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成了奶奶家的常客,随便踩一踩,就去奶奶家玩。我说要去玩,但像小尾巴一样跟在奶奶后面。奶奶种菜,我用小铲子铲土。奶奶给了水,我也用小罐子舀水,但那些水都倒进了别的地方。奶奶喂鸡,我也争着去了地上

撒玉米豆子,奶奶说够鸡吃的啦,我却是不听,奶奶也从不怪我。

一日,我玩得口渴,奶奶便牵我去屋里倒水喝。喝了水,奶奶不知从何处摸出两颗水果糖来,笑眯眯地举到我面前。我乐了,赶紧剥了一颗送到奶奶嘴里,再剥一颗给自己。我一边吃糖,一边高高兴兴地叠糖纸玩。奶奶见我这般欢喜,想了想,问我:“你有亲奶奶吗?她疼不疼你?”我愣住了,好一会儿才说:“有的,但我没有见过她,她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奶奶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

爷爷常常咳嗽,他偶尔出几趟屋子,在房前屋后转一转,其余就躺在床上歇着,像是正生着什么病了。

几乎每天放学,我都要去奶奶家玩一阵。母亲一不见我,便知道我上奶奶家了,隔着墙头喊一声,我也就回去了。他们奇怪我为什么和一个老婆婆那样亲近,我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日子如小河里的水那样平静地流着。那一年九月,我上三年级了。有一天,我放学回家,看到奶奶家的院子里来了许多人,他们正往外搬着东西,什么锅啊、碗啊、桌啊,凳啊的堆了一地。我认出那群人里有奶奶的儿子,我那小小的心里,突然有了一种不详的预感——奶奶是要走了吗?

我慌了,撒腿就往奶奶家跑。我看见奶奶家的大门口停着一辆大解放,人们正在往上面装东西,我又往院子里跑。奶奶被人扶着,正从屋里走出来,她眼睛红红的,分明是刚哭过的样子。

奶奶看见我,一把将我搂进怀里,好久才松开。奶奶把我搂得那么紧,还不住地用手揉搓我的头发和面颊,我感到了她沉重而压抑的悲泣,我那小小的心疼了起来,不由地哭了……

人世间,有许多事情是我们不能理解的。难过了数日,我也就慢慢地好了。后来,我听母亲说,爷爷和奶奶是被他们的儿子接走了,奶奶在这里住的九个月,也是给儿子看房子的,现在房子都找好买家了。奶奶不想走,可那儿子却不答应呢……

从春天到深秋,她一共做了我九个多月的奶奶。

那时候,墙头上的南瓜花早已开过。曾经,它们一朵一朵地在阳光下灿烂着,我瞧着只是好看,却从未留意过她们的寂寞。

奶奶走后,那藤上结着的西葫芦都长老了,小南瓜就像一个个金色的灯笼。我突然想起来,奶奶种它,好像从来就没有吃过它,她看着它们的神情,就像看着一个个小孩子似的。我又想起来,奶奶和爷爷似乎很少说笑,奶奶总爱呆在院子里,爷爷却整天地闷在屋中。他们,就像两个世界的人。我似乎有些明白了,也许,奶奶种瓜,只是为了打发寂寞罢。

隔壁的小院,大门一直紧闭着,不知为什么好久都没有人来住了。奶奶曾住过的屋子也上着锁,那头老牛和那一群鸡都不见了,院子一时变得那么静默和荒凉。那些个小南瓜、西葫芦,就那么一个一个地在风中寂寞地老去,再也无人问津。

此后,日头照常升起,时间一天一天地过去了,季节如常地换过了几个轮回。一直到我家搬走,我再也没有见过那个奶奶。

李雪松 / 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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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雪松

克拉玛依

凡心所向,素履所往;

生如逆旅,一苇以航。

本文转自公众号“自在吹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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