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博爱医院病房里,一个脊髓损伤的孩子正在做作业。新京报记者冯雨新照片
这是几对变形的腿。更严重的是膝盖外翻,瘦得没有肉,比普通人的小臂还细一圈。稍微好一点,脚踝的肉皮很薄,脚踝像落叶一样下垂。她发现女儿的病情不是案子。
王心烈受伤约一年后,2021年9月7日吃晚饭,住在广东阳江的8岁小孩突然感到背疼。前一天星期六,她刚上完一周一次舞蹈课。加班的妈妈刘丽萍看着平板电脑,以为肩膀紧张,就在背上滚鸡蛋睡觉。
第二天早上,小腰痛更严重了,疼得直流泪。中午快到了,她的脚没力气了。"好像有很多蚂蚁在爬。"广州中医药大学第一附属医院进行MRI拍摄后,小胸椎后面出现了两个血栓。她像王心烈一样被判断为急性下半身瘫痪,失去了肚脐以下的运动能力。
医生告诉刘丽萍,胸椎后方血栓的形成时间是一周内外力挤压和脊椎损伤出血造成的。结合兵力,基本上可以判断为跳舞和练习腰部动作。
2018年10月28日下午3点,河南新民许慧接到舞蹈训练老师打来的电话,说4岁的女儿琪琪“摸了腿”。家人到达时,琪琪不能再走了。女儿后来在练习向许慧弯腰时说:“摔倒了。”肚子疼,腿疼,腿麻,坐久了也不能缓解。晚上7点,琪琪被送往郑州大学第一附属医院,在那里被诊断为舞蹈腰部造成的完全脊髓损伤。
在几篇医学论文中,王心烈、小昭、琪琪等病房的特点得到了惊人的一致总结。4至8岁,少女,有民族舞蹈或中国舞蹈、腰部运动练习师。
河南省儿童医院神经内科主任冯瑞斌统计说,近5年来,全员接收了16例舞蹈练习造成的脊髓损伤病例,在接受最频繁的诊疗时,一个月内有3名患者。
据华中科技大学同济医学院附属协和医院骨科主任医师郭晓东初步统计,全国有1000多名儿童在舞蹈练习中因脊髓损伤而瘫痪。他曾向媒体表示,如果包括吴进和王进在内的孩子,实际病例会更多。
北京博爱医院脊髓损伤康复科医生从1989年1月开始
2014年12月本院收治的14岁以下脊髓损伤患儿共275例,发现其中有63例是因为舞蹈练习脊柱过伸引发了损伤;而在2015年1月1日至2019年12月31日收治的14岁以下共221例脊髓损伤患儿中,前述损伤类型上升到了75例。
“体育运动损伤是中心近12年来住院脊髓损伤患儿的主要致伤原因,发病有增多趋势,以4-7岁女童最多,其原因与舞蹈练习脊柱过伸有关,且大多为胸髓完全性损伤,损伤程度较重。”相关论文中写道。
北京博爱医院脊髓损伤康复科主任医师刘根林说,2022年以来,科室内已接诊十余位舞蹈练习致脊髓损伤的患儿。不间断地,每月都有新的患儿到来。
像豆腐渣一样损坏的脊髓
几乎所有因跳舞导致脊髓损伤的孩子,在CT及X线等放射学检查中不会呈现异常,没有骨折或脱位的表现;唯有在核磁共振影像中,患儿多呈现“颈椎到腰椎的水肿”。两三周后,水肿逐渐消退,但原部位已经坏死。这被称为无骨折脱位型脊髓损伤,最终导致患者瘫痪。
这种灾难性的打击源于儿童的特殊生理结构。
刘根林介绍,人体的脊髓是像豆腐脑一般的柔软质地,被一层坚硬的硬膜包围着,在这硬膜之外,又围绕着脊椎椎管。如套娃一样,脊髓被层层保护起来。然而,当脊柱过伸的动作发生时,相比成人,儿童的脊椎更易与椎间盘发生相对位移,脊柱、硬膜连同中心的脊髓一起受到挤压,前两者在韧带的帮助下或者能恢复原位,而后者则像一根被拉扯过了极限的橡皮筋,“回不来了。”且会发生出血、水肿等。
一种更简明的解释是,儿童脊髓能承受的牵拉力量远低于脊柱。“脊柱可耐受5.080cm的牵拉,脊髓只能耐受0.635cm的牵拉。”一旦牵拉过头,就会对脊髓造成不可逆的破坏。曾有医生手术时剖开患儿的脊椎,发现损坏处的脊髓呈豆腐渣样。
这样隐秘的损伤,在医学影像上与脊髓炎呈现一样的水肿症状,因此,误判病因的情况至今仍然存在。刘根林总结,2002年1月1日至2020年8月31日,北京博爱医院脊髓损伤康复科收治的120位无骨折脱位型脊髓损伤患儿中,有17位患儿在初诊时被定性为急性脊髓炎。“一些地方医院,对无骨折脱位型脊髓损伤的认识还是不足。”此外,部分患儿在受伤发作8小时内就医,脊髓水肿尚在发展期间,核磁共振不能立刻照出异常,同样也会影响初诊的判断。
在此背景下,问询病史成了确诊无骨折脱位型脊髓损伤的关键定性方式。“这类病情的发展是高度相似的——突发腹痛、背痛,排尿困难,下肢麻木无力,多数都是在舞蹈动作后迅速发生的。”刘根林说,“短的5分钟,长的可能两天左右,就会丧失站立能力。”
冯书彬建议,孩子若在练习舞蹈时发生意外,最好能够在8小时内使用大剂量的甲强龙激素进行冲击治疗,“越早就医,疗效越明显。经治疗,原本只能收缩肌肉的患儿,可能可以抬腿,原本只能抬腿的患儿,可能可以让腿部对抗阻力。”激素冲击治疗被广泛应用于各地医院,王心悦、琪琪和小如都曾接受过对应治疗。
刘根林则倾向于一个相对悲观的结论:至少在他的观察中,注射激素并无明显效果,换句话说,无骨折脱位型脊髓损伤一旦发生,就难有有效的治疗手段。预后取决于损伤程度——他曾分析科室自2002年1月1日至2020年8月31日接诊的31例下腰后不完全性脊髓损伤患儿,其中有25例在伤后1到90天内恢复了独立站立能力。与之相对的,完全性损伤则极少见运动功能的恢复。完全性脊髓损伤,刘根林说,意味着肛门对刺激检查无任何反馈。在他接触的病例当中,完全性损伤的比例高达75.8%。
受伤后,王心悦独自在湖南省儿童医院重症监护室内生活了八天。医生向他们宣布治愈的渺茫性,嘱咐他们买一个轮椅备用。
实际上,王心悦是较为幸运的那一个,她最终被定性为不完全性脊髓损伤。在接受了一个月的按摩康复后,她能够自行站立了,又半个月后,她能拖着腿、跛着脚,用一种极缓慢的速度行走了。此后至今的两年中,她持续接受着康复训练,她的行动能力也在持续复原。
在郑州大学附属第一医院接受激素疗法无效后,琪琪多年来随着父母辗转北京、西安求医问药。小如在广州中医药大学第一附属医院动了去除肿块的手术,后背被打入六颗钢钉。日常,她接受着针灸与电疗的刺激。她们至今都没有能够站起来。
王心悦在父亲的指导下做康复训练,她每天都需练习抬腿、勾脚腕、动脚趾等动作。新京报记者 冯雨昕 摄
业余培训班的“规范”问题
上世纪80年代,著名舞蹈家、北京舞蹈学院前院长吕艺生第一次听说了舞蹈练习致脊髓损伤的案例,此后的近四十年间,他又断断续续地有所耳闻。
2019年,他在写作一篇舞蹈教育文章时,上网做相关检索,“一查吓一跳,居然在全国各地有这么多因为舞蹈脊髓损伤的案例。”阅读过一些医学文献后,他写作“给全国舞蹈教师们的一封信”,提出“跳舞不等于练功。”“低龄幼儿的舞蹈学习,轻易地不要采取搬、压、掰等强制方法。”
吕艺生介绍,中国舞、民族舞讲究“手舞足蹈”,以手部带动腰部舞动,所以从专业审美来说,舞者的腰肢最好是水一样软和的。不过,专业领域的招生及强制性训练往往发生在孩子12周岁以后,那时候,孩子的肌肉、骨骼力量等都发育完整,可以在科学的热身前提下,进行搬、压、掰等强制方法。在吕艺生的印象中,他从未在专业院校听闻过跳舞导致脊髓损伤的案例,反倒是在业余培训班中,脊髓损伤的事件层出不穷。
实际上,北京舞蹈学院对于中国舞有一套明确的业余考级体系,共计13级。“四级也就是孩子七岁、八岁才开始考跪下腰,八级也就是孩子十岁左右才开始考站下腰。所以,低龄化的、高难度的腰部动作练习是没有必要、不具备科学性的。”执教中国舞十二年的教师李佳解释。
李佳说,在规范的舞蹈培训机构,“强压”幼童是不被允许的,“绝对不用外界的力量,只能靠孩子自己的身体素质去做动作。天生软一些的孩子,可能做得标准些,做不标准的孩子也不会强求。业余的舞蹈培训不是要一味吃苦,更重要的是对美的培养。”另外,从舞蹈审美的角度来看,并非“腰下得越软、越反人类就越好看。”除了软开度,乐感、美感、表现力、风格韵律等,都是评价体系的一部分。
“(舞蹈练习致脊髓损伤)患儿大多来自经济教育欠发达地区的私立舞蹈培训机构,舞蹈教师常常缺乏专业培训。”北京博爱医院脊髓损伤康复科的医生们曾在论文中指出。
北京博爱医院病房内,一名母亲正在为脊髓损伤的孩子按摩。新京报记者 冯雨昕 摄
另一种广为流传的说法是,舞者在小时候更容易打开身体的软开度,等年岁上去了,身体就硬了、打不开了。是否真是这样呢?
前香港芭蕾舞团演员李怡燃表示,舞蹈教育体系当中,不存在一劳永逸的路径,“没有说一个孩子在五六岁时把身体练得软了,他就一定能把这种软度维持到十岁以后;也没有说一个孩子在五六岁时没有练习软开度,到十岁左右才开始练习,他就练不开了。”她举例,华人著名芭蕾舞家、第5届国际芭蕾舞蹈比赛金奖获得者谭元元在十岁前没有任何舞蹈练习基础。
那么,是什么导致腰部动作练习的低龄化?
吕艺生将此看作是舞蹈培训市场蓬勃发展的结果。“培训竞争激烈,就都想急于求成,拿出一个可视化的成绩给家长看。”吕艺生说,除北京舞蹈学院、中国歌剧舞剧院、中国舞蹈家协会外,市面上还有五花八门的舞蹈教育机构。不同的机构所用的教材、考级内容与考级强度都不尽相同。也就是说,业余舞蹈教学的规范,还没有被统一建立起来。
李怡燃也提到相似的现实问题。她回忆,在她童年练舞时,下竖叉能达到180度就会得到肯定与表扬。如今,她听说,有的培训机构要求孩子下竖叉达到240度甚至260度。
练舞,新时代的美育梦
让孩子练舞,几个家庭都有相对朴素的理由。袁玲希望能适当培养女儿的兴趣爱好,恰好她身边的同龄女孩们,“十个有九个在学跳舞”;刘丽萍听邻居家奶奶说,自己孙女练舞蹈后个子蹿高了,饭都多吃了一碗,她希望瘦小的女儿也能通过练舞“多吃一碗饭”;村里有学舞的女孩穿着练功服到许慧家里玩儿,琪琪看了眼馋,向许慧提出要学舞。
袁玲常陪伴女儿去上舞蹈课,未发现老师有“强压”现象,也从未听女儿说过练舞有不适感。她说,女儿大约是在学舞一年后开始学习腰部动作。另外两位母亲则不甚清楚女儿是从何时开始练习腰部动作的。可以肯定的是,出事前,几个孩子练习舞蹈三个月至两年不等,并且都已学会了下腰动作。小如曾有几次向刘丽萍诉苦,称自己扶着舞蹈教室墙边的栏杆下腰,觉得有点痛。
“有时候,老师太早地教一些有难度的练习,其实也是在满足部分家长的虚荣心。”吕艺生说。
因为常在社交平台上分享舞蹈教学心得,李怡燃的账户下有许多舞蹈教师留言。一位教师向她倾诉,有学生家长质问她是否教授学生毯技——一种在地面以手支撑进行翻滚的舞蹈动作,“问题是他的孩子才四五岁,我说练不了,太小了,人家转头就走了,认为我没有能力。”还有位教师留言称,自己新收了一位五岁的学生,其家长称孩子三岁开始学舞、四岁就在别的机构学会了站下腰,“说我这里腰也不压,腿也不压,一直叫我多压她,说孩子不怕疼。”
“脊髓损伤不一定发生在孩子第一次做腰部动作时,”北京博爱医院脊髓损伤康复科主治医师康海琼说,“有的孩子练下腰、倒立可能好几个月或者好几年了,都无事发生。但是某一次没有做好,摔了,或是下太快、起太快,拉扯到了,就发病瘫痪了。”为此,她不建议幼儿过早进行腰部舞蹈动作的练习,“不是专业的、只是当做兴趣爱好的,没必要冒这个风险。”
她的同事刘根林则观察到,幼儿舞蹈练习导致脊髓损伤是近二十年尤其近十年的“新疾病”。他在上世纪九十年代刚刚入职时,所接触的脊髓损伤病人还多是车祸、坠落或煤矿工人等体力劳动损伤所致,而在2000年后,因练习舞蹈而损伤脊髓的病例数量直线上升。北京博爱医院的数据显示,1992年至2002年,医院接受的儿童下腰后脊髓损伤患儿占儿童脊髓损伤患儿总数的4%,这个数字在2003年至2014年间上升至27.2%,又在2015年至2019年间上升至33.9%。
“算得上是社会经济发展的一个表现,家长们愿意越来越多地投入在孩子的兴趣培养、美育教学上了。”刘根林说。
直到伤病让美育梦想成为泡影,家庭的负担也变重了。
刘丽萍说,为给女儿治病已花了五十多万元,存款用完了,还欠了一笔外债。她试过与孩子所在的舞蹈机构沟通,对方将结余的1000元学费退还给她,并且向她捐了500元。
出事后两个月,许慧以生命权、健康权、身体权纠纷为案由,将舞蹈机构告上法庭。在有关司法鉴定所的鉴定下,认定女儿的“舞蹈动作练习”与其无骨折脱位脊髓损伤并下肢截瘫存在“直接因果关系”。最终,新密市人民法院裁定舞蹈机构承担主要责任,赔偿许慧家一百余万元。
北京盈科律师事务所葛冰分析,类似舞蹈练习致脊髓损伤案例中,司法推进的关键点在于“证明舞蹈与损伤之间的因果关系”。
“可以举在场人的证言,或是监控视频的记录,或是机构通知家长孩子受伤的聊天记录,但最关键的,是司法鉴定机构给出的鉴定结果——这是从法医学的角度去举证。”葛冰说,“如果孩子不是在培训机构受的伤,那么她在回家后有没有练舞蹈动作则也是关键的。如果回家后孩子没有自行练舞,但是突然受伤,那么伤情与舞蹈机构的关系会大一些;反之,关系则会小一些。”
在裁判文书网搜索“舞蹈”“脊髓损伤”两个关键词,共检索出文书172篇。
稍显不同的是,袁玲夫妇在女儿出事后,与女儿的舞蹈老师依旧保持着朋友往来。“这(孩子受伤)是谁也不想、谁也想不到的事。”
疾病之外
作为被诊断为不完全性脊髓损伤、“不幸中的万幸”的那一个,今年7岁的王心悦,已有两年的康复训练经历。“就像重新学走路,但要更痛苦一些。”她的父亲王强形容。
和婴儿一样,王心悦要学会翻身,而后是坐起、爬动,扶住东西行走……她每天都需练习抬腿、勾脚腕、动脚趾等动作,这对常人轻而易举,对她则是相当苦闷的环节,“那感觉就像攥拳,明明攥到底了,还要继续用力攥——但那个力气根本发不出去了,感觉怎么都使不上劲。”往往发力不过一分钟,她就满头是汗,有时会难受得哭闹。
他们一家每天花在康复训练的时间有四至六小时。王强充当教官的角色,“做康复是绝没有二话的,不肯练就骂,骂了没用,就上手拍两下。”
这样的强度下,王心悦的脚趾甲变了形,趾腹上全是磨出的老茧。她的下肢知觉恢复了七八成,且能自主控制大小便。今年夏天,她甚至能够作出小跑的姿势来。只是她无论走路、跑步都有严重的内八倾向,膝盖内扣,总是先迈右腿,再颇显费力地将左腿拖过去。速度也不快,甚至追不上她刚满4岁的妹妹。她的脚踝处有轻微的肌肉萎缩,脚脖子极细,走路发力偏差,渐渐形成了扁平足。她的两条腿伸直向躯干方向贴合时,会留下一个45度左右的巨大空隙。
袁玲多次提到,女儿曾是舞蹈班的黑马、尖子生,“真是好喜欢跳舞的。”出事后,王强删除了所有女儿跳舞的照片。
刘丽萍打心底羡慕王心悦的康复情况。接受一个半月的康复训练后,医生用棉签测试女儿小如的腿部及脚步,她感觉到搔动,等于是恢复了轻微的知觉。这让刘丽萍高兴坏了,但随之进展缓慢。将近一年过去了,小如只有脚部能做轻微摆动,但不能坐起,更不用说站。她仍然不能控制便意,每天要戴十几片纸尿裤,隔天就要用一次开塞露。一年里,尿道感染发作了十次。
受伤前,小如在舞蹈课上。受访者供图
每天早上,许慧睡醒的第一件事,就是为女儿琪琪导尿,而后为她穿衣、梳头、做饭,接着做康复训练,蹬康复自行车、在地垫上练习爬行等。作为完全性脊髓损伤,琪琪的身体在事发后没有得到一丁点的恢复。下肢没有知觉,琪琪常把腿撞得青一块紫一块,自己却没有察觉。四年没有行走,她的脊柱侧弯了,一块显眼的骨头从她的腰部左侧顶出,腿部肌肉严重萎缩,大腿甚至比同龄人的胳膊还细。此外,她的膝盖外翻,脚腕脱力下垂,许慧不得不在她睡觉时,整夜绑着她的腿,以免骨骼进一步发展畸形。
刘根林说,脊柱侧弯、髋关节脱位及膝盖外翻都是无骨折脱位型脊髓损伤患儿的常见并发症。用最直白的逻辑理解它们的严重性即是:患儿的骨骼会一步步变形,骨质会一天天疏松,直到完全畸形,再也没有重新站起来的可能。在他看来,这些并发症是很难避免的,“国外有数据证明,5岁以下脊髓损伤儿童的髋关节异常率是百分之百,10岁以下的则是93%。”做康复训练的意义,他说,就是延缓或阻止并发症的发展。
不论康复好坏,几个孩子都渴望温暖的气温。天冷时,她们的肌张力高得吓人,两条腿硬邦邦的,像木棍一样甩来甩去。她们的下肢对温度的感知也与常人不同,泡脚时,要么是怎么也不觉得水热,要么是左脚水温正适宜,右脚却觉得发烫。
疾病之外,变化悄然发生着。
出事后,许慧患上了严重的失眠与抑郁,一度有轻生的念头。刘丽萍在一个月内瘦了20斤。袁玲关闭了自己原本开办的钢琴培训室,在家照顾孩子,王强则在女儿受伤一个多月时,驾车恍惚间撞了五六个护栏,把脖子给扭伤了。
孩子一天天长大,生活要继续,她们的学业、社交构成了家长的新的忧患。
王心悦已经习惯带着一点戏谑自称“不正常的人”,因为不便参与游戏,她一度在学校里交不到朋友。许慧辞了工作陪读女儿,校方体贴,在教室边给了许慧一间小房间。女儿整天与轮椅为伴,一下课就钻进她的房间,很少愿意与同学们互动。刘丽萍则还在苦恼,不知是否该把尚不能控制大小便的女儿送入学校。
前两天,女儿小如对刘丽萍说,梦见自己又能走起来了。刘丽萍安慰她说,快了快了。
几位共患难的家长达成一种默契:他们从不向孩子透露其真实病情,他们习惯一天又一天地“搪塞”孩子:你只是暂时受伤了,再坚持几天,你就又可以走路、又可以跳舞了。
(文中许慧、王心悦为化名)
新京报记者 冯雨昕
编辑 胡杰 校对 李立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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