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来。娄氏源于姒姓,因为东娄公的存在,特别是作为夏文化礼制继承者杞国与娄烦的同源探宗,使娄姓在春秋至始皇帝时期拥有空前号召力,包括后世的姓氏源流和郡望堂号,在大江南北都留下关键的寻根印记。甚至鉴于娄烦的巨大名望,在娄烦灭国二百年后始皇帝天下初定便设楼烦郡,隋炀帝一千年后再设楼烦郡。

赵国的强大无与伦比,赵简子六世孙赵武灵王之时,娄烦国便已名存实亡,赵武灵王不仅借助娄烦国的胡服骑射改良军队和战术,还征召娄烦人入伍充实兵力,至战国晚期长平之战时,四十万被坑杀的赵军中,有一半来自朔方娄烦国人。在长期与狄人、胡人交往杂居中,娄烦人也养成了彪悍的性格和体魄,更有一部分人不愿意与赵国对峙或被赵国驱使,又返回漠北,开始了长达数百年的迁徙。

楼兰古城遗址

经过二三百年的漫漫长途,出走的这部分娄烦人最终定居在大漠深处罗布泊美丽的孔雀河旁,这里与蒙古草原无异,蓝天碧水草木丰美,而且远离匈奴等民族的袭扰和奴隶。他们口口相传着自己的族名,过着半耕半牧的生活。

这批出走的娄烦人之所以选择向西而不是向东,一方面是按照当时流行的二十八星宿引路的方法,如同娄氏迁徙在山西洪洞和陵川,或者江西赣州湖南承德,有着玄学的神秘和自然的选择;另一方面也是更主要的原因便是赵武灵王在朔北正方修建了中国最早的漠北长城抵抗东胡,“赵武灵王变俗,胡服,习骑射,北破林胡、楼烦,筑长城,自代并阴山下,至高阙为塞”,向东的道路完全被封死。

孔雀河边的娄烦人更不知道,汉朝使臣张骞在这里被俘避难娶妻生子的时候,汉武大帝正命年仅十八岁的剽姚校尉霍去病北伐,三年以后他的轻骑军队便横扫整个漠北直达瀚海(今贝加尔湖畔),封狼居胥,“匈奴远遁,而漠南无王庭”。

草原上没有了生存空间,匈奴残部不得已也进入了罗布泊腹地,直接改写了孔雀河边娄烦国的命运。张骞仓皇出逃的时候,随从西域人堂邑父用下卷而悠长舌音说出了一个地名:楼兰。

司马迁的《史记》中曾说,楼兰古邑有城郭,临盐泽。至《汉书》则更明确了楼兰的位置和当时民风:

去阳关千六百里,去长安六千一百里。户千五百七十,口万四千一百,胜兵二千九百十二人。辅国侯、却胡侯、鄯善都尉、击车师都尉、左右且渠、击车师君各一人,译长二人。西北去都护治所(今甘肃张掖)千七百八十五里,至山国千三百六十五里,西北至车师千八百九十里。地沙卤,少田,寄田仰谷旁国。国出玉,多葭苇、柽柳、胡桐、白草。民随畜牧逐水草,有驴马,多橐驼,能作兵,与婼羌同。(《汉书·西域传》)

作为西域三十六国之一,在匈奴和强汉的双重挤压下,楼兰失去了生存的空间,最终与西域民族同化,即所谓“与婼羌同”。南宋著名的考证史书《路史》中,作者由衷地写到:“娄,楼也,本作楼,商所封,即牟娄,曹东之地,一曰无娄。密之诸城有娄乡,矣夷国也,所谓封祀而号东楼,缪。东楼与晋娄、穰娄异。”

西域三十六国,中原春秋以降的格局,华夏大地曾经发生故事的翻版。需要的不仅仅是战场上霜刀映雪的残酷,更需要勇气和智慧。无论是张骞还是汉武帝,或者古今伦理学者,都不相信“一万四千一百”人的楼兰国会繁衍、进化出更好的后世子孙,唯有的就是与周边民族通婚,包括张骞在内也成为这一政策的受益者,身为战俘的他能够在这里娶妻生子,度过了人生和大汉外交中最关键的时间节点。

此后发生的一系列重大历史事件表明,谁拥有楼兰,谁将有西域战争的主动权。李白所谓“愿将腰剑下,直为斩楼兰”,王昌龄高呼“不破楼兰终不还”,便是此间原因的有感而发。

偌大的西域三十六国,唯有楼兰统治者是娄人。《汉书》作者班固惜墨如金,“与婼羌同”四字就表明了楼兰为华夏民族一支的立场,因为楼兰的生活常态中,还有着夏代的最初样式。《后汉书》中更加明确地表达出来:

西羌之本,出自三苗,姜姓之别也。其国近南岳。及舜流四凶,徙之三危,河关之西南羌地是也。滨于赐支,至乎河首,绵地千里。赐支者,《禹贡》所谓析支者也。南接蜀、汉徼外蛮夷,西北接鄯善、车师诸国。所居无常,依随水草。地少五谷,以产牧为业。其俗氏族无定,或以父名母姓为种号。十二世后,相与婚姻,父没则妻后母,兄亡则纳釐嫂,故国无鳏寡,种类繁炽。不立君臣,无相长一,强则分种为酋豪,弱则为人附落,更相抄暴,以力为雄。杀人偿死,无它禁令。其兵长在山谷,短于平地,不能持久,而果于触突,以战死为吉利,病终为不祥。堪耐寒苦,同之禽兽。虽妇人产子,亦不避风雪。性坚刚勇猛,得西方金行之气焉。(《后汉书·西羌传》)

这里提到了一个令人毛骨悚然、闻风变色的历史事件——舜逐三苗于三危。《山海经·海外南经》记载,“三苗之国,左洞庭而右彭蠡。今之江州、鄂州、岳州之地是也。”因为对舜受让天下不满发起叛乱,舜就将三苗之国人放逐到三危山。

敦煌

三危山,在莫高窟以南,瀚海阑干百丈冰的不毛之地,地狱和死亡的代名词。

因为流亡,外出的楼兰人不得不在“三危之地”立足,这是任何迁徙最终的选择。丰美之地早已被土著民所占据,如果想立足,就不得不依附当地权势,获取基本生存权利后,才有资本抒发自己的思想意识和政治主张。

从中原到楼兰,动用了国家保障、又是使者身份的情况下,张骞用了十三年,百余人最终只有两人平安归来。历史上无论是出走还是回归,都是荒冢接道的苦难。娄烦人出走两千两百年后,强悍的土尔扈特部脱离清政府序列奔向沙俄,但不到八十年他们便谋求回归之路。从乾隆三十六年(公元1771年)开始,土尔扈特人有组织、有预谋的开始从伏尔加河沿岸南下。尽管装备、饮食与春秋时期不可同日而语,但十七万土尔扈特人经历五年的长途跋涉,最终走回祖国的也不过四万三千人。

想象不出走出的娄烦人在风雪交加的春秋战国忍受了何等苦难,同时又从苦难中站起,在刀枪如林的战场上求得生存发展,最终在西域占有了一席之地,横空出世般地让匈奴冒顿单于必须向汉文帝刘恒表明:楼兰属于匈奴。

是年为汉文帝前元四年,公元前176年。三百年的励精图治,娄烦人在西域才有了立足之地和话语权。而这一年,张骞出使的目标国大月氏国被匈奴右贤王彻底击败,失败后的大月氏翻越祁连山,过大宛,远遁阿姆河,战胜巴克特里亚王国,建立贵霜帝国,使大汉丝绸之路彻底畅通,楼兰也因此成为西出玉门关后第一个重要节点。

此后从楼兰到鄯善的演变,也彰显了娄烦人的睿智和艰辛,在各种此消彼长的势力中保持着自己独特而有魅力的存在,直到时代使命的完成,再把自己交还给时间,等待尘埃落定后大漠黄沙依旧。

同样娄烦故国也沦落为一钵黄土,但往事悠悠风物长存,他们的精神早已同他们的兄弟一样,融进了中华民族的血脉中。

慎终追远,因为同一个祖先,因为共顶一片天空。张骞发现了楼兰,也把丝绸之路彻底打通。如同赵简子向北扩张领土一样,楼兰之于汉朝如同娄烦之于赵国,中华威力远被再一次放大。

在古代,娄、楼、偻三字通用。仅仅因为音译的原因,一门两支被人为地从情感上分开了两千年。(作者原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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