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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臭”字是在什么年代变得“臭不可闻”的?其实“臭”根据是一句成语的演变:“入芝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香”“臭”两字其实是后加的。这句话,多半是借东汉刘向的通俗读物《说苑·杂言》记孔子曰:“与善人居,如入兰芷之室,久而不闻其香,即与之化矣;与恶人居,如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亦与之化矣。”《说苑》可能是取材于文体更正宗的《孔子家语》,两书中那段话的原文完全相同但《孔子家语》的作者、年代都有争议,前人断定是三国时代的王肃伪造的。李学勤教授认为,早在汉初确已有《家语》的原型。

孔夫子图绘

王肃作解的今本《家语》大约就是在简本的基础上经过几次扩充编形成的。王肃用当时的语言改写,因而“芝兰之室”一段话的定型可能较晚。刘向绝不敢盗用孔夫子的名义,他引的语录必有依据。《大戴礼记》中也有大致相同的话,可上下句的结尾根本没有“香“臭”两字。原文是:“与君子游,苾乎如入兰芷之室,久而不闻,则与之化矣;与小人游,贷乎如入鲍鱼之次,久而不闻,则与之化矣。”《大戴礼记·曾子疾病》《大戴礼记》的作者戴德也生活在公元前1世纪,但学者公认其书有更早的依据,包括曾子的佚书。《汉书·艺文志》“儒家”类下著录的《曾子》18篇,已。

王萧绘图

“艺兰之室”这段缺少“香”“臭”二字的语录是直接由孔子的学生曾子转述的,应当早于《孔子家语》据此可以推断,孔子的时代还没有“香臭对立”的观念,把芝兰的“香”跟鲍鱼的“臭”对立起来,这不符合“臭”的古义。当然也没有相关的语句。刘向生活在公元前1世纪(约前77前6),那时的语言中已习惯于“香”“臭”的鲜明对立。对照曾子的年代(前565前436,就能确定较具体的时间:“臭”变得臭不可闻,是公元前4个世纪之间的事。由于古代学者还没有弄清“香”“臭”对立最初并不适用于饮食以外的场合,所以经典的传统注释也不免有误解之处。例如《左传·僖公四年》:“一薰一获,十年尚犹有臭。”

《左传》

本义是其香、臭存留时间都很长,晋代人杜预注:“十年有臭,言善易消,恶难除。”“臭”字有两个意思:既泛指一切气息,为了辨析准确,这里不能说“气味”。又专指难闻的气息,普通话读音分得很清楚。化学老师的古文底子不管多差,也会把“氧气,无色无臭”的“臭”念成xiu《辞海》:“臭”字有两个读音,香臭的“臭”读chou,例句是跟兰花之香对立的“鲍鱼之肆”之“臭”;另读为xiu,例句为《诗经·大雅·文王》:“无声无臭。”把读x的排在第二,是迁就今人的观念“臭”的字形之妙,令人惊叹:上面是鼻子,下面是狗(犬)“自”的本义就是鼻子。《说文解字》:“自,鼻也。象鼻形。”人们说“我”时,常会指着自己的鼻子。

《左传》

段玉裁注《说文解字》“鼻”字说:“自本训鼻,引申为自家。”为什么带个“犬”字?因为古人早就认识到狗的嗅觉特灵。现代科学发现,狗的嗅觉比人高出40万倍,甚至能嗅出癌症的萌芽1998年,伦敦的两位医学家在《柳叶刀》杂志上发表的论文中谈到,一位女病人的狗顽固地嗅她腿上的一颗痣,她去找医生,发现那是皮肤癌。洋人训练狗们担当侦缉毒品及炸药的重任,给人类立下了“汗狗功劳”。造字的圣人仓颉早就发现狗总是用鼻子到处嗅,说它能跟踪禽兽走过时留下的微弱气味。《说文解字》:“臭:禽(按,远古禽兽合称禽)走,臭而知其迹者,犬也。”段注说:“走臭犹言逐气。犬能行路踪迹前犬之所至,于其气知之也。

中华田园犬

本来“臭”字除了不分美、恶,还能当动词用。《荀子·荣辱》:“彼臭之而于鼻。”意思是“它闻起来让鼻子觉得不愉快”。这跟英文的 smell相当,真是英雄所见略同。想不到的是,咱们祖先甚至比英国佬更英雄,“臭”字到汉朝时又进化出一个“字来,专门表示动词。当然也读x。这个字的构成更有意思:“用鼻子往臭(气味)上凑。”《说文解字》:“以鼻就臭也。”“齅”字比 smell还准确。跟名词“臭”分工明确,而英语的 smell是拿名词当动词用。这个字今天可能连汉语专家都不认识,说实话,笔者在研究饮食文化以前也不知道有这个字。古典文献里也极少出现,猜想它侧重于狗的行为。唐代以前,经典中没有“嗅”字。

荀子绘图

宋人邢注释《论语·乡党》中的“三嗅而作”说:唐《石经》“臭”字左旁加口作“嗅,则后人所改。到了晋代,“臭”就被“嗅”代替。宋元时代的《古今韵会》开始收入“嗅”字,而这部字典的前身是晋代的《韵会》自从出现了“嗅”字,“齅”字便永远消失了。南北朝时期的字书《玉篇》最早有“嗅”字,解释还说:“齅亦作嗅。”宋朝以后“嗅”字流行,用于愉快的感觉。苏东坡就有嗅花香的诗句。《次子由所居六》:“何以娱醉客,时嗅砌下花。”“齅”字属于鼻部,本来无比准确;曾经用过的先进词语,为什么今天成了死字?古词典对“嗅”的解释是“鼻审气也”,明明用鼻子,为什么从准确倒退到糊涂,改成了口部的“嗅”?

苏东坡绘图

“嗅”跟英语里当动词的 smell一样是从名词派生的,由于后来“臭”字变了味,人们出于对劣气息的极其厌憎而避忌之,便改用“口”字旁的“嗅”,以表明说的是食物的气息。这变化的前提,是“吃”在华人的生活中变得极端重要,压倒了其他的生活实践。简而言之,“臭”的“变臭”,是因为“香”的“吃香”。不同的感官功能对应的词语,在汉语里往往有混同的现象。“嗅”,口语都说“闻”早在先秦就说“入芝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这属于心理学与美学上的“五官通感”现象。“闻”又属于耳部,跟“口”一样都跟鼻子无关,所以在本节的题目中要说“嗅觉的退隐”。同一原理再进一步,泛指“气息”的“臭”,最终又被“味”字代替,造成了口鼻不分的混乱。

参考

《左传·僖公四年》

《论语·乡党》

《说苑·杂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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