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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悲惨的逃难
柳州转运站所装14辆平板车皮中,总算有6车陆续开出柳州,其余8车未及时开出,柳州已沦陷。支秉渊和支少炎、金春益、汝绳武等人搭乘柳州机器厂(厂长茅以新)的卡车最后离开柳州。
他们先至宜山,然后开出本公司留在宜山的两辆卡车前往金城江。随车多为新中公司职工眷属,由于汽车装载人数有限,未能乘车者步行撤退。
6车器材和随车职工及眷属到达金城江、六甲两站后,一因器材不能往上运,贵阳分厂难以设立;二因公司经济极度困难,无车资前往;三因贵阳一带生活费更高,无工作难以生存,只得在金城江、河池租赁房屋,在六甲搭盖席棚,并利用4节车皮在所装器材上架设雨棚,草草安顿下来,指望日寇早日退走,再回祁阳。
1944年11月13日,即柳州沦陷的第三天,新中公司的两辆卡车在风声极紧中到达河池(距柳州不足200公里)。一辆由支秉渊驾驶(周企芳在护送一台汽车引擎回柳州途中,被货物砸伤足部,未愈),搭乘金城江方面眷属。一辆由沈涛驾驶,搭乘河池方面眷属。
支秉渊开到广西和贵州交界的六寨后,发现沈涛的车未到,旋即调头往回驶。沈涛车上有12名孩子,均患麻疹,病势极重,该车机件又时常损坏,沿途不断停车修理。支秉渊及时赶到,但在抵达贵州的独山时,车上孩子已死5人。
在这惊心动魄的灾难中,支秉渊冒险救人的行为,受到职工们的尊敬和爱戴。
(1944年)11月中旬,两辆卡车到达独山,部分步行职工也先后到达,借用中央无线电器厂及中国银行宿舍空屋临时居住。钱义余在经过南丹时,遇到新中公司股东陈汝南,又向其借得卡车两辆,将留在南丹车站的裘孔征等数家人和所携行李运至独山。
11月28日,独山紧急疏散。支秉渊向国民党政府经济部接洽车辆,先带走少数眷属,后由他和沈涛各驾驶一辆本公司卡车离开独山。公司宣布无力照顾所有职工,不少搭不上车的只好步行。
沈涛驾驶的卡车已经很破旧,又因紧急疏散未及时保养,开出独山50公里就发生了故障。当时的公路都是很窄的土石道路,会车和超车时只能低速靠边行驶。车辆一抛锚,即被随后军车车上仓皇逃窜的国民党官兵推下山谷,车上支少眉、裘孔征等数家人的东西丢尽,只好徒步前进,其状狼狈不堪。支少眉8岁女儿拖死在途中。
支秉渊驾驶的车抵达贵阳后,鉴于独山12月2日沦陷,贵阳下令紧急疏散。风声鹤唳,惶惶不可终日,又将车上眷属送到遵义。
日寇攻至独山,重庆为之震动。国民党政府起初竟准备流亡,后知侵入独山的仅有少量日寇,才派何应钦指挥汤恩伯部收复独山。为了民族解放,新中公司自愿从贵阳出车北上遵义,接送汤恩伯部官兵南下,经贵阳往独山赴战。
天寒地冻,破车烂道,此行实属不易。运兵完毕,车组人员拟将在独山等地的器材带回贵阳。不料,国民党当局于独山疏散后,照例将全城付之一炬,留在车站的器材统统被烧毁。
黔桂铁路沿线各车站节节破坏,新中公司的器材至此基本散尽。
新中公司职工华寿全、陆周南等多家人,全家或两三口,或八九口均在金城江一带被日寇屠杀。不少职工的年幼子女在逃难途中病死,连高级职员金文秋、支少眉等都遇此不幸。金文秋甚至无力埋葬孩子,只得弃尸含悲而去。
这次逃难是支秉渊生平最惨的一次。
开办重庆制造厂
新中公司在上海建立时是国民党统治时期,又是帝国主义武装侵略时期,数次被烧、被毁是必然。为确保跟随公司的职工不至挨冻受饿,并保持工厂绝大部分技术力量不散失,以使东山再起,虽然支秉渊对国民党政府不满,但也不得不向重庆方面请求帮助。
1944年岁末,举厂携眷迁徙到贵阳的支秉渊,接到国民党政府经济部部长兼战时生产局局长翁文灏的电召,于年终独自赶到重庆。在迁川工厂联合会会长颜耀秋(上海机器厂)和胡厥文(新民机器厂)等人接济下,住进重庆复兴路十五号迁川工厂联合会大厦。
翁文灏电召支秉渊抵渝,意在让新中公司迁渝,为战时生产局制造急需的军火。新中公司自抗战爆发已三度迁徙,自力更生到处建厂,为抗战时期不可多得之工业实力。支秉渊抵渝不满一月,即与重庆政府战时生产局签订制造82毫米迫击炮弹引信64万套合同,预支军火定金10亿元,作为新中公司开办重庆制造厂的费用。
得此合同后,支秉渊派车从中央银行金库运回一大锭黄金,在五四路江家巷五十三号副九号租楼房一幢,作为办事处。并电告在贵阳等候消息的魏如等人,组织员工迁渝。另外在临江路租了宿舍一宅,用来安顿陆续到渝的职工和家眷。
得到合同订金后,魏如、支少炎、陈望隆、钱义余等人,将停留在黔桂沿线各站和跋涉抵贵的员工及家眷动员赴渝,参加新中公司重庆制造厂的筹建。带到重庆的残余物资,仅有几箱图纸和几吨残缺不全的器材。
新中公司与战时生产局签订的生产迫击炮弹引信合同数量大,时间紧(规定一年完成),重量轻(一只引信有十个零件,不到一斤重,全部铜制)。要想从中获利,只有以大批量生产方式,才能达到比一般兵工厂低价的目的。
支秉渊决定让支少炎负责技术,派支少眉、钱曾欣、汝绳武等人到二十一兵工厂(金陵兵工厂)抄录图纸,设计专用机床和工夹具,拟分四期交货,第一期先交16万套。与此同时,新中公司在重庆又组建董事会,徐恩曾任董事长,支秉渊任总经理,魏如任总厂长,董事有张延祥、庄智焕等人,多数为交通大学学友。
1944年12月,新中公司先在沙坪坝买开源机器厂19台设备,设立沙坪坝分厂,支少炎任厂长。该厂负责制造加工引信的自动机床、钻床及工夹具,大批量生产急需的其他170多台通用装备,均向国民党政府经济部器材总库及其他各厂购买。
半年后,引信的生产准备基本就绪,新中公司向重庆花纱布管理局购买其位于长江南岸李家沱工业区的重庆纱厂厂房家具,添造熔铜工厂及宿舍数宅,除祁阳撤退来渝的员工做修理工的技术教师外,又招收训练重庆当地以码头工人为主的合同工数百名,总计职工达400多人,建立李家沱分厂。
钱义余被任命为李家沱分厂厂长。设立金工车间(陈孟敏为主任)、自动化车间(汝渑武为主任)、整理车间(周振民为主任)、检查部(陆兰荪为主任)四个部门,1945年5月正式开工。战时生产局派员驻厂,检验产品,并派美籍工程师视察工厂,计划月产量为1.2万套。
1945年7月,支秉渊为恢复柴油机生产,关闭沙坪坝分厂,购买重庆江北黑石子翻天堡十九号公益机器厂全部动产和不动产。以抗战开始就承公司一路迁移的员工“下江人”为主体,招收部分当地工人,总计职工达200多人,建立制造川江船用发动机的黑石子分厂。温光葆为厂长,支少炎负责技术。
同年8月,黑石子分厂正式开工,生产60马力煤气机和小功率柴油机,规模小于李家沱分厂。
赴美考察
1945年日寇投降,资源委员会忙于接收日伪工厂,召回出国考察的部分人员。因支秉渊尚未动身,出国旅费及生活费由资源委员会承担,国内薪金仍在新中公司领取。名义上让他出国考察,实际是让他去接替资源委员会的人。
1945年9月,支秉渊单独出国,从重庆坐飞机到印度,经开罗和北非的卡萨布兰卡,过大西洋到纽约,到资源委员会驻纽约办事处报到。
当时资源委员会的大部分专门委员已经离开美国,支秉渊认识的恽震、鲍国宝等业已回国,尚有禇应璜、周维干、王守竞等在美国。负责机械方面的杜殿英已回国,遗留工作无人代替,需要支秉渊替他们做。
所谓遗留工作,是与美国机床制造厂签订合作合同。合同共7个,已送回国签字,但还没有寄回美国,支秉渊实质无事可做。
支秉渊前往美国的目的是参观工厂。当时资源委员会联系的几个机床制造厂,原计划由美国制造厂与资源委员会技术合作在国内设厂,具体条件因合同已寄回国内无从知晓。
这使得支秉渊有机会参观这些厂。他参观了生产镗床、铣床、车床和磨床的四个工厂,生产内燃机、空气压缩机、抽水机等工厂,以及美国南部田纳西河流域的水电站和北部的尼亚加拉大瀑布等。
新中公司重建需要添置机器,当时二次世界大战刚结束,美国订货量剧减,很多企业设备富余,急于处理后转业。支秉渊用有关当局给予的少量战争赔偿金,又从董事王振芳处借得款项,总计20万美元,为新中公司购买50多台旧机床设备运回中国,少数是较先进机床,为日后新中公司制造柴油机及其他产品,发挥了其他工厂所不具备的作用。
支秉渊还从美国密烘金属公司引进高强度铸铁技术(技术许可证贸易),由新中公司投资成立中国密烘铸铁公司,约定可向亚洲地区出让技术。当时支秉渊就能着眼于技术引进,的确是一种先进的经营思想,对我国铸铁技术提高起到促进作用。
新中公司派往美国密烘金属公司培训的裘锡侯,后来成为我国著名铸铁专家,解放后曾任机械工业部沈阳铸造研究所所长,直到病逝。
在支秉渊看来,中国工业要想和美国抗衡还不具实力,主要是资金不足,没有设备。至于技术,因为已有内燃机制造经验20年,并不觉得有多少困难。
这时,中国农业机械公司承担了联合国善后救济总署计划在中国制造农业机械的建厂任务。新中公司曾在抗战前和抗战期间制造过农业机械,如抽水机、柴油机和煤气机等,并有一大批专业技术人员,又因为支秉渊获得工程荣誉金牌奖,魏如有些不服气,在工作中产生了一些矛盾,新中公司董事长徐恩曾有意将他俩分开。
支秉渊在美国收到徐恩曾和魏如的来信,主要内容是,新中公司加入一些股份到中国农业机械公司,希望支秉渊能到中国农业机械公司担任总经理,并带几名技术人员过去,不花钱就算技术入股。
徐恩曾是支秉渊在交大附中时的同班同学。大学时,徐留班两次,比支秉渊晚毕业两年。新中公司扩充招股时加入成为股东,后来当过伪中央统计局局长,是一个特务组织头子。担任新中公司董事长时,他是国民党政府交通部次长。
支秉渊认为,答应徐恩曾的要求,可能对新中公司的复兴和发展有利。他当时完全不了解中国农业机械公司内部情况,以个人志趣出发,认为能在一个资金较多公司里,有联合国善后救济总署供给大批机器,由小到大建设新厂,制造拖拉机给农民用。
一方面对农业机械化做贡献,另一方面制造汽车的梦想可能因此实现。因此,支秉渊没有太多考虑,在美国时就答应了此工作,于1946年5月回国任职。
上海复厂
抗日战争结束后,迁川的民营工厂要求“接收接办”部分敌伪工厂,以补偿抗战中的损失。然而,国民党政府宣布对没收来的敌伪工厂实行标卖办法,迁川工厂联合上海办事处组织两次上访请愿团,要求改变这个办法。
支秉渊返沪后,即加入该请愿团。他们先去求见行政院院长宋子文,遭拒绝后,再去见翁文灏,亦无果而返。
几经周折,苏浙皖区敌伪产业处理局总算指定后方军火工厂,在转业时优先承购敌伪工厂。1946年7月,新中公司在渝职工大部分已东下返沪,由俞炳昌主持,在原来为日本制造大理石贴面石板的淡海铁工厂开始恢复生产。同时,支秉渊以闸北旧厂和一部分不动产作为抵押,向中国银行借贷法币两亿元,作为复厂之本。
1947年1月,苏浙皖敌伪产业处理局核定上海内迁的22家工厂“优惠”承购敌伪工厂的资格。新中公司以法币4亿多元购买日产淡海铁工厂。不料节外生枝,不仅淡海洋行部分机械须让与市立工专,且房地产权因与美商友邦银行有押款纠葛,欲购淡海洋行仍需按以前美元押款价偿还,结果再以3.5万美元及1.7亿法币向友邦银行原价收回房屋和地产权。
至此,新中公司尽管债台高筑,但总算有了复厂的立足之地。
1947年1月,新中公司在沪恢复营业。经过改选董事及监察会,支秉渊再次出任总经理,魏如任协理。原本设制造与建筑二部,复厂伊始,先行恢复制造部。
支秉渊处理完这些事后,由于已在中国农业机械公司任职,便把新中公司的经营工作委付给魏如。新中公司有较强的技术队伍,154人中,有大学学历者占四分之一强。加之有大批进口机床设备,不久就达到月产20多台水泵,30台10匹马力的柴油机和其他机械的水平。
1947年下半年,新中公司恢复钢铁建筑部。利用淡海洋行留下的石料和器械,在上海承接几项大型大理石外墙工程,用赚来的钱作资本,承接多项钢铁建筑工程。在魏如带领下,仅用一年时间,就还清了所有债务。
1948年初,经新中公司董事会决议,将公司资本金总额扩大到20亿法币。
辞别虬江厂
中国农业机械公司既是官僚资本企业,又由于接受大量联合国善后救济物资,由美国人直接管理和监督。公司前身是设在贵阳的农业机械厂,一个很小的私营资本厂。1943年,因中国农业银行的资本加入,改名为中国农业机械公司。
抗日战争胜利后,准备承担实施联合国善后救济总署复兴中国农业,在全国范围建立农业机械制造和维修网的庞大计划。1946年该公司进行改组,迁到上海。因为资金不足,由中央银行、中国银行、交通银行加入股金,以中国农业银行为主,副董事长是农林部部长周贻春。董事长是孔祥熙,但他只挂名,不做实事。
支秉渊就任该公司总经理时,完全是以建设一个独立自主的农机制造企业为目的。特别是,公司的机器由善后救济总署供给,且计划在上海设立总厂,在各地设立18个分厂,又有3000个铁工铺分布到各县,对他极具吸引力。
1946年底,中国农业机械公司在上海杨权浦军工路黄浦江边镇江建虬江厂,即上海机床厂前身。虬江厂以较快速度建设若干活动厂房,从码头接运机器和器材,使锻造和机械加工等工厂得以开工,并打深井取优质地下水,建立柴油发电站,自给动力。
时隔不久,支秉渊发现事情并不像他憧憬般那样美好,实际工作中荆棘遍地,困难重重。随联合国救济物资一起到中国农业机械公司的,有二三十位外籍专家,大部分都是美国人。这些专家中,很多人没有农业机械专门知识,也没有经营管理工厂的一般素养。
但他们自认为是物资恩施者,是联合国善后救济总署派来,比中国人高一等。他们在公司总部及所属技术部门身居要职,把持虬江厂各车间主任直至公司协理职位。不仅不服从各级中国负责人领导,而且不懂装懂,随心所欲地越权瞎指挥,对中国员工颐指气使,且对中国员工创造性劳动横加压制和干涉。
支秉渊认为,中国农业机械公司的领导权应由中国人自己掌握,这就与专家们发生了矛盾。有一次,一位工程师将制造锄头的工艺,从用气锤锻造改为用油压机锻压,因此对美国造的油压机进行了一些改造,结果不仅提高了产品质量,而且生产效率也大为提高。
专家们却大发雷霆,诬告这位工程师“破坏”生产设备,应予开除。后经支秉渊出面交涉,开除之意才作罢。从本质上说,这些专家根本没有帮助中国发展民族工业之意,他们只不过是希望中国农业机械公司成为美国垄断资本主义在华的代理机构,为在中国大量销售美国农业机械创造条件,铺平道路。
这些矛盾与支秉渊的初衷尖锐对立。为正常开展公司业务,推进中国农业机械制造事业,也为维护中国员工尊严,支秉渊经常和专家们发生摩擦和斗争,他和专家们的关系变得越来越紧张。不久,联合国善后救济总署驻华机构的美国代表,向国民党政府表示对中国农业机械公司的严重不满。
这种矛盾还反映到各项工作中。时任副董事长的周贻春几次来沪调节支秉渊和专家们的关系,反复强调让他向外国人学习。1947年下半年,虬江厂建设完成,生产能力基本形成,支秉渊和美国专家们在领导权问题上的矛盾越发尖锐,他又得不到官僚资本主义董事们的支持,不得不辞职。
保护吴淞厂
支秉渊毕竟是旧社会少有的机械工业人才,为继续利用他的才能,也为了使他与外国专家们分开,中国农业机械公司任命林继庸为总经理,任命支秉渊为总工程师和总厂厂长,并把虬江厂改为分配处,另建总厂。
总厂设在吴淞,1948年初开始建设。公司接受了支秉渊的建议,该厂完全由中国人经营管理,不让外国人参与。这次变动中,支秉渊并没有强调个人地位的得失,一心要为建设现代化的民族农业机械工业基础而奋斗,坚定地认为中国人能够靠自己的力量发展民族工业。
但林继庸为了讨好外国专家,又将总厂改为吴淞厂,这就是上海柴油机厂的前身。美国专家对吴淞厂从创建到经营,不断地给以刁难,等着看它以失败而告终。对一些较先进的机械设备,他们拒不拨给吴淞厂,甚至有些设备已在吴淞厂安装就绪,也强令拆回。
在这种复杂环境中,支秉渊将技术人员和工人团结起来,利用自己20多年内燃机生产技术经验,使吴淞厂在1948年试制成功5匹马力的汽油机,并完成进行批量生产的工艺装备。初步商定生产3000台,由联合国善后救济总署订货,使之同救济物资中的3000台水泵配套,作为农业排灌机械供应中国农村。
但由于中国农业机械公司和联合国善后救济总署中某些美国人的竭力破坏,这项订货最终被取消,吴淞厂在经济上蒙受了极大损失。
支秉渊仍然没有屈服,他通过积极承揽社会上零星订货和自行生产本厂需要的各种非标准设备,稳定职工情绪,艰难地维持着工厂。与此同时,他以坚定的信心和毅力组织全厂职工加紧设计,试制和准备成批生产当时深爱江南农村欢迎的12匹马力柴油机。到上海解放前夕,试制和批量生产的准备工作已基本完成。
上海解放前,林继庸以建设广东分厂为由,带着许多机器设备逃亡广东。他曾要支秉渊与他同去,但支秉渊这时已看透国民党的腐败,以广东工业基础太弱为借口,反对逃亡广东,决心将吴淞厂留给新中国。
1949年4月,解放军乘胜向上海挺进。上海的国民党当局,一方面准备负隅顽抗,另一方面慌张地做撤往台湾的准备,通令全市工厂企业加紧“应变”。中国共产党地下组织则针锋相对地要党员和工厂党组织,充分发动和组织职工加强保护工厂,迎接上海解放。
这时吴淞厂已有共产党员和党的组织,他们中有人通过发动职工建立工会性质的吴淞厂职工联合会,宣传群众和组织群众。按照党的指示,不仅广泛团结职工群众,而且努力做工厂领导的工作,包括支秉渊在内。向他们投寄宣传品,介绍解放战争形势和党的城市工作政策,要求他们同工人一起保护好工厂,争取为人民立功。
支秉渊审时度势,决定对共产党的护厂号召,采取响应和合作态度。这与他一贯的爱国立场和立志发展民族工业的夙愿完全一致。尽管当时支秉渊不可能知道吴淞厂里谁是共产党员,但他明确意识到吴淞厂职工联合会已经掌握在进步力量手中。
当他按照中国农业机械公司的部署,建立吴淞厂应变委员会时,便主动请职工联合会理事长王家宠(共产党员,后曾任中华全国总工会副主席,党组书记)参加并作为委员。
他对王家宠说:因为我在市里还有许多别的事情,所以吴淞厂应变委员会的工作请袁矿苏副厂长负责。我已经向他作了交代,你们对工厂应变有什么要求和建议,尽管找他商量。日后形势如果更加吃紧,恐怕工厂的事情会越来越多地落到你们身上。
事后证明,他的这些话是真诚的,也是有远见的。
王家宠根据党的指示精神,结合吴淞厂地处偏僻远郊的具体情况,认为保护工厂就要在战火烧到上海时,职工们留守在工厂里,因此要求厂方拨出专款充分储存粮食和蔬菜,以应战时需要。同时,发给每个职工一定数量的应变费,以安顿家属生活,解除后顾之忧。
为保证职工护厂取得合法身份,防止国民党反动派寻衅迫害,职工联合会要求支秉渊以工厂名义公开呼吁全体职工留厂护厂,并许诺参加护厂的职工战后可优先复工。所有这些要求都得到支秉渊的首肯和认真办理。
不久,解放上海的战斗打响。(1949年)5月10日,支秉渊专门到吴淞厂宣布停工,以便职工集中精力保护工厂,并询问留厂职工在护厂工作中还有什么问题需要解决,一一给以落实。
在血腥镇压革命群众,军警特务肆虐的条件下,吴淞厂职工护厂斗争能够合法地进行而不受摧残,并且取得显著成绩,这与支秉渊作为厂长和全国工程技术界知名人士所发挥的掩护和支援作用分不开。革命人民也不会忘记支秉渊在上海解放前夕的护厂斗争中所做出的贡献。
第一方案
1949年5月,上海解放,吴淞厂收归国有,支秉渊仍担任厂长。7月,他到北京开全国科学工作者代表大会,参观了鞍山、抚顺、大连、哈尔滨、长春及沈阳等地的工业建设。回上海后,他和胡厥文向工商界作了多场报告会,大力宣传解放区工业建设的成就,上海工商界为之振奋。
8月,华东工业部成立。鉴于支秉渊在中国机电工业中的知名度及为发展民族机械工业的业绩,特别是上海解放时护厂的贡献,他被任命为华东工业部机械处处长,协助华东工业部接收了8个机械厂,做了很多清理资产及恢复生产和工厂整顿等工作。
除此之外,他还给华东工业部写报告,认为汽车是世界上产量最大的复杂机械,华东是中国工业最发达的地区之一,为加速工业发展应上汽车工业,还自荐曾有试制汽车的经验。
在华东工业部的支持下,他还调查了中国汽车工业企业情况,特别是江、浙、沪汽车企业情况,做出发展中国汽车工业的第一个方案。
1950年2月,支秉渊设计在上海生产苏联嘎斯51载重汽车方案,具体内容是:自制木车厢、木驾驶室、电瓶、水箱、灯泡、标准件、玻璃、轮胎、车轮等。进口底盘散件,不断扩大自制件品种。
工厂以他创建的虬江、吴淞两个厂为主,组织上海、江苏众多小型汽车配件生产厂、修配厂进行配套件生产(当时江苏、上海的汽车配件产量占全国近七成),这就是现在所说的CKD装车。其目的是,一方面满足国内对载重汽车的需求,一方面减轻整车从苏联进口对铁路运力的压力,同时还可节约大量外汇。
1950年3月,支秉渊赴京,参加中央重工业部召开的全国机械会议。由于他在旧中国为发展汽车工业奋斗时间最长,名声也较大,同时又带来一个发展中国汽车工业的方案,他被任命为会议汽车组组长。
在这之前,1949年8月,苏联已派莫洛托夫汽车厂总工程师作为重工业部专家到北京,筹备援助中国建设一个汽车厂,但具体方案还没确定。汽车组主要围绕这两个设想展开讨论。
经过反复讨论,支秉渊在讨论总结时明确提出:中国已达到可以开始发展机器制造工业的时期,第一个汽车厂应把中国几个大的汽车配件厂和国民党的四个军用汽车修理厂通过集中管理,发挥最大力量,规模按一班年产5000辆为宜,地址建议在石家庄。
他同时还建议,在重工业部成立第二汽车制造总厂筹备委员会,把江、浙、沪的大配件厂划归总厂领导,总厂最好以上海虬江、吴淞两个厂做基础,设备以国内筹集为主,部分进口(50台),职工5000人。建议从即刻开始到1953年1月开始出车,在利用已有设备的前提下,概算投资为2.9万吨小米(合470万元),其中1.5万吨小米用于进口设备(每台机床3万美元,共150万美元)。
这时中国汽车工业筹备组已在北京成立,但不知何故,没有让支秉渊这位资深专家参加汽车工业筹备组,而筹备组的人员也没有在解放前搞过汽车工业。工厂建设方案全由苏联专家做主,按照苏联有强大工业基础的思路为中国设计汽车工业,原则是建设一个全新工厂,而没有采纳支秉渊充分利用现有生产资料,用滚雪球方式发展汽车制造业的方案,这是新中国在汽车工业决策上的第一次失误。
结果是,6年多后,花费相当于支秉渊设计的发展汽车工业第一个方案100倍投资,才建成第一汽车制造厂(简称一汽)。一汽建成后,由于国内原材料自供率较低,国家又缺外汇,9年后(1964年),年产量才达到设计能力(3万辆)。
先CKD装车,再逐步国产化的汽车生产方式,当时在国际上也处于探索阶段,社会主义阵营里还没有先例,支秉渊这个大胆设计方案没有得到应有的重视。当时最具备上汽车工业条件的上海市,由于工业方面负责领导不精通经营和技术,加之不久支秉渊又调往外地工作,而且470万元投资也是一笔不小的数字。因而这个方案没有实施,上海失去了一次发展汽车工业的好时机。
后来国家考虑到,北京作为首都应有一个汽车厂(苏联首都莫斯科有汽车厂),当时北京工业基础薄弱,国家财政也不宽裕,于是把支秉渊从CKD组装起步,生产嘎斯51载重汽车的方案,修改为在北京近郊衙门口建一个嘎斯51载重汽车装配厂。
这仅是作为一个投资较少的建厂方案等待国家财政投资。1952年年底,确定第一个五年计划期间,此装配厂(752厂)由于财政资金不足而停止筹备。
筹建重型机器厂
1950年5月,中央重工业部根据苏联优先发展重工业的理论,正式提出建设新中国第一座重型机械厂的建议。该建议立即得到中央财经委员会的批准,决定投资7.5亿斤小米(合6075万元)。
这是国民经济恢复时期机械工业最大的建设项目。根据当时的经济状况和国防情况及资源条件,中央重工业部决定由华北兵工局主办,华东工业部协助开展筹备工作。
由于急需一位技术负责人,重工业部总工程师沈鸿推荐认为,支秉渊可胜任这一艰巨任务,但担心他未必愿意舍弃上海的生活条件,便要求华东工业部去征求他的意见。
支秉渊欣然答应。1950年6月,他就任中央重工业部重型机器厂筹备处副主任,兼任太原建设工程处处长和上海事务所主任,筹备处主任由兵工局局长郭汉涛兼任。
上海事务所设在和平大厦,主要任务是动员和组织技术力量,完成工厂初步设计,同时招聘一批工程技术人员和技术工人,北上参加重型机器厂建设。事务所在上海一成立,就轰动了上海市,很快得到知识界的广泛响应。这充分说明我国工程技术界人士对新中国经济建设的满腔热情。
工作进展得比较顺利,除上海工程技术界内在因素外,支秉渊的强有力的说服动员工作也起到重要作用。因为刚解放不久,有人对共产党持怀疑态度,有人嫌华北风沙大,生活条件差,还有人对能否建成这么大的重型机器厂信心不足。
由于支秉渊在上海工程技术界享有较高威望,他不辞辛苦地走门串户,耐心进行说服和动员工作,招聘工作进展很快。可以说一呼即应,态度坚决的知识分子大有人在,共聘请56名技职人员和30多名高级技术工人。
1950年7月3日,华东工业部部长汪道涵、郭汉涛和支秉渊等在上海召开技术界座谈会,商议重型机器厂建厂大计。支秉渊作了发言,他说,新中国第一座重型机器厂要由中国工程技术人员自己设计,这确实是个大胆尝试,是中国工业史上的一大创举。我们为建厂的宏伟目标所振奋,为自己能担负如此艰巨的任务深感自豪。
根据中央重工业部的决定,要求在两个月内完成工厂初步设计,因此无法详细调查研究。该厂当时没有产品方案,仅有华北兵工局提供的军用地图作参考。在支秉渊的主持下,设计工作全面展开。
他们边设计边座谈。召开座谈会10多次,与会者200多人,有上海各大学教授和讲师,有上海各企业知名工程师。不少人曾留学欧美,他们把在国外所学知识和所见所闻都毫无保留地贡献出来,供设计人员参考。
直接参与设计者40多人,组成铸钢、铸铁、锻工、装配四个专业小组和一个综合小组,分别进行设计。其中,专职设计者仅10多人,大部分是兼职。大家怀着发展中国工业建设的高度责任感,利用业余时间义务劳动,充分发挥积极性和创造性,战胜了没有任何参考资料的困难,仅用40天,于1950年8月17日完成重型机器厂的初步设计。
从1950年9月开始,招聘的技术人员分期分批来到太原建设工程处。第一批到太原的有支秉渊、盛祖筠等12位同志,他们打着上海事务所赠送的“为我先锋”锦旗,于9月下旬从上海启程,在北京度过了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一周年纪念日后,喜气洋洋地来到太原。
1950年10月,在太原建设工程处副处长汪大勋的陪同下,支秉渊带领考察小组到太原、榆次、太谷等地进行厂址踏勘工作。经过比较,认为太原的条件远远超过榆次和太谷,在原料、燃料、动力及技术力量等方面基础较好,因此决定把新中国第一座重型机器厂确定在太原市汾河西岸万柏林地区的第二工具厂附近。
方案上报中央重工业部,经部审查同意并批准。
太原重型机器厂初步设计的主要内容包括:生产的主要对象有冶炼压延设备、石油化工设备、起重设备、工具机等。年产量2万吨,其中金工产品8000吨,冷作产品5000吨,钢锭7000吨。主要车间有铸钢、铸铁、锻压、金工冷作车间等。
此外,还有辅助车间、辅助设施和生活福利设施。全厂建筑面积11万平方米,职工住宅面积6.5万平方米,职工总人数3857人。
在建厂步骤上,为适应国民经济恢复和发展所需,决定采取边基建边生产和“分年成套”方针,计划1954年建成,1955年投入生产。初步设计方案经苏联专家修改后,很快得到批准。
工厂建设开始,工程进度迅速,一年里建了三个主厂房,安装了部分机器。支秉渊日以继夜地工作,利用过去在工厂建设、机械和建筑方面的知识,解决技术难题。但由于缺乏地质知识,未曾对地质、水文进行考察,建厂平整土地后,在炼钢的平炉车间挖基础坑时,遇到了地下水位问题。
支秉渊曾提出建议,在基础坑内作内防水层或移动平炉位置。他虽是技术权威,但在处理重大技术问题时,却没有决定权。当时的行政领导也没有认真听取和采纳他的意见,造成的失误不但要他承担,而且得不到谅解。
此外,一些工厂设计和建厂过程中难免发生的问题也被大肆追查责任,严重地打击了技术人员的积极性,造成决策者不负责,负责者不决策的管理混乱局面。
在建厂时期,太原重型机器厂没有行政领导认为值得信赖的苏联专家,很多技术问题的积聚,使建厂工作从初期迅速开展转变为拖拉局面。结果是,一方面造成国家财产浪费,另一方面该厂也不能很快为工业服务,迟迟不能发挥应有作用。
以支秉渊为首的技术人员得不到充分发挥才能的机会,使这个当时新中国最大的重型机器厂失去先发效益,也失去行业中应有地位。这位满腔热情,为建设太原而离开舒适生活,到北方含辛茹苦、埋头苦干的老工程师极为痛心。
支秉渊忍辱负重,承担了全部责任。他后来分析认为,当时除主观上对建设重型机器厂知识不全面外,行政领导不懂经营管理和生产技术,对具有爱国热情的知识分子不够信任,上级要求该厂迅速建成,但缺少一套完整的工厂建设规章制度和技术知识也是客观因素。
支秉渊十分重视办学。早年不但资助支鉴路村开智小学,在新中公司时期,办学培养了不少技术干部和技工。在太原重型机器厂建厂初期,创办了技工学校,使人才培养先于车间建设。因此,新车间刚投产,就有一批经过培训的青年工人掌握生产。这个技工学校的毕业生,后来很多人成为厂级及中层干部,成为太原重型机器厂和国内其他重型机械厂的骨干。
太原重型机器厂设备调试时,曾发生过一起重大设备事故,最大的锻锤锤头碎裂。技术人员傅家邦因此被判为反革命破坏分子,拟处死刑。在众多证人中,只有支秉渊认为不能作为反革命案,应作为失职判处。
后因家属申诉,此事惊动了周恩来总理,改判为有期徒刑13年。1980年代初,山西省复查该案,查清该设备是原日本赔偿物资,锤头本来就有裂纹,加上维修时的疏忽所致,据此予以彻底平反。在当时气氛下,支秉渊能这样表态,实属不易。
降级调动
1954年5月10日,奉上级命令,支秉渊被调往沈阳矿山机器厂任副厂长兼总工程师。他对这次调动工作颇有顾虑,因为从来没干过矿山机械,他过去一直从事动力机械制造工作,对内燃机及抽水机更为熟悉,对矿山机械使用及研究不多。
他的个人意愿是到动力机械或汽车制造企业去。但这次降级调动,原因主要是在太原重型机器厂的工作“失误”,他认为不能和组织上讨价还价,便没提意见,服从组织调配。
那时候强调阶级斗争,支秉渊拥有几家工厂的股份,这使他在工作及言行上更加谨慎,也算因祸得福,在反右斗争中,他并未受到牵连。
在沈阳矿山机器厂工作时期,沈阳重型机器厂缺一位总工程师,这是个比沈阳矿山机器厂更大的企业。组织上曾试探他,是否愿去该厂担任副厂长兼总工程师。
他怕再出现不可原谅的失误,婉言谢绝了这一重用。
在支秉渊倡导下,沈阳矿山机器厂建立了国内机械行业最早的标准机构。1950年代初,我国机械工业处于恢复建设时期,企业技术工作还没有统一标准可依,给设计和生产带来诸多不便。
支秉渊根据多年技术工作的实际经验,认为不搞标准化工作,不利于生产管理,于是提出建立标准化机构的建议,并为此付出努力。1954年6月,沈阳矿山机器厂在设计科成立标准化小组。同年9月,成立标准化科。
标准化机构的建立,对建立良好技术秩序,提高产品质量,改善经营管理,提高经济效益起到重要作用。
支秉渊经常深入实际,组织科技人员,解决技术和生产中的关键问题。产品螺旋分级机上有个空心轴部件,采用无缝钢管材料,国内不能生产,一直靠进口。后来进口比较紧张,螺旋分级机生产告急。支秉渊就组织科技人员攻关,用焊接空心轴代替无缝钢管空心轴,迅速恢复螺旋分级机生产。
过去锻造炉效率低,劳动强度大,而且在炉内填煤直冒黑烟,还漏气漏水,工人得戴草帽工作,作业条件恶劣。支秉渊组织技术人员去外地学习考察,对老设备进行技术改造,终于解决冒黑烟等问题。
支秉渊是总工程师,很多技术问题要他处理。到基层处理完问题回来后,办公桌上总放着要他批示的技术图纸和文件,他从不耽搁。他不处理完案头之卷,就不回家休息,加班熬夜,甚至通宵是经常的事,为广大科技人员做出表率。
支秉渊对自己严格要求。他住在厂北宿舍,离厂有五里地远,组织上考虑到他资历较深,年事已高,工作又忙,专门配备一辆小轿车接送他。可他不肯坐轿车,自己花钱买了辆自行车,骑车上下班,直到他调离沈阳矿山机器厂。
支秉渊对同志以诚相待。凡接触过他的人,都认为他待人和蔼,没有一点官架子。科技人员有心里话,都愿意跟他说。技术上有难题,都愿意跟他探讨。就连外厂的科技人员都有同感。
有一次,他同厂设计科的一名技术员去外地出差,刚上火车还没坐稳,黎明机械厂的两位技术员就急匆匆地跟上火车,向支秉渊请教飞机发动机的技术问题。尽管他们互不相识,支秉渊以其渊博知识和丰富经验,帮助解决了技术难题,两位同志高兴地离去。
支秉渊在沈阳矿山机器厂工作9年多,虽为工厂做了大量工作,但与他以前的成就相比,建树不大。
本文作者饶达。
支秉渊的遗产
1963年9月18日,支秉渊心脏病加重。一机部体谅他难于再在基层承担领导职务,便调任他为北京起重运输机械研究所副所长兼总工程师。
在任期内,他考察了东北林业和东南沿海省份船舶翻越水坝的机械设施问题。他主张研究课题要与生产结合,与用户结合,实行合同制,为用户服务等,这在当时也是难能可贵的。
1966年他69岁,因胆结石并发胃出血,住院几个月,经两次大手术,输血共计1万多毫升,才挽救了生命,但从此身带残疾。
经此事后,他更感谢党,感谢社会主义,认为是国家给了他第二次生命。他多次表示,要力所能及地做些事情,以报答党的关怀。
不久,文化大革命袭来,支秉渊被诬陷为参加过国民党、反动技术权威、资产阶级吸血鬼等罪名,并被隔离审查,吃尽苦头,还停发工资,每月仅给微薄的生活费。后又被下放河南罗山劳动,在五七干校里,他一面劳动,一面交代问题,提高认识。
对这位德高望重的七旬老人,干校领导力所能及地给予照顾。在支秉渊生病期间,将其老伴黄景卿接来,安排离伙房近的住房和从事轻体力劳动等。后又转去信阳,终因患腹泻小病(黄景卿生前曾告诉子女,起因是误食了从食堂买来的面条中的苍蝇)。
由于他被划为“黑五类”,处于下放、交代问题的改造时期,开始不敢声张,仅从卫生所拿一些药,苦熬10多天后,引起心脏病复发。当地医疗条件又较差,抢救无效,导致体力衰竭,于1971年8月25日殁于信阳,享年74岁。
黄景卿不铺张,也不主张闲置寿衣。支秉渊穿着原来的衣服,用在当地仅能购到的薄板棺材,葬于信阳郊外公墓。
黄景卿俭朴地办完丧事,受到组织表扬。
1979年2月,一机部对支秉渊的不白之冤给予平反,确认他未曾参加过国民党,系受四人帮反革命修正主义路线迫害致死,承认他对中国机械工业发展所做功绩。同时,移灵至北京八宝山革命公墓,在八宝山礼堂补开追悼会。
上海市原市长汪道涵,一机部副部长、著名机械工程专家沈鸿,事后专程对遗属家访慰问并告之,支秉渊审查结论是,未参加过国民党。因钱昌照已从国外回国定居,一机部曾向他调查,他确证支秉渊在中央训练团受训期间,曾找过他,表示不愿意参加政党,钱应允。这与他本人所述相符。
在黄景卿主持下,根据支秉渊为中国机械工业奋斗终生的志向,将他被抄家发还的一生薪水积蓄,除留一万多元做黄景卿养老费外,其余5万多元全部捐献给中国机械工程学会。
这5万元相当于他生前,作为解放后国家最高级工程师,按月薪300元计,13年10个多月的薪金累计值。
支秉渊早年丧父,无土地和现金遗产,分家所得支鉴路村的半栋住房,早已捐给本村。他一生未置过地产和房产,不蓄金银珠宝、古董、名人书画,薪金积余均投入企业股金。他穿着俭朴,遗产只有一张书桌,一个沙发,一个衣柜,两张床,无钱财留给子女。
1955年,支秉渊曾向上海新中动力机厂去信,表示放弃新中公司的股份和定息,并寄去股票。新中动力机厂考虑到国家当时并无此政策,回信告之。从那时起,支秉渊自愿放弃几个工厂的所有股份,之后从未领过红利和股息,也未遗赠给家人。
解放前,支秉渊任中国工程师学会上海分会会长,解放后任中国机械工程学会第三届全国理事会常务理事和传动学会理事长,第三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代表。
支秉渊以罕有的热忱和毅力,在各种逆境中奋力发展我国机械工业、桥梁事业、汽车发动机事业和汽车事业,开创局面的功绩不可磨灭。虽然由于旧中国条件限制和日本帝国主义的摧残,未能获得较大成功,但在他的领导下,得到锻炼和培养的工程技术人员和高级技师不在少数。
这些工程技术人员在新中国成立后奔赴全国各地,发挥才能和经验,为内燃机和机械工业服务。他们遍布军民动力机工业单位,成为新中国初创工业时期的骨干,起着承前启后的作用。其中,担任厂长、总工程师的有十几人,另有5人(吴梅生、魏如、陆景云、支少炎、王家宠)曾任全国人大代表、全国政协委员,他们对支秉渊推崇备至。
解放前,支秉渊开创企业时多灾多难,但他的才能却在这种恶劣环境中顽强施展。解放后,他本应能更好地发挥自己的才能,反而没有更大作为。
据我所知,解放时,在四五十岁的知名工程技术专家中,很多人的情况与支秉渊相似,一些中青年工程技术人员感到自己的聪明才智不能充分发挥。这很可能是国家技术进步较慢的重要原因,也是今后改革必须解决好的一个重大问题。
我希望,在这个问题上能尽早出现突破性进展,并且不要再发生像支秉渊这样的悲剧。
(本文写于2000年3月14日,未曾刊发,2013年授权支德瑜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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