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出生的女孩】痛苦的女人

1

80年代初，20岁的李春梅是六联工厂最流行的姑娘。

她敢穿小号牛仔裤，敢学电影明星烫发。当然，当时理发店里这样的头发很少，她的波浪卷在家里用点燃煤火的火钳自己烫。

李春梅第一次顶着这个波浪卷上班时，六连工厂里的那些青年沸腾了。他们把李春梅围在中间，用不停的口哨给她开辟了道路。

李春梅昂抬起头，走在人群中，像高傲的公主一样走着。闪亮的春梅眨了一个人的眼睛，那就是陈海洋。

陈海洋比李春梅晚进工厂一年，但年龄比她大。他不认识李春梅，就问周围的人。这姑娘是谁？人们告诉他，这是六连工厂的花李春梅。

从那天开始，陈海洋成为摘花的小偷，决定摘名叫李春梅的花回家。

那么多人努力追李春梅，但都知道自己知道的，害怕拒绝。真海洋并不害怕。钉子这东西摸多了就软了。

陈海洋和李春梅不在一个车间，但他们中午都要去食堂吃饭。每天在食堂买饭，陈海洋还买了李春梅的那份。李春梅来的时候，他像供奉给王母的桃子一样在她面前放屁。

李春梅开始非常骄傲，她选择了这些她不喜欢的事情，然后拒绝了秦海阳的好意。

陈海洋学得很聪明，食堂一共做了五种饭，下次他把这五种都买下来，放在李春梅面前。李春梅做不到，干脆大大方方地坐着吃。

结果一个月就拿了30多块钱的工资，陈海洋这么大方，多少打动了李春梅。吃了一个月，李春梅对陈海洋产生了好感，两人就这样好了。

轮休的时候，陈海洋去找李春梅看电影了。找胡同尽头的四合院。院子里住着四户人家，李春梅家在最东边。

他敲门的时候，李春梅正在缝纫机上修理旧衣服、灰脸的旧上衣。折腰看起来像西洋风。

李春梅隔着窗户看到陈海洋，吓了一跳。但是她立刻惊讶地说。“你怎么来的？”“陈海洋想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李春梅的父亲去世前很早，她母亲就被人们用鞋底和针线拉扯李春梅。李春梅每月的工资都交给她妈妈当生活费。丫头再节俭，日子还是过得很紧。

别看李春梅平时穿的，所有样式新颖的衣服都换上了旧衣服。多亏了她的手艺，头脑也灵活。

李春梅的妈妈在做番茄酱。新鲜的西红柿装在玻璃瓶里，牢牢地封上，在锅里蒸熟，可以储存到冬天。

看到陈海洋长得白，又是第一个回家的年轻人。李春梅的妈妈热情地给陈海洋塞了两瓶番茄酱，让他一定要给家人带。

陈海洋拿着两瓶番茄酱和李春梅看电影，在路边吃了一碗小馄饨，又拿着两瓶番茄酱把李春梅送回了家。最后，番茄酱掉在四合院大门前的石骨上，又被李春梅的妈妈捡了回去。

2

李春梅和陈海洋恋爱了，但他们是工厂的大使。能迷上工厂花的男人不能到哪里去。

有人说李春梅运气好，吊起了陈海洋。说这话的人是王刚。王刚和李春梅的一个车间，他也喜欢李春梅，但他知道李春梅看不到他。

找到陈海洋是幸运的吗？李春梅很不服气，她不明白这和运气有什么关系。

王刚说，你是真的不知道，还是装傻？陈海洋的家里情况你不先问一下吗？

李春梅更呆了。盯着王强问。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王刚告诉李春梅，陈海洋他的父亲在县里是什么领导人，他的母亲也是某国的首脑。说实话，陈海洋是官二代，孔子哥。他来六联工厂不过是个跳板，过不了几年就会被调到省会。

那么多人想追李春梅，只有陈海洋勇往直前，人们才有底气。

李春梅不相信。自己的爸爸妈妈怎么有能力，哪有傻瓜想在车间底层当小工人！王刚的小道消息不可信。

贫穷限制了人的想象力。

李春梅死也不相信王强。她和陈海洋开玩笑。大家都知道，如果你父母都是领导，你父母是领导，你还在六联工厂当工人，那就是脑子有问题。

金海阳也跟着她的笑，我真的想要有钱的孩子，你还和我在一起好吗？

好吧，为什么不好，那我从鸡场飞到树枝上变成凤凰了。李春梅坐在他们家屋顶上，摇晃着两条长腿，好像要把自己摇向天空。

陈海洋在旁边失魂落魄。那天晚上的月光像水一样倾泻下来，使他心动。他的身体过去了，李春梅闻到了荷尔蒙爆炸的味道。

今晚李春梅成了陈海洋的女人。

相关的这一部分，黄花大女儿的便宜都占了，陈海洋觉得有必要给李春梅交代一下。他把李春梅带回了家。

走进这家，李春梅很傻。这是传说中的豪宅吧，沙发、电视、冰箱、对他们穷人来说连看都没见过的房子、谁敢带录音机，都是小人。但是陈海洋的家里什么都有。

李春梅像草率闯入的小偷一样窥视别人的财富。她手里拿着那两瓶寒酸的番茄酱和一袋麦奶油，出丑了。

她突然意识到王刚说的都是事实。

受惊后，李春梅用责备的眼神剜出了陈海洋，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陈海洋嘿嘿一笑，拉住了她的手。

他们

的腻歪，被秦海阳的妈给打断了。她审视着李春梅身上那套，用旧衣服改出来的时髦又廉价的衣服，审视着她那头波浪卷。

李春梅的卑微，在来自一位优雅中年女性的挑剔审视中茁壮成长着。

秦海阳向他妈介绍着李春梅，这是他给他们千挑万选来的儿媳妇。

秦海阳的妈客气地给李春梅倒了茶，有修养地问了她的家庭情况。然后，她脸上的笑容就像被偷走了，人跟着也走了。

李春梅被晾在客厅里，被晾着的还有她的自尊心。

3

秦海阳的妈到厂里打听了李春梅的情况。

李春梅这么爱出风头，自然有人看不顺眼。女人穷可以，但不能浪。这么浪的女人，你弄回去干啥，等着她给你戴帽子呀。

在别人嘴里，李春梅就是一个破烂。爱打扮，会穿衣服，就是骚货了？李春梅绝对想不到她的名声会因为几件改造的旧衣裳，和火钳烫出来的波浪卷，坏到这种程度。

李春梅那会儿正在车间干活，被主任叫了出去。

她想不到秦海阳的妈会来找她。在这位大领导面前，自卑感又从身体的每个毛孔往外窜。

秦海阳赶到时，那场谈话已经结束了。他回去和他妈干了一架，说非李春梅不娶。

秦海阳的妈什么都没说，只是给了秦海阳一个冷嗖嗖的背影。

秦海阳和李春梅说，不管我妈说什么，你都别往心里放，我就是喜欢你，就是要娶你。

李春梅相信秦海阳，可誓言当不了饭吃，信任也当不了水喝。

秦海阳偷来了家里的户口本，找主任开婚姻介绍信。这是多正常的事，主任就是拖着不给盖章。

秦海阳明白了，他妈把工作范围铺展的很广。

就在李春梅和秦海阳为崇高的爱情奋力争取时，李春梅却出事了。

那天本不轮李春梅夜班，她早早回家去了。可有个同事突然生病，厂里又赶急活儿，主任派王强到家里通知李春梅上夜班。

王强和李春梅说完，自己骑着自行车走了。等李春梅收拾好出来，那家伙早跑的无影无踪。

去厂里要经过一片玉米地，白天走这地方都觉得瘆人，更别提大半夜一个女孩自己走。

那天晚上出了事。李春梅被人拉到玉米地里糟蹋了。最糟糕的是，天太黑李春梅根本没来得及看清楚，就被打晕了。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李春梅的这点破事，一夜之间成了肉联厂最劲爆的新闻。连街头巷尾都在传播。

如果平时她不那么妖，怎么可能会招惹这种是非。如果平时她不那么浪，怎么会有男人打这主意。李春梅的名声，从坏直接臭掉了。

有人说这事儿是王强干的，因为那天晚上他通知完李春梅加班后，很晚才去的厂里。

王强到处嚷嚷喊冤，他才不会干这么龌龊的事，凡事要有证据。

的确，李春梅没有证据，连公安局都没有证据。那个强奸犯是有备而来的，连点迹象都没留下。这更有力地说明，李春梅平时作风不正派，自己招来的。

李春梅在家躺了一星期，她不在乎别人怎么说，她甚至都不管那个强奸犯是不是王强，她在乎的是秦海阳的态度。

从出事以后，秦海阳一次也没来看过她。这比强奸带给她的伤害还要巨大。

一向要强的李春梅，哭了好几天。她妈清楚自己闺女为的啥，劝她说，海阳这孩子不错，可咱们高攀不起，还是算了吧。

李春梅突然就不哭了。高攀不起，这是事实。本来就不是一个级别，现在自己出了这档子事，更差得不只十万八千里。

可她还是不甘心，毕竟他们好过一场。

4

李春梅回厂里上班那天，才知道秦海阳已经调走了。短短几天功夫，她的世界翻天覆地。

她也觉得自己挺没皮没脸，可还是去家里找了秦海阳。人还没走到门口，便看到秦海阳送一个漂亮姑娘出门。傻瓜也能看出来，秦海阳和那姑娘关系不一般。后面跟着秦海阳的妈，热情得像火球。

刚刚鼓在李春梅身体里的那团勇气，呼啦一下泄了个精光。

秦海阳已经不是过去那个秦海阳，他不会要她了。

李春梅转身的时候，秦海阳也看到了她。但他没有追上来。

追不追不都一个样，他们没结果。李春梅想通的话，也不该怨他秦海阳。本来就不被看好的姻缘，名节又毁了，秦海阳的家庭更接受不了。

那个年代，婚姻大事不由自己做主。

李春梅去找王强，直截了当地问他，你愿不愿意和我结婚？

王强正在喝水，一口水差点喷到李春梅脸上。被呛得咳了半天，他是被吓着了。

大家都说那件事是你干的，我无所谓。你就说，你嫌不嫌弃我？李春梅恶狠狠地瞪着王强。

王强癔症了一会儿，把头点得像捣蒜。

李春梅之所以选择王强，因为王强没有爸妈，她嫁过去不用受气。别的她能忍，唯独自尊心不能被踩烂。再者，王强也喜欢她，又有传闻说是他干的事情，这不是皆大欢喜嘛。

李春梅和王强结婚速度惊人。又有风言风语，李春梅被强奸犯搞大了肚子，没人要的破鞋，才这么快把自己处理了。

王强特男子汉地站出来说，你们不要瞎逼逼，就算李春梅生出的孩子不是我的种，我也甘心情愿，我也认了。

没人觉得王强多深情，反都笑话他傻帽一个，先给自己戴了顶绿帽子。

只有李春梅自己知道，把自己嫁了，才会断了对秦海阳的那点念想。

没过多久，听说秦海阳也结婚了，娶得是一个领导的千金。本来就生在福窝里的人，一段好的姻缘只是为他的人生锦上添花，多描了几笔金。

李春梅的心彻底死了。

5

来年春天，李春梅生了个儿子，一点都不像王强。真让他的臭嘴给说中了，他替那个强奸犯背了黑锅。

王强先是懊丧了几天，但不能被自己打脸啊。日子总还是要过下去的。

生完孩子之后，李春梅便不去肉联厂了。本来就不是正式工，又出过那件大事，她对上班没了兴趣。

她一边在家照看孩子，一边帮别人做点针线活儿。后来上家里找她的人多了，收的衣服摆不开。她寻思着干脆在家门口开个裁缝铺。

李春梅不仅自己会做会改，她还不学自通地会设计。爱美的姑娘越来越多，她的生意好的一塌糊涂，比王强每个月挣的多好几倍。

大家都说王强好福气啊，找了这么能干的老婆。这时候王强就变了哑巴。他心里有个坎儿过不去。李春梅心知肚明那个坎儿在哪里。

过了些年，肉联厂倒闭，王强成了无业游民。

李春梅让王强来店里帮忙，人是来了，却总帮倒忙。也不再指望他了，能老老实实不惹是生非就满足了。

王强在家没事干，迷上了打牌赌博。李春梅辛辛苦苦挣的钱，让他挥霍进去不少。李春梅开始和他吵，吵得毛了，王强指着李春梅的鼻子骂，当年要不是老子看你可怜，把你娶回来，谁要你这个破烂货，谁知道那野种是谁的！

李春梅心寒到底，连和他这十年夫妻的情分都被伤得一丝不剩。

她带着儿子回了娘家，再也没回王强的那个家。虽然没有离婚，也和离婚没两样。

王强没钱的时候来骚扰一下，李春梅只当喂狗扔给他点。大伙都劝她离婚，和这个垃圾耗着干啥。

李春梅不是不想离，是王强要和她耗，他现在离不开李春梅的钱。

2000年的时候，李春梅开起一家服装厂。这年儿子满十八岁，她把厂子挂在儿子的名下。然后她向王强提出了离婚。

李春梅等了这么多年，等的就是这天，她怕王强纠缠，自己辛苦攒下的钱都进了狗肚子，才忍辱负重地等儿子长到十八岁。

王强哪里是省油的灯，在和李春梅分居的这些年，早就有了相好。李春梅一提离婚，他马上狮子大开口，厚颜无耻地要补偿金，不给的话就起诉。

李春梅说，如果走法律程序，你占不到半点便宜，你出轨在先，证据在那里摆着。共同财产你也拿不到多少，因为我名下没钱。我劝你还是识相点，见好就收。

王强一盘算，起诉不划算。拿了李春梅给的二十万，把婚给离了。

李春梅从心到身，终于一身轻。

6

又过了几年，儿子大学毕业，在自家的服装厂上班，成了李春梅的得力助手。

年轻人脑子灵活，看准网上的市场大有前景。在网上开了一家店铺，经营自己企业的服装。没几年打出了品牌和名堂。

事业越红火，李春梅心思越重。眼看儿子三十大几，还没成家。她逼着儿子去相亲，儿子也乖巧，回回去，却回回都没相中的。

这成了李春梅的一块心病。儿子再去相亲时，她跟着去了，她要替孩子相看拍板。

想不到，女方的家长把这次相亲很看重，也跟着来了。

落座的那一刻，李春梅和女方的父亲同时愣住了。李春梅想不到，会在这种场合下和秦海阳重逢。

秦海阳是和他老婆一起来的，他没和李春梅相认，两个人像是第一次见面，显得客气又生分。

相了这么多次亲，儿子唯对这个对象有感觉。听说姑娘也很中意，一拍即合的好事。

真是作孽啊，怎么偏偏是秦海阳家的女儿。

李春梅对儿子说，她没看中这家人，不是姑娘不好，而是他们做生意的，不要和官场扯上关系。儿子知道妈这么多年不容易，当即打电话给介绍人，回绝了对方的好意。

李春梅松了口气，她是怕，儿子拎不清再纠缠下去。

可儿子不纠缠，不代表没有人不纠缠，比如秦海阳。

上次意外碰面后，秦海阳一直寻找机会想和李春梅私下见见。可算找到了借口。

这是秦海阳和李春梅分开三十五年来，第一次坐在一起，却是为了两家孩子的事。

秦海阳还没有开口，李春梅便斩钉截铁地说，我不同意他们两个在一起。

春梅，我知道当年我对不起你，在你最需要我的时候放弃，做了叛徒。可是我也有不得已的苦衷。秦海阳动了真感情，眼睛都酸了。

说不心动那是假的，虽然过去了大半辈子，毕竟秦海阳是唯一让李春梅全心深爱过的男人。可她早学会了掩饰，哪怕看到秦海阳眼中不断迸发出的欣喜和渴望，她都装作视而不见。

秦海阳继续说，你恨我也好，怨我也好，我们这辈子都错过了，不能再耽误了孩子们。

他又说了很多悔不当初的话，李春梅没听完就站起身来。

要让我儿子娶你女儿，除非我死。李春梅带着微笑，说得风轻云淡。

在秦海阳的绝望中，李春梅走出了他的视线。

7

李春梅不想和秦海阳再多说一句话，也永远不会告诉秦海阳那个秘密。

她当年那么快嫁给王强，是因为她怀上了秦海阳的孩子。也就是说，这俩孩子，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妹。

在这事上，王强替秦海阳背了锅。

王强是那个强奸犯，是李春梅结婚后才知道的。有次王强喝多了酒，无意中和李春梅说了实话。

王强娶李春梅时，也是打好算盘的。就算李春梅真的怀了强奸犯的种，那也是他亲生的，这才是两全其美。所以他当年才会说出，不管谁的孩子都是他亲生的那番豪言壮语。

他没想到的是，李春梅给他下了套，果然生了个野种。他才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他心里憋屈，既不能承认自己是强奸犯，又不能不认这个孩子，这成了他一辈子的心结。

李春梅提出离婚时，王强才真正地解脱了。搭进去半辈子时光，他也是罪有应得。

一段错误的爱情，毁掉的何止是李春梅一个人的幸福。

儿子是秦海阳的，李春梅到死也不会说出来。她不想再和秦海阳有任何关系，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血脉这种东西，不见得赢得过时间。

半生走过，大风大浪摸爬滚打。守着儿子，守着现世安稳，平平安安过完下半生。对她来说，足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