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离家归队,都要经历一遍不舍。18年来,这样的痛苦好像随着次数的累计越发深刻。

再往上走几步,他看到了营区的大门,门边还挂着那副对联:“甘当天梯托骄子,誓做战鹰守护神”。

营区里,整齐排列的营房像极了李合侯刚刚作别的小家。推开门,朝夕相处的5名战友围拥过来,驱散了李合侯心中的失落与愧疚。他拿起抹布,仔细清扫着“家”里的角落,像是在整理自己的卧室一样。

晚上10点,李合侯带着“收班”的机组成员回到营区。经过宿舍前那条小路,战友们陆续回到宿舍。

此时李合侯拿起手机,反反复复地看家人发来的几段视频。屏幕里,儿子抱着爸爸寄来的遥控玩具汽车,玩得不亦乐乎。

妻子那张让人疼惜的脸,浮现在李合侯面前。2014年,怀孕5个月的妻子妊娠高血压,医生建议终止妊娠。李合侯劝妻子放弃,可她执拗地坚持到7个月。

机械技师李合侯(右)和机械员陶海鹏进行发动机检查。梅鑫浩 摄

李合侯执行任务不能归家,眼睁睁地看着苦熬了两个月的妻子再也坚持不下去。而他只能用苍白的语言安慰她……

无人知晓,那段时间,平日开朗的李合侯常常蒙头流泪。第二天醒来,他又咬紧牙关,“该怎么坚强就怎么坚强”。

抬头看看星云密布的天空,李合侯思绪万千。

“外公身体好吗?”选晋士官那年,李合侯像往常一样在电话里询问着母亲。

“挺好的。”母亲的回答迅速果断,没有引起李合侯的怀疑。

第二年,李合侯才有机会休假回家。“外公,我回来啦!看我给你带的烟斗。”

回应迟归外孙的,只有寂静的风声。李合侯静静地环视房间,电视机前再也不见外公的身影。老人安详地离开了人世,但为了不影响李合侯工作,家人没把消息告诉他。

外公以前特别喜欢看电影《上甘岭》。在李合侯记忆里,外公常常骄傲又羡慕地告诉外孙,当兵可厉害哩,部队里都是“真正的好人”。

祖祖辈辈生活在大山里的哈尼族乡亲们,极其崇拜解放军。因为,共产党领导下的解放军帮助他们推翻了旧社会、过上了新生活。

外公的话,在李合侯心中烙下了磨不掉的印象——当兵,是“一件很厉害很光荣的事”。

一次,隔壁村刚入伍的年轻人戴着大红花,从李合侯的寨子经过。乡亲们都向他喊话“好好工作”“给家人争光”。少年李合侯格外羡慕,“我长大后,一定要去当兵!”

一朝梦圆,格外珍惜。现在,哈尼族的乡亲们都知道,寨子里有这么一个了不起的年轻军人,立过二等功、三等功,得过全军士官优秀人才奖一等奖。渐渐地,李合侯成了乡亲们口中的传奇。

2年、3年……转瞬间已经18年,家乡人羡慕钦佩的言语不知不觉间换成了:“你什么时候回来?”

“我舍不得家,可我也爱着战机。”李合侯有些沉默。

从西南边陲到东南沿海,李合侯一路奔波。亲人悄然逝去、朋友渐行渐远、家乡没了小时候的味道……即便这样,李合侯也从来没有要退伍的想法。

仅仅是休假期间暂别战机,李合侯心中也非常惦念。

“很多次,我梦见失火,常常大喊大叫着惊醒过来。”休假时间长了,李合侯往往心里不踏实。

2020年10月28日,哈尼族的春节“十月年”翩然而至。

“今年回来吗?”母亲多次期待地询问李合侯。

虽然回不去,但李合侯早早在家乡当地预定了100多斤自酿酒,托人给亲朋好友送到家门口。那天,他的微信朋友圈里,是哈尼人齐聚一堂的视频。

“上一次回去过‘十月年’是什么时候?”记者忍不住问。

李合侯歪头想了一会儿,一时竟沉默了。

“上一次是——2017年,上上次是2007年……”

那晚梦里,李合侯真切地站在那片他心心念念的土地上,对倚门盼望的妻儿、父母、外公和乡亲们大声地说:“我回来啦!”

走在那长长的机场跑道上,从未离开

周日,李合侯与机械员刘宇浩一起爬上机场内的小山。

在山间小路上,静听林间小鸟啾啾细语,李合侯不由得想起了家乡的山林。

故乡的村寨依山而建,守着一座山头。儿时的李合侯常常和小伙伴们举着长长的竹竿,追寻着知了扰人的长鸣,在树林间寻寻觅觅,爬上爬下。

“听,有人在吹笛子。”李合侯把竹竿削成了一根能吹响的笛子,“呜——呜——”,一路吹着回家去。

看到老人在拉二胡、吹口琴,“捣蛋鬼”李合侯也会拿过来自己拉一拉、吹一吹。时间长了,最初吹不成曲调的李合侯学会了多种多样的乐器,虽不精通,但也可以愉悦自己。

曾经手握乐器安闲飘逸,现在手持扳手敲敲打打。李合侯这双伤痕累累的手已很少拿起那些曾经心爱的宝贝。如今,各色乐器已经被机械类书籍取代。

对篮球的爱好,李合侯还保留着。他偶尔会约战友们去球场。他和战友组成的球队,就像他所在的机务大队,“氛围好,大家互相信任,有竞争但不分谁是第一”。

在长长的飞行跑道上,李合侯的青春和战机紧紧系在了一起。

从闭塞的哀牢山深处千里迢迢来到空军某机场,望着闪闪发光的先进战机腾空而起,李合侯心中的震撼,是难以用语言形容的。

“航空机务人员队伍是空军主体战斗力的重要组成部分。”机务大队大队长杜玉辉说:“如今,战机性能正成为影响作战的重要因素。我们机务人员的使命,就是维持战机性能最优。”

旅队改装某国产新型战机之际,有一部分机务兵随老式战机分流到西南地区。

如果选择保障老式战机,就可以回到家乡。如果跟着部队接装国产最新型战机,就要继续“流浪”。

从部队驻地出发,在行程紧凑的前提下,李合侯要转乘5次交通工具、花费近12个小时才能回到家乡。

“我就想去保障最新型战机。”李合侯很执着。

战机起飞前,机务兵进行最后的地面检查。梅鑫浩 摄

迅速掌握国产新型战机理论,考试成绩全旅第一,成为空军作战部队首位国产新型战机士官机械师——这是李合侯展现出来的能力。

机务大队教导员李恒伟说:“李合侯维护的战机,飞行员们都特别放心。”

机械专业代理主任梁万宇曾经是李合侯的徒弟,他对师傅很佩服:“在他带领下,机组的机务维护作风更强。”

“你梦见过自己驾驶战机吗?”在发动机嘈杂的轰鸣声中,记者犹豫很久,还是问出了这个问题。

“没有!”李合侯哈哈一笑,“我知道自己成不了飞行员。”

“与其他机务兵相比,我们机械技师还算幸运!你看,我还有机会坐进座舱里。”李合侯满足地说,“我知道按钮的位置,也知道操作杆的方向。”

李合侯常常给儿子买飞机模型,然后一起玩“角色扮演”。

儿子扮演飞行员,爸爸就扮演守护飞行员的机务兵。

“爸爸,这架是你的飞机,我不玩。”视频里,儿子小心翼翼地拿着那架最大的飞机模型,崇拜地说。

阳光洒落在地板上,四五架小小的“战鹰”模型散落着,蓄势待发。

“收班!”沿着滑行道边缘,李合侯带着他的机组,慢慢走进深深夜色,机场上重归寂静。

多年来,李合侯跟随战机走南闯北。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无论去哪儿,他都一直静静走在那长长的机场跑道上,从未离开。

(采访中得到王正、王登飞、时代、唐朝能等大力帮助,特此致谢。)

空军机务兵:不上蓝天,心在苍穹

■解放军报记者 李伟欣

沿着机场起降跑道一侧,汽车缓缓而行。车窗外,一架架战机挺立在停机位上。那低调的灰色、流畅的线条,吸引着记者的目光。

远处,一群官兵围着战机绕来绕去,还有一个爬到战机机背上。

他们,是谁?

空军中校吴李华说,那是机务兵。

面向战机,背对人群——负责维护战机的空军机务兵,是一群不上蓝天的空军人。

此刻,机场上飘荡着驱鸟的鞭炮声、口哨声,停机坪上各种特种车辆持续轰鸣,仿佛进行着大合唱。慢慢地,战机发动机开机的声音也融入其中。

这,是属于机务兵的“工作背景音乐”。

有一种声音,当你不熟悉时,听起来十分刺耳;当你投入情感,便能体会到其中的激情与快乐。

在机场这首节奏激昂的“交响乐”中,记者走近了这群机务兵。一张张黝黑的脸,一片片干燥的嘴唇,在记者眼前晃动。记者上前一步,伸出双手,握紧那一双双疤痕遍布、浸满寒意的手。

空旷的停机坪上微风徐徐,航空煤油的味道扑鼻而来、挥之不去。机务兵安之若素,面色如常。

战机,机务兵此刻心中只有战机。

“极端负责、精心维修”是他们的座右铭。他们爱较真,常常为一个故障解决方法吵得脸红脖子粗;他们认死理,为找出故障原因,时常连续排查几天几夜连轴转。

真正走进这群机务兵,记者发现,同样的蓝色机务工作服下,是各色各样的面孔和性格:专业如杜玉辉、热情如王正、要强如李合侯、实在如曲来辉……但,这群机务兵对机务工作都有着相同的自信与执着。

夕阳斜照,战机滑向起飞线。

机务兵排成横队,温柔自信的眼神始终追随着战机。他们眼中,没有什么比战机更酷;他们身后,不起眼的影子被无限拉长。

飞机腾空的一刹那,所有人的目光都追寻过去。此刻,没人再看着这群机务兵,包括专门来采访他们的记者。

机务兵离飞行员很近,每日都能遇见;他们又离飞行员很远,交流最多的通常只有一句话——“飞机没什么问题吧?”

注视着战机起起落落,目睹着飞行员平安归来……这是机务兵的常态,也是机务兵的幸福。

日复一日的平凡工作却又时常惊心动魄,他们的心情常常被战机飞行拉扯着——

看出故障时后怕,没发现故障又会担忧;战机提前返航了会担心,战机迟迟未归更觉忧虑;看着战机顺利完成任务时会小小得意,得到归航的飞行员回复一句“没问题”,瞬间便安了心。

他们,将自己的青春献给了战机。

回头看去,那群奋力托举战机的蓝色背影,如此平凡。

抬头向上,是人人都能看见的战机;低头向下,是飞不上蓝天的机务兵。

落笔之时,一段“国产新型战机超低空掠海飞行”的视频短片火爆网络。一名维护这型战机的机务兵给记者发来微信:“每次想到它的价值,就会觉得自己很幸运!没多少人手里能掌握这么昂贵的装备,所以更得好好对待它。”

(本文刊于《解放军报》2021年1月7日第5版)

来源: 中国军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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