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姜家祠堂,可到底不是姜晚晴那般深闺里教养出来的闺秀千金。无论打理家事还是方家的生意,她都一窍不通。
方仲生知她醉心音律,又挚爱大宅院外自由自在的天地,就这样纵着她的性子来。他本也不过是个胸无点墨的纨绔,靠着父兄积累下的家业,成日里游手好闲。后来还是姜晚晴进门后,才逐渐使他收敛了本性,可正经了几年,一遇见玉壶便又打回原形。
他与玉壶整天不是饮酒赏花,便是外出游乐,恍若一对神仙眷侣,自在逍遥。
可并不是所有方家人都像方仲生这般喜欢玉壶。
即便伊人已逝,方老爷所中意的儿媳仍然是从前孝顺能干的姜晚晴,他本就坚决反对方仲生发妻过世没多久就急不可耐的续弦之举,若不是方仲生一意孤行与溺爱幼子的方老夫人又在旁以命相逼,他根本不会同意玉壶进门。
而今两人成婚,却一味互相纵容,放肆行乐,连最起码的孝义也抛之脑后,不仅恼了方老爷,连方老夫人都不再替他们夫妇求情。
方老爷叱咤商海半生,一贯雷厉风行,说一不二,在某个初夏午后,就将方仲生和玉壶赶出了家门。
方仲生两眼茫茫地跌坐在禁闭的家门口,一时间他还无法适应从锦衣玉食的阔少爷跌落为无家可归的丧门犬。
幸好玉壶并未因此与他离弃,反而笑着宽慰他,“相公不必担心,只要咱们在一处,山珍海味还是粗茶淡饭,又有甚么区别呢?像唱词里写的,你耕田我织布,日子也照样和美呀。”
若是换做姜晚晴,肯定免不了一顿数落。方仲生一面想一面动容地握紧了玉壶白嫩的手,“我是你相公,玉壶,你放心,今生,我不会让你受半分委屈。”
于是方仲生向他从前那些狐朋狗友借了钱,在城郊置办了个二进院的宅子供他和玉壶栖身,又买了块地和两个伺候玉壶的丫头,一切看上去温馨而精美,好似能就此地久天长。
可他们都忘了,他是养尊处优的富家公子,而她是以乐艺为生的柔弱歌妓。他不会耕田,她不会织布,没过多久田地就荒废了,渐渐地连丫头的月钱也发不出去了。
方仲生不得不再拉下脸,往曾经的所谓至交好友家中走动。茶盅里的粗茶末换了又换,他明明听到后院里主人与娇妻美妾笑闹,淫辞俗调,不堪入耳。
他等得饥肠辘辘,下人却连茶水也不愿再为他添续,无声的逐客令使他堂堂方二爷只觉如坐针毡,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回到家中,看着空荡荡的院落,就连墙角玉壶最喜爱的杏树也枯萎多时。方仲生百感交集,进了屋,却只见玉壶抱着她心爱的琵琶低声抽泣。
方仲生在外奔忙一日,早饿得前心贴后背,转眼又见灶上空空,炊烟未袅。
玉壶小心翼翼地哽咽,“相公,你要到钱了么,奴家饿了,可灶台实在太脏了,奴家不要碰。”
绝望从心底漫过咽喉,化作一声深深的叹息从方仲生唇齿间泄落。
他在这一刻分外想念姜晚晴。
3
若换作姜晚晴,他们一定不会落得如此。
这个想法盘桓在方仲生的脑海里,从早到晚,片刻不停。甚至当他看着枕畔安睡的玉壶时,都在怀疑自己当初选择救回她而非姜晚晴是否正确?
姜晚晴是姜探花正妻独生,那时姜家都还不知道有玉壶的存在,她就是姜家唯一的大小姐。她从小钻研琴棋书画,却并非娇生惯养,寻常家务亦信手拈来,一直都是同龄女子间的典范。
方家因在姜探花寒窗苦读时曾施善接济,他一连从默默无闻的秀才到后来金榜题名,一直未曾忘记方家恩惠,与方家来往不断。方仲生又与姜晚晴年岁相若,比起外人,他总是能多见她几面。
她生来貌美,更兼贤淑,为城中大多儿郎倾慕,方仲生自然也不例外。打十二岁上元节,他与她共听那一出《相思桥》起,他就暗暗发誓今生非她不娶。
然姜晚晴自幼跟随其父饱读诗书,心性清高,即便与方家常来常往,如方仲生这般不学无术的公子哥儿她也从来未放在眼中。他送她金银珠钗,她如数奉还,他邀她听戏闲游,她不理不睬,他替她求来平安符,她嫌他多此一举。
“二公子要真是成日闲得发慌,倒不如回家多读几卷书,不必非要整日与小女子纠缠。”她被烦得不耐,甚至从此不再肯让丫鬟为他开门。
他就不知所措地站在门外,“若我肯为你读万卷书,来日你可愿嫁我为妻?”
姜晚晴半晌才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声,“书海无涯,公子珍重。”
然而方仲生打小游手好闲惯了,若要他沉心静气地坐下来识文断字,不过痴人说梦。未出半日,便又提着鸟笼与那群狐朋狗友厮混去了。
姜晚晴虽深坐闺中,但他的心志脾气多少还是了解些的。她素来未对此人抱有希望,也不曾告诉他,父母早已商定,下月初十为自己试才招亲。
姜探花出生寒微,性情豁达,当时也只是个举人,故而并不在意女婿的门第贵贱。且姜晚晴才貌双全,又承了父亲那一身文人骨气,绝不嫁莽夫草包。姜探花夫妇含辛茹苦将她教养如此,诚然亦想她称心如意,便想出这个法子,择最好的那个配她。
方仲生听说这件事,是自己亲眼在姜家门口看到姜探花亲手所书的榜文。
当即他便气急败坏地闹到了姜晚晴面前,“你要试才招亲,之前怎的不和我说,当真看我不起么?”
姜晚晴气定神闲,隔门问他,“即便告诉了二公子,又有甚么用呢?难道二公子一夜之间就能开蒙启智,出口成章?”
“倘若我能呢?”方仲生赌着一口气,绝不肯在她面前露了半分不足。
素来甚少对他有所颜色的姜晚晴此刻却被他孩子气的口吻逗得不禁一笑,“嫁你何妨?”
谁料几天后清晨,姜探花便在众多求亲文章中无意间翻出了一篇令他眼前一亮的长诗。拿去与姜晚晴共赏,父女二人皆对其所用字字句句赞口不绝,恨不得立刻请人相见。
姜晚晴不经意地瞥了一眼落款人姓名,却是端端正正,方仲生三字。
4
“那文章是你窃来的?”洛夫人的手悠悠拂过面上狐脸面具,未接方仲生递上来的茶碗。
方仲生不敢对她有半分欺瞒,如实点头,“没错,是我让人从城中最有才的穷书生那顺手牵羊拿来的。那厮也想求娶晚晴,可他一穷二白,除了一肚子没用的学问再无其他长处,我只怕晚晴跟了他受苦。而我方家家大业大,只差了这点墨水便能许晚晴终身安幸,我想他要是真心为晚晴着想,也不会介怀吧?”
洛夫人闻言,淡淡道,“所以这件事,令夫人一家从不知情?”见他艰难点头,旋即又问,“可方公子认为,嫁入方家,姜大小姐是否安幸?”
“这……”方仲生愣了半晌,差点接不上话,“要是可以重来一次,我一定与她好好过日子。”
这便是方仲生再次找来她的原因。他受够了眼下这等饥寒交迫的苦日子,厌透了除弹琴唱曲连生火做饭都不会的玉壶。
他也看明白了,室外野花如何芬芳绮丽,终不及家中糟糠细水流长。
“令夫人与玉壶姑娘本是并蒂同根命,命中注定只能活一个。若要令夫人起死回生,那冥府生死簿上欠下的寿数就得拿玉壶姑娘的去填。”洛夫人的笑意神秘,“一命换一命,方二公子,您可想好了?”
方仲生看了看破榻上昏睡的玉壶,这些日子的贫苦早已将她摧残得面黄肌瘦,再不复当初人面桃花,可怀中依旧抱着她心爱的琵琶,平白惹得他厌烦无比,不愿再多看一眼。
匕首被洛夫人放在了他的手中,他不由自主地紧了紧掌心的力道。他原是没想和玉壶走到这个地步的,在她赌气打翻了他们最后的半锅稀粥前。
无论是在生香楼还是从前的方家大宅,玉壶都没有吃过这般稀寡的米粥,心有怨怼在所难免。
可方仲生何尝不是如此,自离家后,一无所长的他又拉不下脸面去卖劳力做苦差,为了生计把从前所有朋友都借怕了。而玉壶却终日闲坐在家,不说砍柴喂鸡,就连烧饭缝衣她都一窍不通,只等着方仲生忙前忙后地养家糊口。
终于在那半锅稀粥被她打翻在地时,方仲生忍无可忍。
“还我晚晴,还我晚晴。”他一面形同魔怔般碎碎低语,一面手起刀落。
利刃刺入玉壶心口之前,她猛然惊醒,难以置信地瞪着自己的丈夫,至死也不能瞑目。
曼陀罗的香气愈演愈烈,洛夫人默默在一侧瞧着,直到玉壶彻底气绝,才听她轻声道,“如君所愿。”
她手中不知打哪多了一枝枯萎多时的梅枝,着她轻轻吹了口仙气。那梅枝便如获新生,再又发芽开花,几点红梅比玉壶胸前的血色还要浓烈,充满生机。
方仲生顿觉天翻地覆,头脑昏沉欲睡,没一会儿眼前一黑,就甚么也不知道了。
再醒来时,他已躺在了从前自己的卧房,天光阴沉,姜晚晴就趴在他手边,紧紧攥着他的手。他只轻轻一动,便能将她惊动,“夫君,你醒了?”
她朦朦初醒的眸中刻入一如既往的淡静,竟是他多日以来魂牵梦绕的安宁。
然曼陀罗花香未散,凄凄缭绕满室。
5
方仲生记忆里的姜晚晴甚么都是好的。
过门后孝顺公婆,因方家大嫂体弱,宅子里的事就都靠她打理,她不负众望,将全家上下照料得井井有条。对着方仲生的时候,亦是柔恭淑婉,觉不出半分错漏。
他很少见过她笑,也从未见过她哭。
就算后来他窃诗之事败露,就连失望,她亦不过淡淡凝眉一叹,“木已成舟,你已是我夫君,哪有我后悔的余地?”
前事仿佛大梦,方仲生又回到了最初做出选择的那一天,只是此番醒来再见到的不再是玉壶。
姜晚晴确实未曾后悔,就算死过这一回,睁开眼时她还是全心全意地守在夫君的身畔。
方仲生愧疚不已地望着妻子清丽的眉目,几欲启唇,却又不知如何言说。最终,只能用力握紧了她的手,“晚晴,咱们重头来过。”
姜晚晴微微敛眸,低婉地应了声,“好。”
经了此番风波,方仲生仿佛换了一个人般,收敛性情,不再成日玩乐厮混,开始跟着父兄学习家中生意。他还算有几分天资,学得又快又好,连早已言明放弃他的方老爷也对他另眼相看。
淮山城的人都在说,真正重获新生的不是方二奶奶,而是方仲生。他们仿佛都忘了生香楼里,曾经的那位一曲妙音艳惊满城的“金嗓子”姑娘。到底人走茶凉,满树春杏纷飞,方仲生打马经过时,也不再驻足回首。
如今他满心满眼,皆是姜晚晴的一颦一笑。
他总是能够从百忙之中腾出空,为她在集市上挑一支最好看的珠钗。闲散时候他也开始练字念书,只为能一举选出她必然喜欢的诗集。
从前人们都皆道方仲生配不起她才德兼备姜晚晴,而今竟不知有多少女子羡艳姜晚晴得夫君如此爱重。
坊间津津乐道,然而姜晚晴的眼底却依旧不见一丝波澜。她素性内敛,心中再为方仲生的转变欣慰,也不爱挂在脸上。
就连方仲生也不知,他为她带回的珠钗,她都小心翼翼珍放在妆奁之下,他送她的诗集,她一本一本,全然熟读。
她将他的心意仔细收藏,谨慎又谨慎,在不为人知的角落里,默默陪着他们结发白首。
可方仲生看不到,他所见所感,是自己用一腔热烈只不过换来了她脸上古井无波的淡然。
他渐渐变得烦躁不安,“我到底哪里不好,对自己的夫君笑一笑就这么难么?”
“难道夫君努力上进,只是为了博我一笑么?”姜晚晴放下手中正给他缝到一半的鹿皮靴子,深深望了他一眼,“我相信夫君不是如此俗浅之人。”
“倘若我俗不可耐呢?”
方仲生扔下这一句不轻不重的话,就兀自出门随兄长开张去了。他在路上,莫名想起之前玉壶还在他身边的时候。
她那时很爱笑,笑起来的时候眉眼弯弯。起码在她心里,方仲生就是她的天。他不必绞尽脑汁地对她讨好,她已倾其所有去爱慕与崇拜他,甚至有些卑微。
6
姜晚晴有喜了。
可方仲生并未有想象中那般的欢喜,因为她在姜晚晴的脸上见到了前所未有的笑容,却不是对着自己。而是对着她微微隆起的小腹。
成婚这么多年,他从来都不知道原来她欣然微笑的模样是那样美,美得陌生而遥远。
方仲生心底五味杂陈,“你就这么高兴?”
姜晚晴被他问得一愣,“这是我和夫君的第一个孩子,我自然高兴。”
方仲生神色阑珊,没有接话,目光随意一扫,正好瞥见她手边桌案上的一纸枯黄。那上面字字句句,他记得还算清楚,是他当年窃来娶她的所谓锦绣文章。
或许他当真没甚么文墨情怀,即便是眼下,他也看不出那篇酸诗究竟有何值得姜晚晴当年青眼有加的。
姜晚晴却未曾留心他此刻的异常,她太高兴了,能与心爱之人共育子嗣,是天底下多少女子一生的期盼与追求。
“当真是因为我么?”方仲生听到自己的声音冷冷犀利,“这篇诗是多少年前的事,你这时候拿出来,到底是想暗示甚么?又想讽刺甚么?”
姜晚晴被他骤然暴怒吓坏了,但她的修养还是只允许她微微蹙眉而已,“夫君这话甚么意思?”
方仲生索性把自己这些日子积压在心里的烦躁和疑虑,一股脑大声释放出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嫁给我这些年一直不冷不热,还不是因为你瞧不起我,瞧不起我胸无点墨,瞧不起我无所事事!
“我就不明白了,我方仲生家大业大,当下我还有甚么坏毛病没改,在你眼里依旧还不如这么一篇酸诗庸文?还是你的心里根本惦记的就是那作诗之人?”
“方仲生!”姜晚晴被他的不可理喻气得忍不住拍案而起,“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些甚么混话!”
“那你自己说啊,这些年我掏心掏肺待你,你呢!你是怎么待我的!”方仲生歇斯底里地喊道,“我就算养条狗,我也能养熟了吧?”
“你的意思是,我连条狗都不如了么?”姜晚晴怒极反笑,却不屑于赔笑解释,她不过是在整理他送给她的那些诗集读本的时候,无意翻到这章旧文,随手放在了一边而已。
方仲生这才意识到自己口不择言之下,算是彻底彻底伤了两个人的心。可事已至此,他全无退路,心中依旧为自己不忿,旋即拂袖而去。
夜色深浓的街道上空无一人,打更人在隔壁的深巷里与他渐行渐远,他漫无目的地游逛着,手里的酒壶已然空空,半醉半醒间,他仿佛看到粉衣娇嫩的玉壶打不远处朝他走来。
他情难自抑地伸出了手,将思念多时的妙人儿揽进怀中。恰似当年生香楼中,浓情蜜意时,他温柔地将小鸟依人的她抱在膝上,听她为自己弹唱新曲。
那时情好,她事事百依百顺,甚至还说甘愿为他困守淮山城中,放弃游唱四方的梦想。
后来她兑现了诺言,可是他终究负了她满腔情重。
7
可玉壶已然作古,那夜被方仲生揽在怀中的,自然不是她。而他的心在那个时候也被这位不速之客窃做囊中之物。
那个叫欢娘的女子,在方仲生毫无防备地情况下一头闯进了他生命。她从贫瘠的荒漠中来,带着异域女子特立独行的奔放与热情奔向他。她能歌善舞,她大胆自信,她是开在方仲生的杏树梅林外,最明艳耀眼的葵花。
没人知道她为何而来,没人见过她的亲人同伴,甚至没人晓得她住在何处。她像一个迷人的谜,走在哪里都引人注目。
方仲生已经不是头一回借口办事,出门与欢娘密会了。他不可救药地沦陷在她的丰富多彩之中,无须卖力讨好,也不用刻意迁就,她犹似就是为他而生般恰到好处地出现了。
在人来人往的庙会上,方仲生挽着欢娘的手大张旗鼓地穿梭在灯影斑斓中,丝毫不在意他人投来的惊疑诧异的目光。
在烟火照亮夜空的那一刻,他对欢娘立下承诺,“我一定会娶你过门,此生此世,永不分离。”
却是一转身,冷不丁撞见身怀六甲的姜晚晴站在不远处,静静地望着他。
螺髻一丝不乱,容色镇定如常。
在他走到她跟前时,一掌朝他面上也掴得干脆利落,“我们成婚的时候,你答应过我甚么?”
昔时良辰美景,红烛高燃,方仲生从指天发誓,只此一生,唯有姜晚晴一个妻子。
可他食言了,一次,又一次。
这些日子她虽闭门养胎,但城里关于她夫君和那个来历不明的欢娘之间的流言蜚语还是气焰嚣张地穿过方家宅院的墙,在她耳边放肆嘲笑。
若不是今日方仲生出门前,她看天要落雨,担心他未带雨具,才带着丫鬟亲自来接他回家。若不是亲眼所见,亲耳所听,她根本不信那些不堪的传闻竟然是真的。
可姜晚晴最终得到的,却是方仲生回敬的一耳光。当着满街城民的面,他们毫不留情地将彼此最后的一点体面践踏入尘埃。
姜晚晴跌坐在地上,像是一张被随意丢弃的旧帕。她高高隆起的肚子在剧烈地绞痛,牵扯着她的五脏六腑,好比万箭穿心。
她已怀孕七月,明明只要再过百日,她就是一位名副其实的母亲了。
她下意识地喊着方仲生的名字,身边的丫鬟路人手忙脚乱地将她扶起来,当她伸出手,却握不到此刻最该在她身边的那只手。
回到方家时她已痛得几乎不省人事,产婆和郎中进进出出,窗外电闪雷鸣将她的哭喊掩在倾盆大雨之后。
鬼门关近在咫尺,生死不过一步之遥。可她是那般清醒而又麻木,在她听见方仲生对产婆说的那句话时,决绝的冷意从她心底散开,缓缓蔓延全身。
因为方仲生说,“无论大小,由他们自生自灭。”
闭眼的最后一刻,她仿佛看到方仲生拥着欢娘站在门外开怀大笑。
而这一夜风雨大作,无论满树春杏还是傲雪红梅,全都被肆意摧残,折花断枝,碾作一地尘泥。
好似一场噩梦。
8
凝魂香燃烧殆尽,洛夫人瞧着慢慢转醒过来的姜晚晴和玉壶。她们姣好的眉眼上都带着或多或少的疲倦,憔悴欲老。
“看来,这个赌,是在下赢了。”洛夫人不动声色地笑着,“二位以心相托的那个男人,没有放过你们任何一个人呢。”
“我愿赌服输。”姜晚晴无望地闭了闭眼,对于自己的惨淡结局无话可说。
玉壶却还企图挣扎,“那个欢娘究竟是甚么人?”
“她在这儿呢。”洛夫人轻轻点了点桌案上自己刚刚剪好的纸人。
三天前,方二奶奶姜晚晴带着这个自称魇人的洛夫人亲自上门来寻她丈夫方仲生养在外面的爱姬玉壶,并邀她与自己一起同洛夫人打赌,赌谁才是方仲生心中最爱。
这本是世间最不该追问答案的答案,可这两个女人却都异常自信。坚信她们钟爱之人,与世俗不同。
于是洛夫人择今日让玉壶邀来方仲生,燃起凝魂香,施展魇术,引他三人一同入梦。在梦中,玉壶和姜晚晴相约赴死,抉择她们生死的权力被洛夫人交给了方仲生。
“其实你们谁都没输,”洛夫人将她精心裁剪的纸人放在仍处大梦中的方仲生枕边,“真正的输家,是他呢。”
他好像做了个极为美妙的梦,嘴角的笑意却让远处的玉壶和姜晚晴都无比恶心地蹙了蹙眉。她们谁都忘不了幻梦里被心爱之人亲手害死的画面,锥心之痛真实得令人喘不过气。
姜晚晴心灰意冷地起身,不愿再多看这屋中任何人一眼,“输了就是输了,之前洛夫人所说过的赌注到底是甚么,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吧?”
“你们知道了又如何?反正已经是我囊中之物了。”洛夫人还是笑着的,只是她的笑容永远都是那般幽冷阴沉,叫人捉摸不定,“今日的这场噩梦二位也都忘了罢,毕竟月落日升,就又是崭新的一天了呐。”
说话间,屋中曼陀罗花的香气愈加浓烈,正朝外走的姜晚晴和玉壶皆只觉头晕目眩,一闭眼,便再无所知了。洛夫人重新燃起一支凝魂香,漫不经心地走入方仲生此时的梦境里。
那里方仲生正身着大红喜服,身畔的欢娘金钗绿裙,笑靥如花。洛夫人轻轻抬了抬手,欢娘就笑嘻嘻地松开了方仲生的手,朝她走去,在她的掌心里化作一张毫无生气的纸人。
方仲生震惊之余,他周遭的一切都在慢慢烟消云散,方才还对着他笑得喜气洋洋的父母宾客转眼不知所踪。
他惶惶惑惑,瞧着洛夫人一退再退,眼神悚然,“你你你,你要做甚么?”
“方仲生,你该醒过来了。”洛夫人的手微微扬了扬,就把他招到了自己跟前,“你还没有意识到么?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假的,玉壶姑娘,还有你夫人晚晴,她们都没有死。真正该死的,是你啊。”
方仲生不解其意,不经意看向她的身后,猝不及防地瞧见本该被他害死了的玉壶和姜晚晴正面无表情地站在那儿,死死地瞪着他。
他做贼心虚,当即吓得大叫一声,晕了过去。
9
方仲生死前,洛夫人带着他重新回到了淮山城。
不,他现在已经不是方仲生了。
淮山城中,生死簿上,再无一人名叫方仲生。
他呆坐在洛夫人的酒葫芦中,眼巴巴地观望着这座熟稔的城池。
今日是当朝右相陪着夫人姜氏回乡祭祖的最后一日,满城百姓都随着城主一道出城相送。
人们皆道右相当年本是淮山城中一介贫寒书生,因一纸妙文引得城西姜探花与爱女姜晚晴赞赏不已,从竞争者中脱颖而出,抱得美人归。
成婚后夫妇二人举案齐眉,在妻家的支持下,右相入京赶考,高中状元后仍不忘尚在淮山城等着自己的结发妻子,就连帝君赐婚也被他婉言谢绝,转身回乡亲自将妻子接入京城,数载伉俪,情深如初。
一同上路的还有姜氏同父异母的妹妹姜玉壶,她虽出身烟花之地,但自从被父姊接回姜家,依然被族中当作千金小姐爱护有加。
难得的是玉壶小姐嗓音独特优美,打小就立志要游唱四方,为天下人所识。姜探花爱女心切,又有长姐与姐夫的举荐,此番正是要带着她一道回京,在帝君天长节的大宴上一展歌喉。
“看来没有你,她们会过得更好。”洛夫人坐在屋顶上,心满意足地摇了摇她的酒葫芦。
之后,一饮而尽。
“多谢款待。”(作品名:《两色生香》,作者:苍烟晚照。来自:每天读点故事APP<dudiangushi>,看更多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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