱龄寄事外,委怀在琴书”(《始作镇军参军经曲阿》),知渊明自幼即受琴、书之教养。在其成年后,虽可藉浊酒寄其欣慨之心,但依然常与琴、书相伴,而吟曰:“清琴横床,浊酒半壶”(《时运》)、“衡门之下,有琴有书。载弹载咏,爰得我娱”(《答庞参军》),故即使“息交游闲业”(《和郭主簿》),他依然在“卧起弄琴书”(《和郭主簿》其一)、“觞弦肆朝日”(《杂诗》其四)的生活中,藉由书、酒、琴三者的陶冶,化解其生命中的种种愁苦。
他的胸中自有无限,所以不拘泥于一切迹象,在琴如此,在其他事物还是如此。昔人谓“不着一字,尽得风流”为诗的胜境,渊明不但在诗里,而且在生活里,处处表现出这个胜境。
的确,渊明长期在书中智慧、酒中深趣、琴中大音,以及田园景物的涵养之下,渐次摆脱生命困境于其心中的酸楚,进而拥有超脱的心灵,故能与天地之美声直接契合,而达此“得鱼忘筌”的高超境界,甚而成为天地自然之美的一部份,绽放着真淳之美的光辉,成为其隐士形象的重要元素。
结论
渊明的归田隐居,无论是出自对政治乱象的抗议、避祸远害的全生之计,或是修真养生的称心保淳,他都未像当代的许多朝隐之士,为了摆脱精神的空虚、身心的不安、以服药养生、酣饮为常等扭曲人格的方式,让自己的生命,陷入痛苦的深渊。
热爱人间的他,也没有选择极端的穴居岩处,自虐般地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渊明顺着真淳的人性原貌,以最朴实的谋生方式,归耕于自然田园,既不涉官场的名利之争,也不受释、道教条的束缚,而在田园中,开创了一方可爱清新的天地,并诠释了一幅真淳感人的隐士形象。
渊明以质朴流畅的语言,记录这些隐逸生活中的辛苦与趣味,也呈现切身的欢乐与悲愁,当中有自然的原色,也有令人神往不已的哲学意境,皆焕发着一道道清新恬淡、质朴率真的流彩,使隐逸的情境,由消极的逃避悲愤,转为积极的品赏。
在一幅幅恬静淡远、美不胜收的田园诗中,款摆着诗人高妙的性灵和神韵,引领着国人,在诗与生活中,往更高的美学境界摆渡。于是,隐逸不再是生命面临无可奈何时的悲歌,而是生命美学的创作与展现。
拿着锄头的渊明,不畏日晒雨淋,虽然未能在贫瘠的农地上年年丰收,让他的生活远离贫困;却在荷笔而耕的岁月中,埋下了种子,长出日后风姿飘逸的奇树,绽放恬淡、清新的花朵,不仅引导着中国诗作的审美方向,他潇洒的身影与真淳的形象,亦成为隐士中最令人向往的典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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