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憾的是,一些古人认为蝙蝠食品价值很高。秦代崔豹的《旧约全书申命记》是“蝙蝠、一只仙老鼠和一只飞鼠。食物的新鲜。"另外,根据葛洪的《瓜棚避暑录》年,蝙蝠“这东西接受跨音马服,使人长寿”。《蝙蝠赋》等都是古人智慧的结晶,但在古代医学和生物学极度不发达的情况下,必然会有局限性。像《三国志》这样不朽的医药巨着也是无穷无尽的

美无缺,因此今人无需苛责。

中国古代追求成仙万岁者数不胜数,可真的有人成功吗?对于这样的追求,魏文帝的这两句诗再合适不过:“寿命非松乔,谁能得神仙。遨游快心意,保己终百年!”读史使人明智,历史为我们留下太多的教训,但愿这样的教训是最后一次。

看来,古人对蝙蝠的评价都是随自己的需求而变,无论是“福”的化身还是“不禽不兽之徒”,都是人类自身的寄托与譬喻而已,与自然界的蝙蝠又有何干呢?

2

蝙蝠成为近代“反面教员”

蝙蝠的形象在古代便比较复杂,直到晚清之际,蝙蝠也没有离开文人们的视野。

1905年的《国粹学报》第5期与第7期分别刊登了两篇奇文,《哀蝙蝠文》与《招蝙蝠文》。

《哀蝙蝠文》的作者不明,但作者描述他亲眼看到在上海高竿掣电之下,“蝙蝠成群投明而舞,磁石所引摄,力不胜,陨坠赴地,无复奋飞”。也就是说蝙蝠因电线杆等现代文明的产物而受到影响,在磁场的误导下精疲力尽,被人类踩死。

看来,作者已经对蝙蝠辨别方位的原理有所了解,并寄予了一些同情。不过,他也替蝙蝠“猥不爱惜,外铄其中,依附末光炙之而热炎炎之势,罔顾其后终陨躯命,何异自戕”感到悲哀,既悯其遇,更憎其愚。

分明是人类的扩张危害到蝙蝠的生存,作者却说是蝙蝠自寻死路,未免有些不厚道,不过他也说明是“余怀有托,文以哀之”,又是一托物言志,自然意不在蝙蝠。

有趣的是,很快又有人写《招蝙蝠文》相呼应,这篇文章词藻更加华丽,也更为晦涩难懂。“繄蝙蝠之赋形兮,实托体于穴虫。去纷烦之土壤兮,乘窸窣之微风。应升阳而夏见兮,怀沉阴以蛰冬……”

想必大家也看出这篇赋的意蕴深刻。两篇文章“意有所寄,不必强同也”,都是文人借物抒怀的佳作,蝙蝠只是作者的寄托罢了,更与寻常百姓关联不大。

随着近代民族国家的形成和民族主义的觉醒,以及传媒的逐步发达,蝙蝠的形象开始深入国民心中,意外成为启蒙国人的重要工具。

前文已经提到,蝙蝠因为“尽似鼠形,谓鸟不似”的不伦不类,被古人视为“骑墙派”,在民族主义情绪高涨的近代中国,骑墙派自然遭到更猛烈的口诛笔伐。

1902年,《大陆报》转载法国人威诺伦的小说《蝙蝠中立》,通过西方人之口狠批了蝙蝠的首鼠两端。

1918年的《神学志》杂志上有一篇题为《喻蝙蝠》的文章,向读者讲述了一个故事:在鸟与兽的战争中,蝙蝠一直保持中立,一会儿说“我有二翼”,一会儿说“我有四足”,最后被鸟类野兽“共逐之”。

这个故事与冯梦龙所写其实大同小异,但作者更明白地阐明了内涵,明言这里的蝙蝠指的就是在南北对立中左右逢源的政客、军人、“调和人”。

中国古代便推崇“忠贞不二”,民国之后,万象更新,但许多基本的道德准则仍得以保留。在南方护法军政府与北洋政府紧张对峙的时刻,投身政治者更要爱惜自己的羽毛,反复无常、立场不坚者必定为双方所嫌恶。

因此,蝙蝠在新时代又成为抨击政治投机心理的重要载体。

1925年,庄淳正作《斥蝙蝠式之中西医》,鼓励国人“与实验主义之中医携手,而不可与蝙蝠式之中医共语”,显然是以蝙蝠比喻批判某些不伦不类、只知西医皮毛而不知精髓的人。

“九一八事变”后,国难当头,救亡图存逐渐成为全民族的共识,在民族主义话语体系中,原本左右逢源的蝙蝠更是成为缺乏气节的象征,被用于敲打通敌动摇者。而且,由于大众传媒和教育启蒙的迅速发展,蝙蝠不再是几个文人的抒怀之物。

救亡图存,要从娃娃抓起,国难当头,儿童成为国家的希望。1931年的《小朋友》杂志刊登童话《蝙蝠为什么没有巢》,在故事中,蝙蝠同样利用自己似鼠似鸟的特点,先投靠鹰,后投靠狐,但都因习性太坏被赶走,最终落得无巢可住、倒挂梁上的下场。

此时,东北三省正被日军荼毒,民族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这样的童话故事指向鲜明。

1932年,张振亚又在《桃坞》杂志作雄文《讨蝙蝠文》,在扑杀两只蝙蝠后,张振亚还历数蝙蝠之罪,“二蝠汝死固惨,然所以至此者,汝自作自受之因果也,设汝安于分谨乎行,不作首鼠之两端,不冒禽兽之杂种,束身自爱,潜匿避人,则吾曹将纵汝辈走”。

与《讨蝙蝠文》同版的文章还有赞颂爱国将领马占山的《黑马将军传》,在此特殊时期,《桃坞》刊登这篇文章显然意有所指。

20世纪30年代,是中国危在旦夕的时代,也是国际局势纷繁诡谲的时代,国人同样以蝙蝠来比喻一些国家反复无常、投机侥幸的外交方针,比如1935年《上海党声》的《英国之蝙蝠外交》,以“蝙蝠式”外交讽刺英国对德、意、日侵略集团的妥协退让。

1939年,《新民族》发表短评《想做蝙蝠的日本》,指出日本与德、意结盟不过是蝙蝠式的投机取巧,并非真心帮助德、意对抗苏联,果不其然,在苏德战争的关键时刻,日本非但不曾出兵苏联策应德国,反而冒死将美国拖入战争,狠狠地出卖了一把“盟友”。

抗日战争全面爆发后,抗日御侮成为全民族共同的目标,一切通敌、投机者都将被钉上历史的耻辱柱,蝙蝠又成为人民群众特别是小朋友们的反面教员。

1943年胡生静在《广东儿童》发表童话《没有国籍的蝙蝠》,虚构出狡猾的蝙蝠挑拨鸟、兽、鱼三族的全面战争,却又凭借自己兼具鸟兽特点的外形从中渔利,在长达九千万年的战争中蝙蝠“凭着它特有的两翅和四脚,到处可以跑可以飞,鸟呀兽呀都会好好的招呼它”,“到处受到很优裕的招待,它希望这个战争要长久打下去”。

最终,鸟、兽、鱼签订协议,都不给蝙蝠国籍,从此蝙蝠成了没有国籍的怪物。

1943年是关键的一年,第二次世界大战的态势在这一年变得相当明了,开罗会议后,中国成为同盟国阵营的关键成员,战争也早已由中日两国的孤立战争演变为两大国际阵营的殊死决战。

在这种情况下,还想着左右逢源、渔翁得利的投机分子将成为全民族、全世界的公敌,等战争结束的那天,也将成为没有国籍的蝙蝠,被钉上历史的耻辱柱之日。

长期以来,有这样一种声音: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中国除了位列同盟国阵营外,还有一个汪伪政府加入轴心国集团,无论二战结局如何,中国都是战胜国。

这种看似机灵的想法其实早已有人提出,这个人就是周佛海。1941年6月,周佛海得知德、意两国宣布承认汪伪政府,便在日记里突发奇想:

“目前英、美、俄及日、德、意两战线已分明,谁胜谁败,尚未可知……今南京加入后者,则中国双方均有关系,所谓脚踏两只船,无论胜败谁属,中国不至吃亏。”

周佛海

对于周氏的脑洞,学者邓野评价其为标准的汉奸理论。

许多有识之士早已意识到中日战争必将演变为国际性的战争,在两大阵营中,中国这样的大国没有任何投机的余地,与日本血战多年的惨痛经历也不可能让中日有“并肩作战”的可能,否则只能是“无礼于晋,且贰于楚也”,让中国蒙受污名与耻辱罢了,周佛海这样的说辞不过是自作聪明与文过饰非而已。

相比之下,国民政府在珍珠港事变后毫不犹豫地选择对日、德、意三国宣战,并率先提出同盟国阵营成员不得与敌人单独媾和,与周佛海相比,高下立见。外交固然需要权谋机变,但终究不能违背正道。

在民族大义与国际正义面前,想做投机取巧的蝙蝠是不可能的。

抗日战争胜利后,蝙蝠仍然扮演着“反面教员”的角色。1946年《新上海》刊登《李香兰化作蝙蝠东京飞》,以蝙蝠比喻凭借日本国籍逃脱汉奸审判的李香兰。1947年《礼拜六》又有《杨柳外交和蝙蝠外交(时局展望)》,同样是斥责某些人的投机外交思想。

蝙蝠的“非鸟非兽”纯粹是物种天性,但在民族主义的语境中,就成为一种原罪,有罪的不是蝙蝠,而是投敌者。

3

蝙蝠的形象逐渐趋于正面

说了这么多,似乎蝙蝠在近代中国的形象很糟糕,但其实随着中国的现代化,国人开始更加理性地看待蝙蝠。

早在1873年,西方传教士就在《教会新报》以科学的态度向中国人介绍蝙蝠,指出蝙蝠“最喜食者惟蚊,蚊生多之处,蝠亦生多,此又大益人矣”,世间生灵“无一物虚置”。

此后,越来越多的中国人开始理性认识蝙蝠,尤其是蝙蝠捕食蚊虫对人类的裨益。比如1930年的《少年》杂志刊登棠洲的《科学故事:蝙蝠》,向读者介绍蝙蝠虽然长着翅膀,但其实是哺乳动物,且会捕食蚊虫,对人类有益。

同年,《学生杂志》刊载《蝙蝠的捕蚊数》,公布外国科学家堪培尔的统计结果:蝙蝠一昼夜可捕杀蚊子3635只。1940年,周性初也在《科学趣味》上发表《蝙蝠:蚊的敌人》。

《蝙蝠的功劳很大》,来源:《儿童知识》1948年第26期

中国在抗日战争中损失惨重,最直接的原因是技术落后,因此许多有科学头脑的中国人开始关注蝙蝠的仿生学价值。

雷达,是第二次世界大战的重要发明之一,其工作原理与蝙蝠飞行时的声波导航有相似之处,饱受日机轰炸的中国虽然根本不具备制造雷达的技术,但对这种新式防空装备颇感兴趣,也注意到蝙蝠与雷达的关系。

在《中国的空军》《文摘副刊》《一四七画报》等杂志中都有专文介绍蝙蝠的导航原理与雷达技术的联系。

1948年,国统区已是风雨飘摇,但上海的《中华少年》还是在科学问答栏目耐心解答了读者郑志中的疑问,即蝙蝠是否是科学家发明雷达的前导。

这篇问答告诉读者,“与其说蝙蝠是科学家发明雷达的前导,还不如说人们想到雷达和蝙蝠的相似”。

不仅国统区的杂志关心这个问题,解放区杂志也是如此。1949年,张子瞻在《新儿童世界》发文《你看见过蝙蝠吗?它是雷达的始祖》,向小读者们介绍雷达与蝙蝠的联系。在这场战争中,国共立场分明,但追求科学与现代化是中国人共同的心声。

中国古人曾认为吃了蝙蝠可以成仙,但在近代医学技术迅速发展的背景下,国人早已注意到蝙蝠会传播疾病。如1932年,冯文华在《医学与药学》译介海外医学新闻《蝙蝠与狂犬病》,警告国人蝙蝠可传播狂犬病。

1939年,《上海医事周刊》刊登《医学文摘:蝙蝠传播瘈咬病》。1940年,《广西农业通讯》发文宣称吸血蝙蝠会在家畜间传播烈性的口足病。

试想,从20世纪30年代至今,蝙蝠会传染疾病早已成为常识中的常识,现在还想着吃蝙蝠的人,就是穿越回民国也是古董中的古董了。

到了民国末期,蝙蝠的习性与益害处事实上成为连儿童都需要掌握的常识。这背后反映的其实是国人科学精神和卫生意识的加强。中国的现代化,正是从点滴之处做起。

简要回顾蝙蝠在中国历史中的形象演变可以发现,这种长相不太讨人喜欢的小动物一直在陪伴着中国人。

不管是首鼠两端的投机者形象,还是吉祥的福星,亦或是民族主义的特殊需求,国人对它爱恨情仇,无非是从自身的需求出发。蝙蝠只是按照自己的天性,一直生活在这片土地上,试问,到底是蝙蝠危害了人类,还是人类危害了蝙蝠?

长着翅膀不是蝙蝠的错,错的是首鼠两端的投敌者;传播病毒也不是蝙蝠的错,错的是违背自然规律与敷衍卸责的人。人类是最具智慧的生物,也是最容易犯大错的生物,蝙蝠何辜?自然界何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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