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了他一筷子。
余飞白天的时候不是很想去想白翡丽。她不想否认昨晚的感觉让她整个人都沉浸在一种奇妙的愉悦之中,但她本能地去防备自己想要更多。冷静下来,她仍觉得昨晚的行为羞耻。或许是因为滂沱大雨,或许是因为遮盖了一切的黑暗,或许是极度精神紧张与亢奋带来的迷乱,也或许是母亲突然发病给她造成的恐慌和不安。
总之当光线消失的那一刹那,事情突然就失控了。
一个看不见的妖精站在她面前。
她知道那个妖精的名字叫阿翡。
就像在“筏”的那晚一样,他是她的梦幻泡影,也是她的救命稻草。她抗拒不了这种诱惑,却也知道不可久长。
看着恕机吃干抹净,她说:“走啦。”
国际展览馆的实验剧场,鸠白工作室在做最后一次排练前的准备。
鬼灯、尹雪艳、一念成仙、马放南山等人看着白翡丽像一个幽灵一样从舞台前晃过去,眼睛都直直的。
“关山今天是不是发疯了?”
“今天这么热穿一件长袖衬衣?扣子还扣到最高一颗?袖扣也扣这么整齐?”
“我们认识他这么久,见过他穿这么正式的衬衣吗?我是不是出现了幻觉?”
关九双手插兜踱步过来,问:“都看什么呢?一个个火烈鸟似的。”
他们纷纷表达了疑问。
关九道:“你们想听官方的解释呢,还是想听小道消息?”
众人异口同声:都想听。”
关九倒是爽快,说:“官方解释呢,就是关山发现可能有人在对我们使坏。今晚所有的演出,只有咱们会用到投影。前两天调试好的投影机器,今天早上关山一查,发现又不能用了。”
尹雪艳很直白,“操。”
众人也都默了一默,心里头都有了数。
“那怎么办?重新调?万一调完又坏了呢?”鬼灯问。
关九耸耸肩,“能有什么办法?时间这么紧,难道我们还去查是谁暗中动的手脚?关山用了个最粗暴的办法,找上这个剧场的负责人,请他出去吃了顿饭。至于吃的什么你们就不用关心了,总之今晚的音乐、灯光、投影什么的,应该都不会有什么问题。他穿这么正式,自然是为了表明一下态度——我们不是来玩儿的。”
众人若有所思地点头。
鬼灯心直口快地来了句:“那扣子也不用扣上顶吧?”
关九略带嘲讽地说:“这就是小道消息了,关山说他昨晚睡觉被鬼压床,早上起来一看脖子被掐紫了。鬼灯,有个词叫‘欲盖弥彰’,侬晓得伐?”
众人顿时心领神会,纷纷点头,脸上洋溢着老司机的微笑,“懂了懂了。”
尹雪艳皱眉,“真是没想到,关山这么快就焕发了第二春。”
马放南山摇着一根手指,“no no no,关山这是为了咱们鸠白的未来,为了艺术而献身,各位需要对他表示出对人民币一般的尊敬。”
鬼灯仍然一脸困惑,“关山和那姑娘不是不认识吗?怎么突然就献身了?”
关九抱着胳膊说:“你们以为那位姑娘好请?那可是尊菩萨。为了能请到,咱们关山可是使尽了浑身解数——”
见众人目光移向她身边,关九回头,看见余飞站在她身后,夕阳的余晖,沿着她的身体画出一道修长而优美的浅金色曲线。
余飞灿灿然地拉开一个笑意,“我没来晚吧?”
Y市漫展两天时间,两个晚上从七点到十点,都有舞台剧表演。
但谁都知道,压轴戏全在第二天。
第一天晚上主要是中小型工作室和学生社团的集中展演,时长都不超过十分钟,主要是走秀、歌舞和一些经典片段的展现,故事性都不强。
但在第二天晚上,则安排的是非我、花咲、妖刀联盟、Ashura四大商业社团的舞台剧,外加一个鸠白工作室的《湖中公子》。
一个月前,漫展的主办方把舞台剧演出名单公布出来的时候,圈子里便起了一场轩然大波。
谁家工作室和社团不希望自己的表演被安排在第二天?人流量、业界和媒体的关注程度,都和第一天不可同日而语。
四大商团的剧被安排在第二天,没有人有异议,但鸠白工作室的《湖中公子》为什么也能排在第二天?
非我、花咲这些大型工作室成立时间悠久,在圈子里根基深厚,实力强大,背后都有大金主撑腰。
但鸠白工作室怎么回事?虽然关九、马放南山等都是圈子里的大神,但就鸠白来说,成立没几年,作品寥寥,舞台剧甚至从来没有出过。和非我这些来比,鸠白真的就只能算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工作室。
还有舞台剧的内容。非我工作室这次的舞台剧做的是一家大型古风玄幻游戏的同人,花咲和妖刀联盟分别改编了日本和国内的两个知名漫画,Ashura则惯常和耽美大神合作,做他们耽美作品的舞台剧改编。总而言之拿现在被用滥了的词来说,都是大神级IP。
但《湖中公子》是什么玩意儿?
有好事之人去扒了一下原著——晋江文学城一本非知名言情小说,VIP都没入,一篇免费文,收藏两千左右,评论不到三千。这样的数据,在晋江怎么看都是扑街货。
这个事情就有点迷了。
一时之间鸠白工作室成了众矢之的,嘲笑、质疑、谩骂的声音铺天盖地。
鸠白工作室全体成员集体装死。
就连原著作者都配合装死。
最后还是漫展主办方出了个说明,表示所有的内容筛选都是严格按照官方标准而来,没有任何不公平不公正的内幕操作。
攻击的声音消停了会儿。
然而鸠白工作室的装死行为还没有结束。漫展前的半个月,各家工作室理应进入密集的宣传阶段,做做广告,发歌曲、片花、剧照之类的宣传物料,以及配合舞台剧出静态的cos片子来吸引粉丝,制造影响力,然而鸠白彻底装死,连一张舞台剧人物的定妆都没有发。
所有人都在猜这个舞台剧是不是要完。
关九、马放南山等鸠白大神们的粉丝都觉得心好累。
但《湖中公子》还是顽强地出现在了最终的演出名单上。
谁知道天有不测风云,就在开展三天前,突然又爆出了“绫酒转投非我工作室”事件。《湖中公子》的重要角色刘戏蟾没了。
鸠白工作室誓将装死进行到底。
鸠白诸大神的粉丝陷入了新一轮的心塞和绝望之中。
这天晚上七点,舞台剧演出准时在Y市国际展览馆的实验剧场开始。
实验剧场千余人的座位坐得满满当当,主要都是漫展观众,以及各大工作室及其IP作品的自带粉丝。
非我工作室的舞台剧《九州清晏》争取到了第一个上演,因为他们的舞台布景非常复杂,第一个上台能够争取到足够的时间提前布景。
《九州清晏》背靠的那款游戏已经运营了五六年,用户数量三千万左右,活跃玩家达八百万,在漫展玩家中普及度非常高。这一次游戏公司作为赞助方也下了血本,所有道具和服装都做到了高度还原,加上这家游戏公司本来就在Y市隔壁,这次便组织了一个宣传团队过来拍照和直播,配合舞台剧做成一个多渠道全方位的事件营销。
余飞正在化妆间化妆,鸠白的团队也都在,唯独没有白翡丽。恕机对白翡丽感兴趣,关九却说白翡丽去盯道具和声光程序去了。
化妆间的电视机中播放着非我工作室的舞台剧表演,看得出华丽大气,人物众多,戏服和道具十分精美。主要角色一出场,台下便是激动无比的掌声和尖叫声。
马放南山评价:今晚的表演,就是一场资本的比拼。
妖刀联盟是下一场。妖刀的头儿顾流眄是关九的好友,敲门进了鸠白的化妆室,跟关九开玩笑:“九哥,有没有后悔强行插入今天的演出名单?反正你们最后一场,现在退出还来得及。”
关九正咬着橡皮筋在扎头发,她客串一个小角色,紫川郡主,一身紫色,带有军服感的裙装显得英姿飒爽。她痛呸了顾流眄一句,“滚吧!没听说过庙小妖风大?我们就是那小庙妖风,待会儿吹死你们几个大庙!”
余飞慢悠悠地、细致致地化着戏妆。一个月没怎么碰过了,竟也不觉得手生,仿佛那些油墨本就长在她脸上,她只是轻轻粉粉刷刷,让它们显山露水一样。
没有人打扰她,其实也是没有人理睬她。
她心里很清楚,鸠白的人对她观感一般,谁也没有想到,最后来演刘戏蟾的是她。前天在这个地方第一次和鸠白众人相见的时候,她虽然算是和鸠白站在一边,但离恨天对她的攻击,很显然大大削弱了鸠白众人对她的好感。
后来她答应了演出,却又缺席和他们的排练。刚才的排练,她也没使足力气。那戏服难穿,又容易脏,她就换了套随身带来的宽松练功服和他们排了一遍,结合正式的声光效果,没有出纰漏,但是也绝没有任何彩头。鸠白的众人对她没有失望,但也没有任何惊喜。
余飞不怎么在乎其他人对她的观感,但今天不是和白翡丽对戏,她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她懒洋洋的,没有什么兴趣去尽力。更何况刚到时她听见关九说的话,虽无恶意,却让她心头隐隐不快。
她便兴致缺缺,用油彩慢慢地抹脸,抹得面面俱到,抹得精致无缺,直到整张脸都白生生光灿灿的。然后便抹红彩,拿那红色的油彩,从鼻梁两侧到耳边,由深到浅细细地敷衍开来,像桃花晕染了春水,像三春景晖天然铺陈,那一段风流俊俏态度,一瞬便出来了。再自眉攒向上“打通天”,抹一道细细红痕迁延而上,直至天灵,便又脱了脂粉气,那等灵英神气,也跃然而生。
她慢慢地傅粉描眉,慢慢地染唇绘眼,眼角鱼尾处勾勒出细细一条长线,风致妖娆。再勒头,吊眉,完全沉浸其中。她本就是一双危危上挑的凤眼,眉一吊起来时,那眼角的长线便完全活了。一双眼神采奕奕,俊气之余,又有一股子刘戏蟾那种诱人的妖气。
那边鸠白的人和恕机打成了一片。恕机这人的长相性格本来就讨喜,当鸠白的人发现他是个货真价实的和尚的时候,更是惊呆了,欢喜得不得了。毕竟真和尚本来就少见,这么平易近人,可以上手触碰上嘴调戏的帅和尚就更是千载难逢的稀罕物儿了。
那个演阿罗舍的四大神兽之二——梦入神机说什么也不肯自己演了,他本来就只是个编剧,因为阿罗舍台词和动作少,和马放南山抛了一枚硬币之后,被拉了壮丁。梦入神机跟关九哭诉说头可断,头发不可断,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剃个光头,是对父母的大不孝,既然现在来了个真法师,名字也和他如此有缘,一定是上天派来解救他的,请让法师本色出演吧。于是恕机就真的白赚了这么个角色,横竖他也没什么动作戏,连衣服都不用换,就只负责在刀光剑影里岿然不动,面对刘戏蟾的调戏坐怀不乱,然后喝口茶卖个萌就行了,俨然一个团宠。
余飞换好戏服,戴上盔头,插上那两根五六尺长的翎子,外面就一声喊:“鸠白的兄弟姐妹们浪起来!该我们上场了!”
余飞候在后台的暗处。鸠白的工作人员在紧张兮兮地布置舞台。之前几场拖了点时间,本来预期表演九点半能开始,现在已经快十点了。余飞悄悄扒着幕布看了看,只见有些观众已经起身离开,观众席上一片混乱。但前排的舞台边上又站了不少人,看着依稀是刚刚演出完的非我、花咲等工作室的人。
大多数人脸上挂着看热闹的笑意,交头接耳,动来动去,显然都是打算不好看就立马走人了。
余飞看了一圈,仍然没看到白翡丽。
实验剧场十点半准时关闭,鸠白的工作人员丁点时间不敢浪费。戏台布置完,宽大的帷幕缓缓拉开。
随着舞台布景全部呈现出来,喧闹嘈杂的观众席忽然变得鸦雀无声。
白沙滩,碧水湖,湖边一块大石碑,上书“一刹海”三个飞扬跋扈的红色大字。
白云在水,游鱼在天,活灵活现地相戏。
古刹钟声庄严,响遏行云。
湖心一苑,青砖白墙,飞檐斗拱,好似画境。
光打得很集中,湖心这一片地方,宛如一个清净琉璃世界,然而舞台四方,却又一片黑暗,隐约可见弥漫着浓重的妖氛。
这样干净清透的布景,一瞬间便夺人心神。相比于前面四场戏的宏大繁华、浓墨重彩,这一场戏给人的是截然不同的感觉。
精致,简洁,有一种非常鲜明的幽玄空寂之美,无法言说。
再细细看去,那在半空中灵动游弋的鱼,地面上波光粼粼的水,都是借助了逼真的投影效果,再加上人造的屏风背景,营造出一种亦真亦幻、虚实相生的感觉。
这一切虽然都是古风的造景,但这些画面设计,却分明又融入了现代艺术的抽象感。
观众席上已经有人在小声地说:“我去,这是cosplay舞台剧吗?”“那就要看你怎么定义了。先看吧。”
剧情向前推进,小姑娘深衣进入靖国府,寻找自己的未婚夫婿陌少。
当陌少在位于湖心苑的房门打开时,随着那两扇巨大的屏风向两边拉去,舞台中的光影瞬息之间又发生了变化。
一间空寂、阴暗、冷清的房子。
一床、一桌,一柜,俱是暗色;几根粗大绳索悬在空中,诡异而不知有何用途。
穿着素色道袍的陌少伏在桌上,肩上披一件冬日厚袄,仍看得出身形清瘦,一阵一阵地发抖。
光从一角打下来,从背后落于陌少身上,让他背对光明。那一束光线里尘质摇动,虚空寂然。
这样的舞台呈现既密又空,虽无边际,却让人分明觉得这是一个监狱。
现场不断有人在按动着长枪短炮一样的相机快门。这个舞台画面一直都有着独特的美感和质感,干干净净的,仿佛没有一丝红尘俗气。
观众席上一直都很安静。之前空掉的座位,不知不觉什么时候又被填满了。后面入口处甚至还站了不少人。
每一个人物出场,每一场戏都带着自己的音乐。有人惊叹:“这不就是鸠白过去一年陆陆续续出的古风歌嘛!用在这里面刚刚好呀!”
旁边有人道:“你还没看出来吗?很明显鸠白很早就开始筹备这台剧了,那些曲子都是为这台剧写的呀,只是之前大家都不知道!”
《入朱门》《拒婚姻》两场戏很快过去,被囚禁在一刹海这片大湖中的陌少终于决定带深衣小姑娘出湖,去梨园见刘戏蟾,把这个心爱的小姑娘托付出去,独自去面对凤还楼的杀手。
舞台帷幕再拉开,布景已经换作了古色古香的梨园戏楼。正中一个戏台,背对观众站着一个身着白蟒的雉尾生,一个服饰美艳的花旦。
只见那雉尾生乔着身段,以袖掩面转过身来,一双眼睛光华流转,亮得惊人。忽地一落袖,那一张脸便完全露了出来,面若银玉桃花,艳得惊人!光这一个动作,便衬得那旁边的花旦失色。所有观众的目光,瞬间都聚了过来。
余飞一转身便看见了台下的白翡丽。
他穿得衣冠楚楚,倚在舞台边上,俨然一个贵公子,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不知为何,余飞此时见他,心中隐约有几分清晰的恨意,也不知道是恨他昨晚与她那般,今日却又不肯露面,还是恨关九之前说的那几句话。她心中那股强烈的叛逆劲儿狠狠地抬头上升,下了决心要演出十二分的彩头来,惊艳了他,她心中发狠,要让他这一辈子也忘记不了。
她双手拈袖抖腕,一抖,再抖,抖得都是她十六年扎扎实实的功底。那雪白袖口层层叠叠,最后竟是整整齐齐地叠在那手腕上,露出一双白生生的手来,美到极致。
伴着背景起来的管弦声,她起嗓开唱:“……我也曾、箭射万里潮,我也曾、妙计退黄巢——”
这声音一出,裂金碎玉,全场观众都是一震。
要知道这些观众,鲜少有人去京剧院听过真正的京剧,从电视上听来,终究不如此时现场听来那般震撼。这东西不需要有多少事先的修养,真正好听的东西,一入耳便知。短暂的空白之后,一直安静的戏场忽然爆发出一阵疯狂的叫好。“我的天,这是真的在唱戏!”“鸠白临时从哪里找的这么一个人啊?太神了!这简直秒杀绫酒!”
台下,站在离恨天旁边的绫酒的脸色已经很难看了,离恨天的脸色也很不好。
台上的余飞仍在唱,紧接一道快板:“……花醉三千客、剑寒十四州,铁胆雄心、肝肠若雪——”如珠攒玉,如风赶雨,声色忽而又缓,柔情别转,“而今时,春色将老,君又何在?”她面向对面的王妃,眼风却瞟向台下的白翡丽,“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这一个“矣”字,拖得悠长,一口气息绵延不绝,竟是反复盘桓低回数次,十足的缠绵动人。台下观众不由自主地轰然叫好。
但这声音动人,又哪有眼色动人。
白翡丽本是一手抱着胳膊,一手撑着下巴,全神贯注地在看,这一道眼风过来,他眼神闪烁了两下,低下眼去。余飞见他耳畔的耳环璀璨光华,隐约映照出耳根那一抹异样颜色,嘴角不由得一勾。忽然之间戏台下血光飞起,音乐遽然转作激烈急促的鼓点,她陡转目光,提青锋扑下。
这一场剧变来得突然,观众们未曾预料,一个个屏住呼吸,捏了把汗。
之前本来后台看着电视直播的鸠白工作室的成员,也纷纷走到前台,挤到舞台下观看。
台上人戏服翻飞宛如繁花,双足移步好似风行水上。整个舞台虽然只有几个人在演,但配合着投影与灯光,满场都笼罩着刀光剑影,险象环生,直看得人心惊肉跳。
有认识鸠白的人见尹雪艳几个戏服还没脱,就挤过来看,问道:“艳爷,这个演刘戏蟾的是谁啊?”尹雪艳摊手,“关山临时找的,我们都不知道是谁。”那哥们给了尹雪艳一拳,说:“藏着掖着干吗?艳爷,你们这回也太不大气了!”尹雪艳无奈,“据说叫什么‘言佩珊’,Y市本地人,我们真不认识啊!”
绫酒和离恨天就站在他们不远处。绫酒见台上人这一套白蟒锦绣灿烂,舞动起来,身上繁复的金银线熠熠生辉,好似星河;那一双翎子仿佛活的,斗着那凌光二品杀手时,还施施然从他鼻下唇上扫过,配着刘戏蟾那一双高挑媚眼,不知有多轻佻浮浪,看得人心头麻麻的。
绫酒越看越不是滋味,越看越觉得心头堵得慌。
一年前关九和关山千重不知道怎么就突然一拍即合,决定做《湖中公子》这个舞台剧。当时她刚知道非我工作室接到了那个很火的游戏的舞台剧项目。两相对比,她只觉得高下立判。后面排练《湖中公子》,她打心眼儿里觉得不痛快,这种感觉越积越深,中间离恨天又主动过来找她,她向离恨天大吐苦水,最后终于还是走到了和关山千重分手,改投非我工作室这一步。
她一直觉得他们做这个舞台剧做得小里小气的,没有大制作,大场面,连演员都只有那么几个。她几次磨着关山千重换别的内容做,争取大金主的赞助,都被他拒绝,最终闹得反目。
她看过刘戏蟾这个戏服的设计,算是她最满意的一点,但是每次找关山千重问戏服做好了吗?可以试穿了吗?关山千重都说,这个做起来很慢,再等等,可能要到最后几天才能做好。
她本来就不大相信他,等到最后,她也完全不抱任何希望。在离恨天面前,她不知道骂了关山千重多少次“穷鬼”。
但她真的没有想到,关山千重并没有骗她。她更没有想到,这个看起来小里小气的舞台剧,最终做出来会有这么好的效果。且不说别的,单单从整体的审美和气质上,那种从头贯穿至尾的清寂之美,已经翻新了所有观众对cosplay舞台剧的认识了。
看看那些如痴如醉不停在抓拍和录像的业内媒体,还有频频点头的漫展赞助商们,她就知道从今夜开始,鸠白工作室火了,这个舞台剧火了。到明天早上,这个晚上的记录会传遍整个圈子,成为一个新的经典。
这一切都已经毫无悬念。
但这一切都与她毫无关系。
台上,刘戏蟾和凌光二品杀手的拼杀已趋白热化,杀手一刀眼看就要扎穿刘戏蟾,然而从暗处一缕金线凌厉而至,将杀手的刀激荡开去。这一瞬生死一线,惊心动魄,刘戏蟾翻身而起,头顶长翎宛如大花飞旋,银蛇怒舞,荡到她面前时忽地被她张口叼住,眼神一刹那又妖又艳又冷又狠,手心长剑疾送,正正捅透了那杀手的胸膛。
“我去……看得好爽……”
“演得也太好了吧……她之前排练也是这么演的?我记得不是啊……”
“之前没有化妆也没有戴翎子,哪里看得出来?”
“我早就让你别怀疑关山了。你看看一个人站那边看的关山,他肯定心里有底。之前还说不认识这个女的,啧啧,太能装了!”
绫酒循着鸠白的人指点的方向看去,果然见到关山千重独自站在舞台另一边,嘴角隐约含笑,目光注视着台上的人。再看看台上,刘戏蟾踢了杀手的尸体一脚,抬起眼来,目光却是飞向台下的关山千重。
眉来眼去,不知廉耻。
这个演刘戏蟾的叫“言佩珊”的女生火定了,恐怕很快就会一步登天,甚至超越她辛辛苦苦经营这么久的地位。
她之前一直没有意识到刘戏蟾这个角色能这么出彩,现在看来,恐怕她的风头都会压过两个主演。
一个舞台剧能捧红一个人,她想过这种事情,但没想过这种事会离她这么近。她原来一直觉得就算能捧红,也是捧红鬼灯,让她演刘戏蟾,是关山千重对她不重视。
这一切本来都该属于她的。可她现在呢?不但失之交臂,还背上了“劈腿”丑闻这么一个黑历史。这个圈和其他的圈不一样,什么写手圈,换个笔名还可以洗白重来,但对于他们coser来说,总不能去换张脸吧?
绫酒越细想这些事情,越觉得烦躁不安,心惊肉跳,转身想走,离恨天忽然拉住了她,“宝贝儿,你仔细看看刘戏蟾这身衣服。你看看那肩线,衣服的长度……”
离恨天望着她说:“你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吗?宝贝儿,这件戏服,根本就不是比着你的尺寸做的。”
绫酒猛一下被点醒。
望着台上戏服寸寸合身的那人,她忽地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
后面,刘戏蟾妖妖艳艳,阿罗舍矜持淡定,陌少知其不可为而必定为之。众人梨园筹谋,有人蒙在鼓里,有人算无遗策。无论如何,一场腥风血雨即将来临。
至此,所有人都已经彻底进入了这个故事,看得津津有味,然而舞台剧却在这里戛然而止。
鸠白的众演员上台谢幕,台下所有人起立鼓掌,掌声久久不绝。关九拿了话筒说:
“今天只演出《湖中公子》的上半部,下半部我们还将做得更好,希望大家继续关注我们鸠白工作室,谢谢大家!”
底下有女生尖叫,“那个演阿罗舍的!报上名来!求嫁!”
台上鸠白众人哄笑,看向恕机。关九说:“妹妹,这可是个真和尚,咱们的特邀嘉宾。”她把话筒递给恕机,恕机抱着话筒,“欢迎关注恕机解梦……”
“啊啊啊啊啊啊你就是恕机哥哥!”
“请大家多关注佛法……”
“啊啊啊啊啊啊天哪老公你真人好帅!”“老公我爱死你了!!!”台下忽地一片疯狂示爱疯狂拍照。
“……女施主们请控制一下自己……再这样我回去就要面壁思过了……”
一片混乱。
又有人喊:“刘戏蟾呢!为什么没看见刘戏蟾?!”
鸠白众人扭头观望,竟然真的没有看到余飞的人影。
余飞这时正在后台洗手间飞快地洗脸、换装。
就在几分钟前,她接到了医院的电话,告知她言佩珊的生命体征突然又出现了不稳定迹象,情况不太好,让家属迅速赶来。
她来不及和鸠白的人说了,跑出去的路上给恕机发了一条语音信息:“素鸡哥哥你先回宾馆,我妈妈在医院有点危急,我先赶过去了。”
国际展览馆外面许许多多的人。Cosplay舞台剧刚刚结束,大家都出去打车。同时国际展览馆还有另外一个演出活动,也是刚刚结束,人都堆积在一起了。
余飞眼看着这边一时半刻打不着车,叫车加价也没人响应,当机立断,穿过旁边的窄巷,往另一头的大街上去。
Y市是一个历史悠久的老城。国际展览馆这一片新楼林立,紧挨着的就是一片传统建筑保护区,其中老旧小巷无数,和她家住的那一片很像。余飞对这些地方熟悉,左右穿梭,眼看隐约能看到外面那条大街上闪烁的街灯,忽然被几个人拦在了前面。
“小妞儿,跑这么快,害得我们追了这么久。”
余飞定睛一看,竟然是离恨天、绫酒、阴度司等好几个非我工作室的人。
余飞念着母亲,现在哪里有心情和他们纠缠?话一说出来就不那么好听:“让开,好狗不挡路。”
“脾气还挺大啊。”阴度司说,“不就一站街卖肉的吗?说话这么冲。”
余飞脸色一冷,“你说谁?”
“说你啊,言佩珊!”
“你再说一遍。”
“言佩珊,别以为就你是地头蛇。我们专门找人查过了,言佩珊,那个特喜欢穿旗袍的,就是你们Y市的本地特产,小姐!前几年扫黄打非,还进过号子,在公安局的档案清清楚楚。啧啧,厉害了!”
余飞定定地看了他们一会儿,忽然操起墙边的一根大竹竿子,恶狠狠地向他们打去。
“我叼你老母冚家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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