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家也好冲冲喜气,至于苏生,便是一辈子做个自在闲人,苏家也是养得起的。

那时候的苏生,一身青衣,一柄长剑,一壶老酒,一匹瘦马,长安街头,一张俊秀面孔,不晓得俘虏了多少女子芳心。

可惜的是,苏生的婚事是由不得他自己做主的。

苏相爷给他定下的是兵部侍郎家的千金,小字唤作如意。

与苏生长拎着的戏本子不同的是,他并没有半分反抗封建包办婚姻的自觉。

苏生装模作样地在父亲书房里打量如意的画像,想着这画师不晓得收了兵部侍郎多少银子,才能将她画出这样个端庄样子,她那日从墙上跳下来心急火燎地去找自己掉下的糖人时可并没有这么端庄。

苏生笑出声来,父亲瞪了他一眼,他托腮望着父亲那张久居上位而日益宝相庄严的脸,道,“如意,这倒是个好名字。”

苏生和如意的婚事一直拖了快三年,成功拖到了苏生二十一岁。因着如意本就比苏生小个三岁,兵部侍郎心疼幼女,硬是无视苏相爷的威逼利诱梗着脖子将两人的婚事往后拖。

如意啃着手里的冰糖葫芦很是正经地对着兵部侍郎道,“爹,你要是实在舍不得我,就跟我一起嫁到苏家去吧。”

兵部侍郎大人险些一口茶自己呛死,他瞅瞅一本正经的小女儿,和小女儿日渐丰腴的脸,觉得自己牙疼得厉害。

苏生如意还是等到了他们大婚的那日。

那日的苏生,一身大红色的喜袍,肤色如玉,眉眼间,顾盼生辉,神采飞扬,苏相爷望着这个一出生就没少折腾自己的小儿子,突然又有些欣慰,再不济,这个儿子样貌总是生的极好的。

苏生挑开如意的盖头,却并未看见戏本子里所谓的美人含羞。

如意哭的梨花带雨,苏生有点慌,嘴上损人的功夫却没停,“你这哭嫁哭得也太晚了些,你爹娘都回府了。”

如意哭得更厉害,苏生没了主意,像哄小孩子一样抚着她的背。

哭了半晌,如意终于哽咽着道“你怎么才回来啊?我都要饿死了,喜嬷嬷又不许我动。”

苏生还是抖着肩膀不厚道地笑出了声。

在苏相爷看来,苏生和如意大婚后的日子只能当得上鸡飞狗跳四个字。

苏生和如意一拍即合相见恨晚,两人一起晚上跳墙去护城河里捉鱼,一起去喝西街的凉茶吃北街的冰糖葫芦在东街的夜市上地摊出售相爷的古董,一起去南郊挖野菜回来几乎炸了相府厨房做出一堆黑乎乎的东西,还异常珍贵地每人分上一小碟。

苏相爷看了看自己面前这块比旁人略大了点的焦黑的饼子,再看看苏生和如意一脸的讨好,觉得自己牙根疼的厉害。

对于苏生和如意的不求上进不思进取鸡飞狗跳,长姐倒是看得很开,“随他去吧,苏家的富贵有我和兄长,苏生能开心过自己的日子我和兄长的辛苦便很是值得。”

此后,苏生和如意如同得了敕令一般将鸡飞狗跳的日子过得更加肆无忌惮。

当然,这种日子并没有持续很久,苏生病了,是真的病了。

宫里的太医来了一批又一批,相府千金寻遍江湖名医,饶是这样,也没能留住苏生的命。

深秋的时候,苏生已经完全日日靠着参汤吊着精神吊着一口气,他仿佛很晓得,自己大限已至,已是熬不过这个长冬了。

如意的眼肿的很厉害,像是刚刚又哭过的样子,她从袖中掏出两个香包,将一个挂在苏生身上,一个放在自己身上。苏生歪头去看,自己身上的香包歪歪扭扭的绣着如意两字,他抬头便看到了如意身上更加不成样的苏生两字。

苏生想笑,却没什么力气,他抬了抬手让如意往前靠靠。

如意倾了倾身,苏生仔仔细细地将如意的模样在心底描摹了一遍又一遍,他记性也大不如以前了,他总怕哪天醒来便将如意忘了,他更怕自己哪天便醒不来了,若自己不在了,她这样好哭,可怎么能行?

苏生吻上如意,然后叹了口气。

如意嘴唇抖了抖,然后刚刚止住的泪便又急晃晃地落了下来。

午后,阳光暖的惊人,深秋已经很少见这样的天气。苏生让下人抬他去后院的草地晒太阳。

相爷没多久也来了,苏生病的这两年相爷老的很厉害,他从不曾想到,自己有一天竟白发人送黑发人,送的还是自己的幼子。

苏生觉得精神很好,这些日子少见的好。他有了些力气,慢慢地向父亲说着些话。

“我走了之后,还请父亲母亲长姐兄长保重身体,万勿过于伤心,愿父母亲能安享晚年,兄长长姐能相互扶持,养育教导之恩,我来世再报。”

“至于如意,是我误了她终身,我未能与她留下子嗣,我走之后,希望苏家万勿为难于她。她年纪尚轻,不可为我守一身苦寡,她若愿回母家,还请父亲护她安好,勿让她受辱于人。她若愿再嫁,长安钱庄,我已替她备好一份嫁礼,还望父亲为她重新觅得良人。”

我备好十里红妆,来嫁出我的掌上珠心头爱。

苏生死在初冬,年二十六岁。

佑下山主说的对,苏生是天生的阴命,不是阳世之人,留不得人间。

苏生成了幽冥的白无常。

三生石旁,他穿一身庄重繁琐的无常服看着自己盛大的葬礼。

父亲将苏生的话一句句讲给如意听,如意苦笑了一声,道,他便是我的良人,我又如何重觅良人?

当夜,如意换上一身素色衣裙,将手上带着苏生字样的香包摩挲了一遍又一遍,然后吞下了早就准备好的毒药,安然躺在苏生的棺中。

毒药不是烈性的毒药,不会将她折磨得痛苦不堪,她要自己这样好地去见苏生,大概这是她早就想好的,是她早就在心底描摹了千遍万遍的。

苏家的葬礼成了两个人的葬礼,盛大得空前,夫妻同葬,便是怎样的盛大,也是当得起的。

三生石旁的苏生蹲在一旁哭的不能自已,阴郁而凄苦。

黑无常将如意的魂魄从枉死城寻回的时候,如意三魂已经被枉死城的戾气冲散了一魂。

枉死之人不入幽冥入枉死之城,这点如意自是不知道的。

那时候的如意已经认不得他,惊慌而失措,见人便问,你可见过苏生?他是我相公。

苏生抱着如意,将手中的碎石捏的粉碎。

缺了一魂,如意不能投胎为人。

黑无常没能拦住苏生,等他将苏生从忘川里捞出来的时候苏生已经只剩下半条命,手里握着从自己身上剥出的一魂。

“给她补了这一魂,你可就永世不能为人了。”

“她胆子小又爱哭,留在幽冥,我总怕她受欺负。”

“以命换命,值得吗?”

“值得,做什么都值得。”

如意过奈何桥喝孟婆汤的时候,苏生将自己的一魂放在如意身上,然后也给自己端了碗孟婆汤,一饮而尽,“此一别,生生不见,世世相忘,愿如意再梳娥眉,重觅良人。”

懵懵懂懂的如意望着他,像是突然清醒过来,喊了声,苏生。

苏生在没人的府邸扣着喉咙将咽下的孟婆汤吐了个干净,在心底一遍遍描摹如意的眉眼,轻声自语,还好,还好我是记得的。

此一别,生生不见,世世相忘,愿我掌上珠心头爱重梳娥眉,再觅良人。

世间再无苏生,再无如意。(原标题:《苏生如意》,作者:胡大宝。文章来自:每天读点故事APP <公众号:dudiangushi>,下载看更多精彩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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