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9月17日,陈文水回到岭后小学当校长。他是来救急的。

这个日期他记得很清楚,那时学校已经开学半个月了,但迟迟没有开课,老师们每天领着孩子上自习。

除了校舍是新的,学校里几乎一无所有。操场只有一半水泥地,另一半是建筑垃圾平整出来的土堆,空地中间筑个水泥墩,上面支个铁杆子,就是升国旗的旗杆了。老师没有备课本、签字笔、粉笔,教室里没有扫帚、簸箕,孩子们用的桌子是破的,凳子需要搬出来一个一个修补。学校还欠着近20万元的外债。

陈文水拿出3000元,找老教师齐天锁又借了4000元,第二天租了辆面包车去县城,拉了满满一车物资回来。

五十多岁的男老师看到陈文水送来的香皂、毛巾、脸盆,一下子哭了,领着他到办公室,门后面的铁丝上挂着一条毛巾,四五个男老师5年共用一条毛巾不舍得换,“那条毛巾用得像拖把一样,破成了条。青黑色的,麻袋一样的颜色。”

陈文水知道自己是带着任务回来的,大悲乡总校校长告诉他,岭后小学遇到了一些困难。他没想到,困难这么大。

这和其他学校差得太多了。陈文水天天给顺平县教育局打电话,请领导来看看。县教育局派人过来考察,陈文水记得当时领导说了一句话:“陈校长,听你电话时我是真的不信有这么困难,来了我觉得比你说的还困难。”此后的三四年间,县教育局给学校建了微机室、仪器实验室、图书室,安了多媒体教学设备。

11月26日,岭后小学放学,陈文水和孩子们鞠躬道别。新京报记者 郭懿萌 摄

还是留不住老师。外面来的老师,一周才能出一次山,想洗个热水澡也只能去四五十里外的县城,可要是冬天大雪封山了,没有人敢开车走那条陡峭的山路。每年11月到转年4月,别说洗澡了,连喝水洗手的水都不能保证,连接村里那口井的水管被冻住,只能用夏天储藏在水窖里的沉水。

陈文水来的前一年,5个大学毕业的特岗教师辞职,学校从村里没有出去打工的人中间选了8个代课老师,基本连高中都没有读过。教学质量的下降直接导致170多名学生转学,这相当于整个学校学生数量的一半。

也有读出去的孩子选择回校任教。陈文水之前在岭后小学当过老师,他教出的大学生里,曾有一个男孩回来了。“他努力地工作,两年,教的两门课程都是全乡第一。”陈文水觉得孩子也该成家立业了,张罗着介绍对象。

他托亲戚朋友同事,给男孩介绍了十几个女孩,有的干脆不答应见面,有的见了面听说小伙子在大岭后村,调回县里遥遥无期,就没有下文了。两年后,男孩被顺平中学挖走,没多久就找到女朋友结婚了。

这就是陈文水面对的现实。四周的山,阻隔了太多。陈文水一直觉得,对孩子们最负责的事就是为他们留住好老师。

他找来爱心人士给学校捐赠了水井,用爱心款建了“阳光暖房”,这样孩子们能在饭前洗洗手,不用拿着脏兮兮的小手一抓馒头一个黑印儿,老师们也可以洗上热水澡。趁着假期,他还修建了国旗台和12.88米标准的学校旗杆。对那些外地来的老师,他和妻子自掏腰包给他们买菜买肉,包饺子做饭,把学校营造出家的感觉。

陈文水是土生土长的大岭后村村民,爷爷和父亲都是乡村教师,一家三代出了11位教师。搁过去,乡村教育让孩子能认字,出门坐车能认路回家,就可以了。但是他还想竭尽所能给孩子创造更多机会,“希望他们能真正走出大山,不再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

11月8日,岭后小学的孩子们在上课。受访者供图

这个校长不一样

“现在你们去玩,让我吃个饭行不行?”

“不行!”孩子们叽叽喳喳,“我们陪着你。”梳着马尾辫的小女孩嘬了口手里的牛奶,歪着头跟他说。

“你们像猴子一样趴在我身上我怎么吃饭?”

“我喂你!”好几个稚嫩的声音冒出来。一个小孩咬着手里的梨,还有个小男孩趴在陈文水背上,拽着他的帽子,叫着“驾驾驾”。

孩子们爱黏着他,“盘”他。课间看到校长,会吵着跟他玩老鹰捉小鸡,放学了也不走,拉着校长陪他们一起学鸭子走路。校长去接个水,旁边围一圈孩子,校长拍个视频,左边挂着两三个,右边两三个拽着他,中间还有个孩子把他推倒躺在人工草坪上。

在老师张函眼里,这个校长和自己上学时的校长不太一样。小时候上学,她总是害怕校长和年级主任,他们总板着个脸。但是陈文水不一样,他爱跟孩子们玩,总是笑呵呵的,眼睛眯成一条缝,“你们这群小猴儿啊。”

春天到了,他带着整个学校的孩子去邻村的小溪。他脱掉鞋子,卷起裤腿,跳进小溪里,在石头底下摸泥鳅捉螃蟹,孩子们也在水里泼水嬉戏。

篮球场旁边的空地,原本也是建筑垃圾,陈文水把空地平整了,老师们说,要不多建个篮球场?他力排众议,建了个菜圃。“要让孩子们通过劳动知道长辈的辛苦,学会感恩。”

他把和孩子们一起种出来的豆角,在假期晒成干,捧着豆角干给孩子们发视频,“孩子们,等到开学咱们就可以吃了!”他买来蘑菇培养菌棒,孩子们新奇地发现,阳光直射的地方,不生长新的小蘑菇。农作物收获时,“孩子们的眼睛都亮了。”

孩子们都很懂事。中秋节的时候,爱心人士捐助的钱买了月饼,一个孩子两块。陈文水看到,一个女孩咧着嘴看着月饼笑,却一口都不吃。“为什么你不吃啊?”“我给我妈妈留着呢。”

陈文水想带小女孩去再拿一个月饼,小女孩不肯。“那我这块送给你,你现在吃。”接过陈文水手里的月饼,女孩终于咬了一口。

“孩子不吃,要给妈妈留着。”这个47岁的男人讲起来这一幕,鼻头一酸,哽咽了一下,差点哭出来。

2019年4月1日,陈文水和孩子们一起玩。视频截图

这个笑呵呵的校长也有严厉的一面,跟学习有关的事他从来不含糊。

早上陈文水总是第一个来学校,不管是老师还是学生,只要迟到就会被严厉批评,逮到学生带零食进校,直接扔掉。学生们在校期间绝对禁止带手机,被发现要“借给校长玩两天”,老师们工作期间也不许玩手机,都要把手机放在校长办公室,有事随时拿。

老师们上课时,陈文水一间一间教室地转,哪个学生学习不在状态,叫出来单独聊。最生气的一次,看到很多学生在糊弄着写作业,陈文水拍着桌子发火,让整个班学生罚站5分钟,他也陪着一起罚站。“我也有责任,检查得不勤,督促得不够。”

他还承担了很多校长本职之外的工作。学校里的旱厕,只有他每周拿着大水管子往下冲。他自称这是自己想到的一个偷懒的法子。“学校里最脏的活我干了,给老师们安排其他工作时,就不会有怨言了,不愿意咱们就换换。”

陈文水的腰不好,一搬重物就会闪腰,但每次搬东西还要抢着来。他背着消毒液在校园里做消杀,腰疼得直不起来,只能趴在床上,让其他老师帮忙按摩一会。

他终究不是铁人。一到假期,提着的一口气松下来,陈文水准会累倒。今年暑假他累得输了六七天的液,才好转过来。用妻子齐建瑞的话说,“他没有一点时间是属于自己的。”

11月,岭后小学的孩子们采摘自己种的白菜。受访者供图

永远的遗憾

陈文水一有时间就去家访,尤其是那些家里没有劳动力或者有特殊情况的家庭。

有的孩子一家三代挤在一个屋里,十五六岁的姑娘只能和父亲、爷爷睡在一张床上;有的孩子家里做饭的灶台是用黄泥混合着稻草垒成的,用得多了,黄泥被烧塌了一半。

肉和水果对他们来说是奢侈品,从小吃米糊糊长大,偶尔买几个被虫子啃掉一半的烂水果就算改善伙食了,孩子们看着总比同龄人要矮上一头,七八岁的小女孩连头上长了虱子都不知道。

陈文水看得难受,“我们大岭后村的村民们不懒,但是因为没有文化,大多村民只能出去做体力活。再赶上家里有特殊情况,比如有残疾人或者有人生病、离世的,孩子的基本生活都难以保障。”

要想解决特殊家庭孩子的切实困难,陈文水不得不求助外界。

他四处添加微信群、QQ群,顺平县爱心协会、保定爱心助学协会、旧衣服捐赠群……一遍一遍告诉大家岭后小学孩子们的困难。很多人不相信,求助的消息石沉大海,有捐赠意愿的人,也不愿意跑到这偏远的大山里走访。只要有一点希望,陈文水就租车一趟一趟往外跑。

有时带回来点米面油,有时是一两百块钱。儿子陈向东觉得,父亲这些年“乞讨”来的旧衣服,少说也有两卡车那么多。每次拉回来衣服,孩子们就到学校里来挑。

陈文水也会推着小车挨个给特殊家庭的孩子送米面文具。小希(化名)是个事实孤儿,父亲病逝,母亲患精神疾病被长辈接走,他只能和70多岁的奶奶一起生活。

“孩子很懂事,来得很早,主动打扫卫生,每天早上,我的办公桌一定是整整洁洁的。”陈文水喜欢这个懂得感恩的孩子,总是带爱心人士去他家。

2017年,一位爱心人士告诉陈文水,“这个孩子我资助定了,他读书读到什么程度,我就供到什么程度。什么时候他不读书了,我就帮他找工作。找不到工作我就把他接到我身边,让他考个驾照给我开车。等他长大了,我给他买房,把他奶奶也接过来,看着他结婚生子。”

小希在爱心人士的资助下,一个暑假就长了40斤,从干瘦干瘦变成了正常体重,身高从到陈文水的肩膀,蹿到了陈文水的眉毛处,老师都认不出他了。

2018年暑假,小希在家中触电身亡。在生活刚刚有起色时,一切戛然而止。这成了陈文水永远的遗憾。

11月27日,陈文水去学生家中家访时,代替爱心人士送上爱心款。新京报记者 郭懿萌 摄

他把这些没有完成的爱,给了更多的孩子。

小旺(化名)是岭后小学很多老师看着长大的。因为出生就患有脑瘫,他的肢体很不协调,上台阶时得用手搭在上面一级台阶上,才能迈腿。刚来学校的时候,小旺不会上厕所,想尿了一脱裤子随地就尿。

父亲外出打工,母亲陈丽(化名)一个人带着小旺,为给孩子治病几乎花光了家里所有积蓄。陈丽在他读岭后中心幼儿园大班的时候就想放弃了,“念不念也没有多大区别,别再给老师添麻烦了。”

陈文水上家里去劝,他告诉陈丽,一定要让孩子上学,学会生活技能。学校里,总能看见陈文水领着小旺的手去上厕所,在他的带动下,老师们每次见到小旺时,也大声地跟他打招呼。

小旺在一点一点进步,爬楼梯不再手脚并用,在平地上跑得甚至比大人还快,会帮助妈妈刷餐具,从看到陌生人就躲,到主动走出来握手,老远就跟老师打招呼,虽然说话还是一个字一个往外蹦,只会鞠躬喊一声“好!”

看到陈文水帮助小旺这样的孩子,做了47年教师的叔叔很不理解,“你做校长,做好你本职工作就行了。”

陈文水坚持自己的想法,做老师,不仅要教孩子们知识,还要教他们面对生活的能力和勇气。

11月4日,陈文水带着孩子们在锄洋姜。受访者供图

赎罪

陈文水帮助特殊家庭的故事逐渐传出了这个小山村。2015年秋天,他接到了一通陌生电话。打电话的男人名叫李东,家在距离岭后村十公里外的北大悲村。

李东想为自己5岁的孩子小雨菲找个爱心资助。他告诉陈文水,小雨菲的母亲在女儿不到1岁时就因家贫离家出走,自己靠在外打零工维持家里的生计,不久前被确诊为肺癌晚期,家里的积蓄看病都花光了。陈文水联系了爱心人士,资助了小雨菲一年。

2016年,李东又给陈文水打了一个电话,想要把小雨菲“送”给陈文水。“陈校长,我谁都不相信,我只相信你。”

“我考虑考虑。”陈文水没有答应,他觉得自己没有这个能力。当时两个儿子都在读书,他的工资连孩子的学费都不够,每次还要父亲从退休金里贴补点,再找两个姐姐借点。“两个孩子为了省钱都不舍得跟同学出去聚会吃饭。”

从那天起,几乎每天李东都会给陈文水打几十个电话。陈文水听不得对面号啕大哭的声音,后来甚至不敢再接他的电话。最后一次通话是在深夜,李东说他快不行了,请陈文水务必答应他的请求。

陈文水一夜未眠。

过了几天,陈文水去乡里开会路过李东家门口,看到家里挂着白幡,陈文水心里咯噔一下。那天,他没敢进李东家的门,“没脸。”

“这是一个临终的托付,我对不起他,让他带着遗憾离开了。”陈文水就像是赎罪一样,把小雨菲父亲去世的消息在各个爱心群里反复发,求大家一起帮帮她,10元,20元……就这样筹到了1200元,交给小雨菲的奶奶。那时候小雨菲6岁,每次见陈文水都板着脸,从来不笑。

从2016年到2018年12月前,对小雨菲的资助一直不稳定,前前后后换了五六个爱心人士。别人放弃,陈文水不放弃,资助不了就再去找人。“没有人的钱是大风刮来的,能来资助我们就感恩。”

从小雨菲开始,那种愧疚和赎罪的心态一直伴随陈文水到现在。他越发停不下来,因为他不想让小雨菲爸爸的事情再次发生。这7年,他前前后后帮助了至少五六十个特殊家庭,爱心人士的捐款每一条每一项他都记录在大本子上,已经记了一本半。

很长一段时间,陈文水感到力不从心。个人声音的微弱,爱心人士的不信任,撑不起这个小山村那么多孩子的希望。不定期的捐款捐物也改变不了一个家庭困顿的生活。

11月12日,陈文水与孩子们在做应急演练。受访者供图

“俗气”的小老头

2018年9月,陈文水开始尝试短视频,初衷只是想记录孩子们的日常。两个月后的一天晚上,他拍摄了一段家访视频,孩子父亲因脑血栓成为植物人,母亲做一个拉链才赚2.5分钱。当晚10点发布,随即大量网友添加他的微信,打电话过来。

陈文水跟每一个联系他的人聊学生的家庭情况,一直聊到转天凌晨6点。那一宿,陈文水为孩子家里筹集了4600元,并在5位老师摁手印作为见证下,把这笔钱交给了孩子妈妈。

年底,粉丝突破1万人,他开始直播孩子吃午饭。

学校里留守儿童多,这也是身在外地的家长最关心的问题,有时陈文水一天会接到十多个询问电话。教育部在2011年启动实施农村义务教育学生营养改善计划,“营养午餐”的标准为每位学生每天4元,今年秋季学期已提升为5元。

岭后小学一百多名小学生,平均每天补助的伙食费在600元左右,即使这样,有时候盛的一勺菜里也就两三片肉。

网友们看到心疼了。有捐钱的,有直接寄东西的,“10多块钱一罐的纯牛奶,送了200多箱,给孩子买的无菌蛋,一个就4元,还有大虾,一只7块钱,一盒就4只,给了50盒。”陈文水估计,现在每个学生每天的午餐标准大概在十几元。对于特殊家庭的孩子们来说,学校的免费午餐,是他们一天中最好的一顿饭,这些肉和虾是过年过节在家都吃不到的。

2019年10月10日,陈文水在给孩子发石榴。受访者供图

每周一到周五中午直播午饭,陈文水雷打不动。晚上10点多,他一般会开始第二场直播,早的时候聊到夜里12点,晚的时候到凌晨一两点。

只有妻子齐建瑞知道,放学回家之后,陈文水往往倒头就睡。“撑不住,太累了。晚上都是使劲爬起来做直播。”

一次假期他在学校值班,曾连着直播过8个小时,房间里只有五六个人,一共收到40元的打赏,个人收益是20元,也就是一个孩子的午饭钱,“你说我是不是挺俗的,张口闭口都是钱。”

后来,这个直播都玩不溜的男人,也学起了打PK,搞起了直播带货。这样流量高,打赏得来的钱,都用来给老师和孩子改善伙食。

他带货的多是助农产品,今年用了二十几天帮顺平县的农户卖出20万斤桃子,以往卖1万斤桃子就需要一个暑假。有人质疑商品质量,陈文水凌晨3点让儿子去找供应商,得到供应商反复保证品控绝无问题才放心。

质疑的声音就没有停下来过。有人写信给教育局,有人举报到纪委,还有人说“陈校长做了好事宣传,就是伪善。”

“质疑就质疑吧。这么多孩子需要帮助和关爱,不讲出去,我一个人帮不过来。”

参与过捐助的人都被陈文水拉进群里,现在三个群大概有1000人。每天收到的善款和用途他都会在直播里介绍,再逐条写出来公示在群里。陈文水还通过直播为每个特殊家庭找到了固定的爱心人士资助,每月可获得200-500元不等的资助。

直播间里的铁粉们给他起了个昵称“小老头”,还有人管他叫“陈妈”,他也毫不顾忌地每天这样称呼着自己。有粉丝评论:“原本我印象中的文化人,不应该和金钱挂钩,显得俗气。但是偏偏是这样俗气的陈校长,我爱了。”

11月27日,陈文水去学生家中家访。他曾为这个特殊家庭改造房屋,陈文水正坐在用爱心款给孩子买的新桌椅上直播。新京报记者 郭懿萌 摄

孩子王的小梦想

小雨菲11岁了,这是陈文水一家人陪伴她的第6年。

一次节目录制中,小雨菲知道了陈文水帮助她的原因,哭得稀里哗啦,从那以后她不再冷漠,把陈文水当亲人一般。端午节,小雨菲在学校没吃上粽子,给陈文水发信息撒娇,看到信息后陈文水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招呼儿子,“走,给你妹妹送粽子去!”

上个月,小雨菲给陈文水发了段话,告诉他自己要好好学习,谢谢好心人的帮助。最后问他,能不能叫他和妻子一声“爸爸,妈妈。”陈文水泪窝子浅,看完后眼泪止不住地流。“我早已把你当成了亲人。”他回给“女儿”这句话。

小旺今年毕业了。教了他六年,班主任刘建华总算第一次听到他说了一声完整的“老师好!”陈文水帮忙联系了顺平县特教学校,陈丽把小旺送了过去。

前段时间,特校的老师告诉陈丽,可能是环境改变,小旺不适应,最近又有点尿裤子。陈文水知道之后,从爱心款里抽出500元,交给陈丽,让她给孩子多买几条棉裤。

碰到这样的困难陈丽也不会像7年前一样犹豫要不要让孩子继续上学,她会主动发信息询问老师,怎样能让孩子融入特校的集体。“我想让小旺去学校,继续学习锻炼。”

2020年5月,因政府在修建加固隧道,陈文水带着学校的老师们翻山去参加李雪老师和刘志超老师的婚礼。受访者供图

孩子们在改变,大岭后村也正在悄然发生变化。

顺平县鼓励村民开手工作坊,扎书包,纳鞋底,谁家里有个摊子,都会有一些奖励。村里搞起了书包加工,带头人一下子被奖了几万元。村里的妇女愿意留下来工作,留守儿童也少了。2018年,大岭后村全面脱贫。去年政府修建并加固了隧道,陈文水记得,为庆祝完工,乡亲们拿着一挂挂鞭炮在隧道口放了起来。

陈文水也努力为能劳动的特殊家庭,变“输血”为“造血”。他为养羊户建彩钢棚,避免再出现冬天雪厚风大压垮羊圈压死小羊羔的情况。他请智力障碍孩子的父母帮学校的菜圃翻土,用劳动所得代替直接捐赠。

他还是闲不住。一有时间就会去那些特殊家庭转转,看看有没有困难。家访时遇到睡到中午赖床不起的,他不开心,要把孩子叫起来;遇到家里脏乱的,他也要让孩子自己打扫。“家里可以寒酸,但是不能脏,不能乱。现在穷,但是咱要有志气,以后不能穷。”

但陈文水觉得,自己身上的担子轻多了。村里的生活越来越好,政府会给特殊家庭的孩子每年500元资助款,并给建档立卡户的幼儿减免保育费,学校的欠债也在今年年初还上了。

孩子们也争气。岭后小学全县倒数第一的成绩在陈文水回来后成为了历史。2018年,岭后小学的六年级升级考试考了个全乡第一,2019年,又是全乡第一,一共四门考试科科第一,2021年,全乡第二,全县第23名。

逐渐有老师愿意留下来了。今年是张函在岭后小学的第3年,于丽慧的第3年,李雪的第4年,齐朋云的第5年,陈亚娟的第10年……陈亚娟连续两年收到顺平中学的邀请,甚至中学都向教育局开好了调令,但陈亚娟没走,留在了岭后小学。

他们留在这里的原因很多,有的老人在这,孩子在这,丈夫在这,但他们都会提到一点:因为校长也在这。这7年,他们和陈文水一起见证着岭后小学翻天覆地的变化。

还不够,大山深处的孩子王还有自己没有实现的小梦想。

他希望能给孩子们建足球场,建小礼堂。这样,孩子们放学能踢踢足球,多运动运动。六一儿童节的时候,也不必顶着烈日站在操场上,被晒得大汗淋漓却祈求不要砍掉他们的节目。

孩子们可以像城里的孩子一样,在一个能遮风挡雨的地方很从容地展示自己。

陈文水相信,自己会陪着岭后小学的孩子们看到那一天。

(应受访者要求,小希、陈丽、小旺为化名)

新京报记者 郭懿萌

编辑 刘倩

校对 李立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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